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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凌海落在隧道的混凝土地台上。“这儿是……”
他把铁栅栏勉强推回原处,再左右察看四周。不像刚才通过的地下水道,隧道稍干净,空气在流动着。地台下方是一条路轨,高处微黄的灯照出墙上的哥特市地下铁路公司的标记。
“嗯,这儿应该是服务管道,用作供运送设备和紧急疏散乘客用的……那么……呃?”银凌海心下一动,心中忽地传来一种有种无以名之,淡淡的悲哀感觉。他不由回头,望向地下水道的方向。
这种感觉是……远处忽传来列车接近的噪音及振动,打断了探员的思路。
不好,被看到就麻烦了。银凌海惶急的左右张望,瞧见不远处有个凹下去的避车洞,并且有道活门,写着“维修人员专用”几个字。
银凌海急步上前,门上了一把略微老旧的挂锁,他扭了扭,锁纹风不动。他再深吸几口气,双手发力,又过了一会,才勉强弄断了锁梁。
银凌海连忙闪身进去。
没有车壁,只有简单工作台组成的维修车呼啸而过。
银凌海定下神来,房间放了些维修器材及工作服,一端有扇门。他耳朵贴着门听了听,没声音。又扭扭门柄,没上锁,遂先打开半条缝,门后是条朝上的梯级。
银凌海再拾级而上,复通过一条短短的通道,前方是一扇不锈钢门,有支能由一边开启的推杠,门上则写着:“只限维修人员,其它员工请使用B通道”,而右方则是另一条长长的通道。
右方倏地传来脚步声及谈笑声。
“不好。”银凌海深吸口气,推开钢门,步出。
眼前是个普通地下铁道车站的月台,幸运。
哥特市的铁路是属于集体运输铁路,共有二十六条路线及超过四百多个站,有七成建在地底,部分路段及路线则架空于地上,和火车、公车站等形成一个集体运输网络。
“嗯,我现在身处法兰克街转线站,有往中城线的列车,很好。”
银凌海来到路线牌前,心中研究着:“在这儿乘往市中心方向线的列车,然后在洋基站下车,由那儿的A出口步行十分钟就可到达市立医院……嗯,由这儿至洋基站,整个车程都在地底,没问题。”
显示屏发出叮叮的音乐声,出现列车五钟后到站的讯息。
“嗯……老天,已经是下午了吗?”银凌海看到屏上显示的时间,吓了一跳。
可恶,如果不考虑日光影响的话,只要找个最近的出口到达地面,最快半小时就可以到达市立医院,刻下在地底东摸西索,又被逼绕远路,最少也耗掉了个多小时,而且……
而且“愚者”的七个手下中,还有一个尚没出现,那个字谜也还没解开,更岂论他的计划,这些侦探当然都知道。但他更知道,所谓的手术成功率,是统计的平均数,说是百分之五十,可能是少于一半,所以康薇尔很可能就会……
“哥哥,你很脏喔。”银凌海身旁忽地传来一道稚嫩的女性声音。
他低头看去,发话者是一名五、六岁,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她怀中抱着一具戴上塑料安全帽,手持十字镐,打扮成矿工模样的狮子布偶,是市内最近流行的职业狮子布偶系列。
面对女孩古怪的好奇目光,银凌海奇怪的问道:“对不起,小妹妹你说什么?”
此时一名本来在查看路线站牌的妇人匆忙赶来,边推走轮椅,边回避银凌海眼神,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什……”
往市中心方向的列车抵达,因为哥特市八成的车站都没安装月台幕门,横看成梯形的车厢瞬间把气流挤往月台处,把银凌海的头发吹得迎风乱舞。
银凌海步进车厢内,门关上,列车继续行驶。
列车的座位是横向的,中间位置扶手,车门上方则印有超复杂的路线图。这节车厢乘客疏疏落落的,众人瞪了瞪他,都没说话,却各自退后数步。
银凌海愣了一下,一时没敢坐下,只倚在车门旁,车窗外是漆黑的隧道,在车厢的光线映照下,窗玻璃起了镜子的作用。
然后银凌海看到面前出现一个游民的身影,半秒后才发现那是自己。
头发如鸟巢,衣衫破烂凌乱,双眼红丝密布,身上脸上都是干涸了的血迹及各种污迹。伤口从外部勉强痊愈了,但脸色是成为吸血鬼以来最苍白的一次。
童言无忌最伤人,那小孩没吓哭已经很勇敢了。
银凌海从怀中掏出手帕,勉强擦擦脸。总算有了进步,本来是一副怪物的样子,现在比较像个死人了。
行驶中的列车发出规律的振动,有如节拍器,彷佛鼓励银凌海好好享受这激战中的小小平静。喝了血浆后,本来骨折的右手总算能活动,但仍隐隐作痛。而且双手一直不受控制的在微微发抖,现在连瞄准也没自信。
累、疲、饿,还有孤军奋战的压力,让探员的精神和肉体都接近极限。
“自己有多久没睡啦?世界纪录是二百五十六个小时,又或是十一天,是一名十七岁的青年于一九六五年创下的。不过吸血鬼应该可以更长吧……”银凌海的眼皮渐重。
同一时间,购物中心的爆炸现场。
警方借用了维修路灯的维修车,在玻璃天幕上搭建了一个平台方便采证,鉴识人员等忙进忙出,封锁外围满了一大堆看热闹的市民。警方甚至要加派几倍人手,防止有人乘机跑进已封锁的购物中心内偷窃。
“是的,长官,正如我之前警告过……”梵歌对着行动电话皱起眉头,话筒另一端传来局长熟悉的咆哮声,对方又吼了一会才挂线。
“长官,在附近仍然找不到齐格飞或是……他的尸体。”米查瞧瞧梵歌的脸色,咽了口唾液,报告道:“啊,还有,从地面那破了的入口,进入地下水道的同僚刚刚报告,说下方四通八达,要追踪搜索可能要花很多人手。”
梵歌听罢不语,好一会道:“叫大家继续在附近一带搜索,齐格飞可能仍然在逃。另外,联络调度中心,叫各巡警特别留意这地区内的交通要点,比如车站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都要报告。”
“是的,长官。”
“啊,还有,叫实验室那边,先别理那……义肢是用什么不知名金属造的,尽快在那东西上采样,看看有没有皮肤细胞一类,再比对档案内的DNA纪录。”
这儿很冷,很冰。
四周尽是冰冷的不锈钢柜子,空气中有阵古怪的臭味,寒风从四方八面涌至。
莫叔叔明明说过爸爸来了这儿的,他们说爸爸死了,骗人,他答应过我,和一起庆生的,他不会骗我。
很冷,我会死吗?妈妈……
然后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张女子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别害怕,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女子这样说,她在笑,很温柔,像妈妈。
轻碰她的手指,手指节长而纤细,很暖。
“我叫凯,凯·康薇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倏地传来一阵吵耳的音乐以及和着粗话的饶舌歌声。
银凌海睁开双目,原来是一名乘客行动电话的铃声。
“老天,竟会做这些梦……”
这时车厢自外而内涌入一批乘客,另一边敞开的车门则传来“哔哔”将要关门的警告音。银凌海顺方向一看,瞧见印着“洋基站”几个字的月台牌子。
啊!险些错过了。银凌海正欲步出车厢,倏地整个身子僵住,那种脸上有毛蜘蛛在爬的感觉再次出现,是“进食”及休息而暂时恢复的少许感应能力。
有同类在附近……不,是在这列车上……
车门关上,列车再度开行。
是“愚者”的第七名手下,他刚刚上了列车?他怎知道我在……
银凌海紧张的四下张望,车上乘客一贯的目无表情,一阵虚弱感传来,感应能力又消失了。
可恶……
车厢内忽然响起一阵音乐声,然后预先录好,千篇一律的广播传来:“下一站是东河大道转线站,要转乘其它路线列车的乘客可往对面的月台……”
声音忽地中断了,一片安静。
接下来再传来一把年轻的嗓子:“嗯,测试测试,一二三,一二三……”
众乘客露出奇怪的表情。
“各位乘客,各位乘客。啊,大家好,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啊,抱歉,这是我第一次干坏事,有点紧张……”
是司机驾驶室!银凌海愣了一下,立时往车头方向冲去。
同一时间,从车首方向涌来大批乘客,他们神色慌张的互相推挤,不少人更被推跌倒在地。人群中传来声音各异而内容相近的尖叫:“杀人啊,救命啦!”
广播的声音仍旧继续道:“这班列车中途不会停站,直接驶往地狱,祝各位路途愉快。”
忽然车厢内的日光灯闪动了数下,再“啪”的一声关上,列车彷佛被隧道内漆黑同化。恐惧立时如涟漪般于各车厢内扩散,乘客发疯似的朝车尾方向奔去。
银凌海勉强逆着人潮,来到第一节车厢处。
烈风从一边玻璃破了的车窗贯入,地上坐着一名女孩,她抱着一名不省人事的妇人,瑟缩在车门与座椅间,一旁有张半翻倒,斜靠着的轮椅。
而车卡尽头,通往驾驶室的大门已被人从外猛力扯开,一名穿着司机制服的男人横躺在大门中间,咽喉被咬穿了,血流了一地。驾驶席上的操作仪器的外壳被扯开,电线等内容物均被拉出。
一名少年站在尸体旁,背向银凌海,从身形来看,是“愚者”身旁的那名叫“Ace”的随从。
银凌海看了看女孩,尽力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再回头望向少年,不,“Ace”。
“Ace”转过身来,对方已脱下有问号标志的口罩。样子不过是名普通的年轻人,呃,獠牙和嘴边的血迹除外。
“嗨,警探先生。”少年如老朋友见面般打了声招呼,道:“你终于也来到了,不枉我在这附近等了这么久,你倒很聪明嘛。幸好我拥有与你相似的感应能力,要不然错过就糟糕了。”
““Ace”……少年,你刚刚杀了人。”
“啊,你指进食?我一向不擅长剧烈运动,“愚者”大人这方面又很严格,我只好一直一直忍耐着。不过原来第一次,感觉是这么棒的。”
银凌海深吸一口气,沉默,指骨发白。
“这让我想起某个电玩游戏,就是玩家模拟列车驾驶的那个,我老是车速太快,抓不准进站时间,但真的很有趣呢,可惜“愚者”大人不爱电玩,老是说所有电玩都很无聊。”
“如果你以为破坏驾驶室就可令列车出意外,那就错了。哥特市的地铁列车都装有自动列车操作系统和自动列车保障系统,一超过安全速度限制就会自动减速。”
银凌海平静的道:“而且又有车务调度中心透过计算机监察,只要车载计算机没有响应或是有异常情况,会发出警报及作调度。你想象中的列车失速或是相撞意外都不会发生。”
“啊,万事通先生,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即使列车没相撞,最少也会直接停在路轨上哩,这样我就更易取胜啦。不过不要紧,我的“攻击”可是很厉害的。”
银凌海闻言,先露出不解的表情,再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明知“愚者”的计划,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Ace”打断对方,道:“噢,警探先生,你就要追寻一切的答案,对吧?好,你知道二次世界大战吧?”
“我没空和你玩什么脑筋急转弯游戏。”
“Ace”没理会银凌海,径自道:“就假设……假设当时纳粹党胜利了,他们统治了全世界,更消灭了他们不容的思想和着作,只剩下他们提倡的那一套。
“然后过了很久很久,某天,有两个少年闲聊,其中一个……呃,就叫作少年A好了,A闷闷不乐,B问他怎么了,A于是回答:“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世界不止这些东西,我有种被骗的感觉”。”
“……”
“警探先生,你明白吗?我就是那个少年A。我到底是谁?我可能叫戴维,也可能叫比利,我的名字其实很普通,我也是个普通的人,你甚至可以直接叫我作少年A,而我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呃,你要什么样的故事?你已经听了很多悲惨故事,对吧?”
“……”
“所以你这次要听些什么?因为有个悲惨的童年?因为目击过什么惨酷的事?因为小时候爸爸老打我?因为金钱?因为权力?”
“……”
“你认为“恶”是症状,而那些什么鬼话就是病因。“恶”就如吃东西呛到或是火车出轨,不过是个不小心的错误,这样大部分人才感到安全,嗯?
“你就不能容忍“恶”是种自然而纯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