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杀了我丈夫,为什么还要特意到双妃镇来一趟?”福娘的眉头蹙得更紧,第一次眼睛里有不确定的疑虑,看着灯下的来客。
魏胜看到她的细眉细眼,映在灯下,更显出五官的平庸,他额上已经不在冒冷汗,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的摇头,蓦然说了一句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灰衣客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可笑,放声大笑起来——谁信呢?谁相信、他千里风尘仆仆来到这个双妃镇,就是想看那个叫“王福娘”的女子一眼?
多少次了……听到这个名字,从大头周泰嘴里说出来,带着夸耀和暧昧,那江南灵秀的水气和脂粉的馥郁仿佛在边塞苦役的犯人们中弥漫,引起众人嫉妒的嘀咕。那时候,他坐在被雪堵住的木屋门口,用马粪火堆烘烤着双手,眼神也不由一热——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真的…如同大头周泰夸口的那么无双无对?
白毛风在他们出逃的时候卷来,虽然吹散了追来的官兵,却也将这两个从宁古塔越狱逃跑的犯人逼入了茫茫的森林内。齐膝深的大雪里,他和周泰深一脚浅一脚的先后走着,按照白日里雪暴背后稍微可见的日光来分辨方位,朝着南边不停地走。
一路上他不说话一句话,节省着每一丝体力,希望能运气好一些,能在遇到一些路过的猎人或者散居的鄂伦春人,要不然,他们多半撑不到走出森林、便要冻死饿死在这片林海雪原中。
“谁叫我碰上个仙女也似的老婆呢?皇帝老儿都不如我有福气呀……”风雪里,周大头一边跺着脚,跟着他走着,却不像他那样沉默,只是在一边喋喋不休的夸耀。
“住嘴!”已经听了好几天同样的话,再也忍不住,他不知是烦躁还是嫉妒的猛然断喝一声,回身凶狠的盯着这个同伴。
“干吗,想想媳妇儿也不行?咳咳……这冰天雪地的,如果不心里念着点啥,我怕我就走不动了……”那时候,周泰仰起那颗大头倦极的看了同伴一眼,冰花已经结在了他眉毛和胡子上,因为寒冷和饥饿,他脚步虚浮。
“奶奶的。”无话可说,他只好骂了一声,自顾自的拖着脚步在齐膝的雪里继续前进。然而心里却蓦然有些空洞:他魏胜又有什么人可以念着?本来就是个弃儿,长大了混成市井一霸,为非作歹,终于一日因为酒后杀了另一个青皮无赖、就被判了流刑充军到宁古塔来……妓馆酒楼的姑娘他也不是没玩过,但是这会儿的大风雪里,居然却一个人的脸都再也想不起来。
还有谁会念着他……他又可以念着谁?……
“她可真俊,柳叶眉,眼睛水灵灵的,一转……呵,一转,就能把你的魂儿都勾跑了……”一路上,喘着气,周泰却依旧喋喋不休,描述着远在江南水乡的美貌妻子,眼里忽然有暧昧的笑意,“说起来……咳咳,双妃镇的女子漂亮的多了去了,却,却没有一个有她那样……那样的女人味。……”
他越发听着烦躁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出来的干粮快吃光了所以饥饿,只觉得心里有无数只爪子在不停地挠着,抓着,撕裂着,他狠狠的盯着依然精神饱满的周泰,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这小子,心里念叨着要回去见媳妇儿,所以才那么起劲吧?
他又能念着谁?……他闭上眼睛,极力想搜索记忆中哪怕一张熟悉的脸,然而,始终是徒然。忽然,他看见有人对他笑起来了——白皙的瓜子脸,柳叶眉,水灵灵的眼波,举止却文雅娴静……那个女子在脑海里,对着他笑起来了。那是,那是……
那是王福娘!
那个从来没有见过、只凭大头周泰每日的念叨而描述出的女子,就忽然在他脑海里活了起来,远远近近的对他笑。
他忽然就迈开了脚步,感觉全身血脉都活了起来,只想早日走出这个见鬼的树林——走着走着,听到周泰依旧唠唠叨叨:“我打赌,双妃镇出过的两个贵妃娘娘加起来……咳咳,都没有她美……”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没有觉得烦躁,反而呵呵笑了起来,第一次出言附和:“没错!一定、一定是很美……”每听大头周泰说一次那个女人,脑海里那个影子就清晰了一分,他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然后,去看她。
多么可笑的事情……只是凭着大头周泰的描述,他就对那个没有见过一次面的女人着迷起来。多么可笑的事情——然而,即使可笑,却是那样恶劣环境里,他活下去的力量。
风雪,风雪,还是风雪。树林,树林,还是树林……
不知道走了几日,带出来的干粮已经快要吃完了,可沿路还是没有见到一丝丝人烟。大头周泰体力已经支持不住了,然而精神还是很高亢,只是也没有力气再喋喋不休的夸自己的老婆了。
每天可以走路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很快天就黑了。找了个避风雪的山坳,他和周泰筋疲力尽的倒了下去,裹着破棉袄,瑟瑟发抖。他觉得自己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于是坐下来放开绑腿,用力揉搓自己的小腿——一边摸着怀里仅剩的三个硬的象铁一样的馍馍,计算着这样下去,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能走出这片林子了。他的眼神就沉郁下去,冷冷的盯着旁边同样死狗一样和衣躺下休息的大头周泰。
周泰的手揣在怀里,大约是一直握着那把命根子一样的紫竹扇,干裂的咀唇翕动着,想来还在不停地默念着,给自己打气。
他的手探入了积雪底下,摸索着,摸索着……指头终于触到了一块冻得冰冷的石头。红肿的手吃力的举起石头来,用尽了全力,对着那颗大头砸了下去——闷闷的一声响,鲜血和脑浆陡然如同桃花般在雪地上盛开,转瞬被冻结成冰花。
他蹒跚走过去,俯下身从脑袋被砸的稀烂的周泰身上掏出剩下的干粮,然后毫不客气的将同伴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一重重的裹在自己身上。最后,他从死人已经冻僵的手里,那把作为信物的紫竹扇硬生生扯了出来,揣入怀里。
脑海里,那个瓜子脸,柳叶眉的女子,用水灵灵的眼睛,对着他笑。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周泰的浑家,是不是如同他整日提的那样又漂亮又贤淑……”自知今日已无法逃脱,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劫难的灰衣大汉不再震惊,反而冷定了下来,呵呵大笑着,回答,“只是想看看你……王福娘。”
福娘怔住了,手里的折扇轻轻啪的一声落到桌上,人也沉沉坐回椅子里,发楞。
“看…看我?”女人用手支着额头,低着头喃喃重复了一句,细细的眉目间不知掠过了什么样的神色,猛然间从唇间嗤出一声冷笑,“漂亮?……是不是白皙丰润,柳叶眉,桃花眼,一笑一个酒窝?……那个死鬼,是不是这样说?”
“不错。”看到福娘奇异的笑意,魏胜有些奇怪,却只是应了一句。
细眉细眼的女子松开手,仰起头,让桌上昏暗的烛火投到自己有些扁平的脸上,侧头问来客,眉目冷冷:“那么,你说呢?——这么远跑过来,是不是很失望?我丈夫他骗了你。”
普普通通的脸,映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一种奇异的阴暗变化,女人的眼睛陷在阴影里,闪出幽幽的光芒,不知为何,魏胜看在眼里竟然心中莫名一惊——这个女人,不简单……至少周泰那家伙说对了一点,他的浑家不是个普通女人。
“他是你汉子,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也是有的——”不得已,魏胜不好直承自己的失望,只有这般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他一句话未落,忽然间,桌子对面爆发出了骇人的笑声,惊得灰衣大汉顿住了后面的话,惊诧莫名的看着陡然间在灯下大笑起来的女人。
“情人眼里…咳咳,情人眼里出西施?”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王福娘陡然笑得失控,剧烈的笑声里,咳嗽着,连连握着自己前襟的衣服,在烛下笑,“什么西施?麻油西施么?……那死鬼、那死鬼到死,都念着那个贱人!”
魏胜蓦然怔住,定定看着女人在灯下显得有些扭曲了的笑脸,有泪水从那细细的眉眼里流下。“你说……周泰说的那个人……不是你?”有些不可思议的,他怔怔问。
王福娘陡地止住笑声,转头看他,咬着牙,冷冷道:“不错!是那个死鬼勾搭上的贱人——‘白皙丰润,柳叶眉,桃花眼,一笑一个酒窝’——是不是?就是孙小怜那个贱人!在前街住着,开着个麻油店,老是穿大红衣服,扭着身段走在街上勾男人的眼睛。”
魏胜吸了一口气,想起在檐下时看到那个走过的红衣女子。发髻上簪着玉兰花,眼是桃花眼,眉是柳叶眉,身段玲珑的,举止活泼轻佻——就是她?
“是她?我方才见过了……”讷讷的,他说了一句。
福娘冷笑着,那眼睛斜觑他:“好呀,那你也不算冤枉跑了这一趟——到底也让你给碰上正主儿了!怎么样,那个小娘是不是够撩人的?”咬着牙说着,泪水却忍不住从女人眼中一连串滴落,她的手用力抓着那把紫竹扇,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那死鬼……那死鬼真的是鬼迷心窍了……麻油西施是什么女人?狐狸精!——而且她是谁家的寡妇?是那个死鬼的叔伯!那死鬼知不知道这乱人伦的事、如果一旦被族里人发觉,就逃不过沉猪笼点天灯?——双妃镇上周氏宗族,对这等乱伦的事儿何曾手软过……”
魏胜听得呆了,看着女人伏下身去,痛哭,断断续续的说着。
“真是猪油蒙了心啊!……我要劝,也知道是劝不进去的,为了不撕破脸,也只好当作不知道。可我、可我也不能看着那死鬼等着被人发觉、拉去浸猪笼吧?”福娘的手用力抓着紫竹扇,指节发白,魏胜听得有轻轻“嚓”的断裂声响起。
“怪不得周泰那小子含含糊糊不说是姘妇……这种乱了人伦勾上叔母的事儿,说出来场子里也会被骂猪狗!”魏胜慢慢明白过来,有些忘了自己的处境,怜悯的看着灯下痛哭的女子,点点头,“也幸亏他后来犯了事、去宁古塔做了苦役。”
王福娘陡然不哭了,擦了眼泪,在灯下抬起头,冷冷笑了笑,咬着牙,说了一句话:“他是冤枉的——那一年镇上闹了盗匪,是我把一些细软藏到他房间床下,然后就去官府暗自出首,说我家汉子和贼人有勾结,窝藏了赃物。”
“你?……是你把周泰送进去的?!”灰衣大汉陡然觉得额上冷汗冒出,本来已经横了一条心不顾今日的死活了,然而听得这样的话,依旧感觉有寒意从心底冒起来。
“我要让他和那个狐狸精分开!”福娘蹙起了细细的眉,眼神执拗而凌厉,然而却含着泪光,“不然他八年也活不到!说不定就被拖去浸了猪笼!我什么法子都能用,只要他离那个贱人远远的!——窝赃罪按律不当死,这我也打听过了。”
魏胜看着这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忽然说不出话来,感觉有什么压迫着自己。太聪明了……这样的女人,如果换了他是周泰,何尝不感到敬畏惧怕?
“但是……我没想到那死鬼会为此送了命。死的好…死的好!”说着说着,但是女人的手却是再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再度掩面恸哭,“居然…居然就死在那边了!我、我还一直以为他会回来……会改了性儿,好好的回来过日子……你也说他夸我贤淑知书识礼,看来他虽然被那个狐狸精勾了魂,可心头好歹还念着我一点儿的……我想这一次遇到大赦他回来了,如果给他生个胖儿子,或许就会栓住他的心……可是,那死鬼居然就这样…就这样死在那边了!”
痛哭的女子蓦然从掌中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冷厉的盯着灰衣大汉,眼神可怖。
“你麻倒了我,是要拿住我解去告官吗?”在福娘这样的眼光下,魏胜这样死里逃生过来的江洋大盗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讷讷问。
福娘冷笑起来:“告官?再抓你去宁古塔么?——再让你逃一次?”
女人的眼里都是恨意,然而却是阴沉而森冷:“你是逃回来的……是不是?反正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甚至没有人知道你今天来过这里……”
魏胜陡然觉得不好,然而不待他询问,福娘已经站了起身,进了后面的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转而,灶下传来噼噼剥剥的声音,浓烟和火气一阵阵透了出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要干吗?
他心里莫名一阵惊慌,感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在步步迫近。他极力想活动手足,然而依然因为麻痹而丝毫不能动弹。正在他勉力挣扎间,陡然觉得一阵冰凉,有什么东西从顶上一直浇了下来,透心透骨的凉。
“你要干吗?——”魏胜惊骇莫名,脱口问,闻到身上奇异的香味。正在迟疑,忽然看到福娘放下提壶,转身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