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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小企觉得,能行吗?」
雪之下也随着由比滨停了下来。我无法窥而得知她那轻轻地垂下的眼睛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感情。
「……唔,那个时候再想吧。实话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尽可能诚实地、以现在的自己所知道的范围回答道。即便如此,我也并不知道太多解决办法。大概由比滨也明白这一点吧,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团子发,低着头开口说道。
「小企你,……讨厌这种事吗?」
「我也是有讨厌的事的。」
「那么……」
说着,由比滨抬起了头。在她把话全部说完之前,我自己开口回答道。
「……我讨厌的,是在这种表面的商谈面前低头。这是我最讨厌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移开目光,用力挠了挠头。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还被这种表面上的事物给涂满的自己,就感觉自己这么说实在是厚颜无耻。
即使如此,我已经无法再天真地接受冒牌货给予的东西了。
周围暂时被沉默支配。
然后,我听到了微弱的叹息声。我转回视线,眼前的雪之下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由你自己的性子来做就可以了」
比起平时更为轻柔的声音,说出的毫无涩滞的话语非常坦率。
「……嗯,我知道了。」
由比滨即使还像是哪里没弄明白似的,但也静静地点头。
她大概是还能理解吧。或者她被吓到了也说不定。
我仅在口中编织着话语,她们也只是不发一语地回以颔首。
在那以后,三人一言不发地向外边走去。
被冬日的海风吹拂而过的校舍之间透出的夕阳,给人带来了些许温暖。
× × ×
按时开始的圣诞联合活动的会议,随着时间的流逝热度已经降了下来。
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会长玉绳,有些困惑地笑着叹了一口气。
接着,总武高中的学生会长一色彩羽,笑嘻嘻地跟他以只有坐在她附近的我才听得到的细小声音咬起耳朵。
两人说的话从刚才开始就只是在沿着平行线前进。
「嗯,我认为作为想法来说这是可行的,不过我觉得以两校联合的形式来做才有意义。如果各自做自己的事的话synergy(协同效果)就少了,这样不就会出现double risk(双重风险)吗?」
「话是这么说啦—,就我个人而言,也有非常想做的事呢—你说对吧—。无论怎么看都超有利不是嘛—?」
不管听多少次他们之间的对话我都不明所以。
玉绳用各种外来语来强词夺理的话,一色就侧着脑袋歪着脸,利用这可爱的样子喋喋不休。
这种情形从开会的伊始就一直持续着。
会议开始后,玉绳首先提出要追加预算的份额。而一色就从说出「我有些想说的—」开始,一直不停地像是在击出还击拳一样主张着戏剧的提案。然而,敌方也非同寻常,出示了在现在的方案的幕间编入戏剧的折中解决方法。当然,一色也以无法解决现在的方案的金钱方面的问题为理由,提出了削减现在方案的内容、构建音乐和戏剧的两部结构的方案。
到此为止的展开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和雪之下以及由比滨,都像是看着某种预定和谐(*)一样放心地注视着他们。【*注:预定调和,原文予定眨停醋苑ㄓ飄armonie préétablie,是德国数学家、哲学家戈特弗里德·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的理论。也就是一切“单子”之间,特別是心与物之间,存在着一种预先被永远确定了的和谐。这种和谐,在上帝创造世界之初便已预先安排。】
然而,至此,会议已经急剧停滞下来了。而一色和玉绳则不停的重复着和刚才如同一辙的对话。
在我旁边的雪之下呼—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巧,我现在也是这种心情。然后,我们为不妨碍会议而低声交谈起来。
「一色同学,没问题吧……。我刚才听到她咂嘴了……」
「谁知道呢,她好像的确非常急躁……」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
雪之下摆出疲劳的表情说道,再次叹了口气。
我和雪之下虽然任由一色在这会议上发言、并准备着在适当的时候提供帮助,但这样没进展的话我们也不能从旁插嘴。正在考虑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坐在右边的由比滨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
「小企,为什么会这样争执起来的?」
「迄今为止都是一起做的,要是现在突然提出要分开两组做,要是你的话你怎么想?」
由比滨『唔』地想了下开口说道。
「总觉得会出现不好的事……」
「分裂、决裂……,的确都是坏印象啊。」
雪之下也轻轻点了点头。嘛,玉绳在意的就是这种问题吧。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稍微看了看玉绳。只见玉绳夸张地喀嗒喀嗒地敲起了Macbook air的键盘,然后「嗯」点点头开口说道。
「我觉得这戏剧非常棒。所以回到concept(概念)来,音乐和戏剧的collaboration(共同作业)之类的方向也是一种可能性吧。」
又是一个折中方案被提了出来。接着一色「呼呼」地微笑起来。
「嘛的确是一种想法呢—。但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呢—,而且有没预算呢—?最后能做成吗—。诸如此类。」
说着,一色仿佛要掩饰自己难为情似地笑着扮了个鬼脸(*)。但她眼睛完全没在笑。【*注:てへぺろ。】
「这就让大家来考虑吧。就是为了这样才开会的啊。」
玉绳重复起了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这样下去又会进入无限循环的。
接着,在我视野的一角有意外的人物站了起来。是我们的副会长。
「那个,我可以说句话吗?反对分成两部构造的理由是什么?」
「呃—,我并不是反对啊。我只是觉得共享vision(构想)的话能够有更强的一体感。就算从image(形象)战略的角度考虑,不把联合活动的主要框架分开不是更好吗?」
对意想不到而来的反驳,玉绳稍微想了想继续说道。
「要是因为flash idea(突然的想法)而做出两份program(计划)的话,两所高中互相混合分成两group(组)——不也有这样solution(解决方法)吗?」
「但是,这样不就赶不上了吗—。我们这边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一色向副会长伸出了援手。我们这边其实还没开始准备,她应该是做出了不这么说的话事态就不会进展的判断了吧。
接着,海滨综合高中学生会中有一人举起了手。看到玉绳的阵势不妙,提供了支援。
「正因为时间的关系,比起现在开始开动新的计划,想办法让大家共同努力去实现原有的计划会更有效率,而且在开销上也更有性价比。」
然后,争论再次走向回头路。
正将大家的交流记在会议记录上的我,突然被奇妙的不自然感困住了。
玉绳并不反对两部结构本身。即使如此他还是拘泥于大家一起做。其中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为了寻找不自然感的本体而开口说道。
「……有必要联合起来做吗?」
「那是因为,联合起来做能产生group synergy(团队协同效果),这样就能成为大型的活动吧。」
「根本就没有形成synergy吧,而且就算你说大型,也已经不能够做这么大了。那为什么还在拘泥于形式?」
回过神来,我已经像责备一样质问了起来。而周围的人也像在责备这样的我一样,说起了悄悄话。
这个会议最大的失误是不存在否定。最开始就没有否定。所以,就算知道已经出错,也没有人能够做出修正。
我也无法作出否定。或许并没有这样的做法,我这么想。
刻意保持着相互间的距离,又在意着对方的感受,就这样用谎言掩饰起来。
可是,并不是这样。也许被否定,根本不是一件坏事。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搞错了。走投无路,空洞地全盘肯定,这才是最无情的否定。恐怕,正是这样才是拒绝。
玉绳焦躁地快速指手画脚地说道。
「这样就偏离企划意图了。而且达成consensus(共识),也能共享grand design(大计划)……」
的确达成consensus的话,就能共享grand design。
为了让全部人都能接受而故作不知,强迫全部人忍耐,把伤强加于大家,让每个人都吞下谎言,让自己的情绪被抑制住。
给对已经决定了的事唱反调的人扣上异端的帽子,以此暗地里胁迫大家做出一致的决定。
而在失败的时候就说『因为是大家决定的』,将责任分散开来,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把错推给无名的某个人。最后以「大家」一起决定作为胁迫,大家一起扮成共犯者。啊啊,就像是不知哪里的空盒一样。
所以,不将其否定的话,我们就怎么也无法把正确的东西说出来。但是,正因我们受到了否定,正因我留意到了自己的错误。正因如此,我们不能接受这个结论。我们知道自己是搞错了。可是,世界错得更厉害。
我一声不响地盯着玉绳。然后,扭曲起嘴角。
「……不对啊。你只是觉得自己能做到,而变得自大了而已。所以,就算出了错,也没有办法承认。你是想把自己的失败掩盖过去吧。为了这样,耍花招、说漂亮话,才能放心地做出承诺。出错的时候,就安心地把错推到别人头上。」
不知不觉间,我就像是看到了不久前某地的某人一样,声音里混入了自嘲。
没有否定的充满和气的空间很美好吧。把肤浅的议论留在会议记录里,留下会议的形式继续下去。这样的话就能自己骗自己。
但是,这是冒牌货。
周围嘈杂起来。人声此起彼伏。小小的、但是慢慢地扩散开来的音波反响着。声音的漩涡把我包围,冰冷的视线向我投了过来。
「并不是这样吧—,我觉得只是munication(交流)不到位。」
「等到cool down(冷静下来)的时候再次冷静地商量吧……」
从海滨综合的人们发出的声音让人感觉到冷淡、顽固。可他们的态度根本就没有改变。他们并不否定这边的意见,而且是仿佛想要将我们融合起来一样,用言语的触手把我们捕缚起来。
然而,将其撕破的声音响了起来。
「要玩儿的话请到别处行吗。」
明明声音并不大,只是因为这一句话,这个场所骤而回到寂静之中。
发出声音的人继续说道。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净在说些空洞的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地装作讨论,把工作当作玩耍就这么有趣?」
除了雪之下雪乃外谁也没人说话。她的话,慢慢地变成了挑衅。
「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以为自己明白了,却什么行动都没有。这样是无法前进的啊……。什么也创造不出来,什么也无法得到,什么也无法给予。……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猛地看向自己的身边,我看到雪之下紧紧地握起拳头,低下了头。
但是,抬起头的她脸上带着凛然的表情,带着坚韧的目光看着前方。
「可以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了吗。」
讲习室的人仿佛都忘记了说话。无论是谁都为雪之下的魄力而感到惊讶,失去了言语。持续了长久的毫无进展的议论中,产生了空白区(*)。【*注:原文空白域,原指将发生大地震、需要长期观察的地区】
「那个—,虽然也许看起来有些难,但我觉得比起强行一起做,两方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不是更好吗?这样才能体现各自学校的个性。」
由比滨揪准空隙,竭力开口说出开朗的话,给还在目瞪口呆的出席者们注入了清流。
「怎么样,彩羽妹妹?」
「啊,是。我、我觉得挺好的……」
然后,由比滨转过视线。视线的前方是折本香织。
「怎、怎么样—?好吗?」
「欸,啊,嗯……不是、挺好的吗?」
大概是被突然问道而反射性回答,折本做出了肯定。她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没什么自信,于是和着旁边的人对起目光。和她对上目光的人都点点头。
没有否定者的会议一旦出现了倾斜,就会像雪崩一样土崩瓦解。
冗长的会议,终于被打上了休止符。
× × ×
会议结束后,讲习室再次回归了喧嚣。得出了结论的总武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