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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沙华,开在黄泉路上,三途河边,火照之路,通天血光。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传说,这种花能够解救被困黑暗之界的灵魂。
三人一步一步踏向三途河。要采花,非得渡船过河。此时冥界安静得诡异,不见鬼魂,不见摆渡人,更不见引渡之船,如何过河?
停步在河边,望着河对岸开得热烈的曼珠沙华,红艳极致。这里,好像很熟悉。不是因为那个梦,而是觉得有种天生就属于这里的感觉。沉殊奇怪地想着,转头望向身边的夙兮,那个男子,明明很难过,明明很不安,却假装坚强,把所有的情绪掩盖在他镇定自若的淡然中,却被她一眼就看穿。
“夙兮,抱歉。”也许是王真的错了太多了吧,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放下他身为王者的尊严,第三次开口道歉。
“往昔不过云烟,已逝。”夙兮淡淡开口,“何况,你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东方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如何引渡?”
面前便是三途河水了,沉殊站在河岸上,河的对面,即曼珠沙华。
忽然,血似的曼珠沙华被风卷起,沉殊因为那个梦的影响,有些恐惧地退了几步,却撞近一个人的怀抱,夙兮微笑着开口:“不要怕,它们不会伤害你。”沉殊点点头,似乎是他的鼓励起了作用,她壮了胆,站直身体看着河对岸的花舞。
花瓣缤纷漫天飞舞,继而又如旋风般转个不停,并且向上冲,宛如飞舞的血龙,充沛着生命,一个弯腰,再似浪潮般朝沉殊滚滚而来,越过三途河,蔓延至她脚下,聚集在一起,渐渐成形,低卑地匍匐在她脚下,一座桥便架在三途河上,血色如残阳。沉殊一惊,又是倒退一步。
“走过去,不要怕,它们只是来接你回家。”夙兮在沉殊耳边轻语。
沉殊似懂非懂,不知怎么的,她在来这里之前忽然就对夙兮没了戒心,顺着他的话,沉殊踩上桥,一步一步踏向彼岸。
她每踏一步,夙兮的心就越疼一分,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宿命,宿命……可,这该死的宿命!他立刻踏上桥。
曾经有个女子,依偎在他怀里告诉他,兮,你知道吗?黄泉的彼岸花能唤醒你所有前世的记忆,不论是喝下孟婆汤所忘记的记忆,还是因其他缘故而丢失的记忆,只要闻到花香,所有的记忆便会全部记起,不管你愿不愿记起。
到了,彼岸。
眼前这些花,红得似血,艳得如火,花形奇异,开得奔放,美如残阳。可是,这些绯红之花,都不是她想要的。
怎么她想要的,都没有?伫立在花海,心中一抹疑云。忽然,清澈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醉人得有些忘我。
这就是彼岸花啊,真美……
花香袭来时,沉殊只觉得心突然间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花瓣漫天飞舞,花香愈来愈浓烈一分,沉殊的心,便愈来愈痛一分。往日的记忆仿如开了闸门的洪水,滚滚而来,却将她淹得透不过气来。她承担不起,那份记忆,真的承担不起。
站在花海中的沉殊,恍如雕像,这样的景象,生生刺痛了夙兮的眼。他不要,她再次这么难过,他不要,她再次背负那些残忍的现实,他不要,她仿佛像个失去生命的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
久久的……
“殊儿……”带着不确定,夙兮微微颤着声音喊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了七千年的名字。
轰——
那个雕像瞬间摧毁,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呼唤,就已然赋予了她生命,灵魂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深入骨髓的疼痛。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光了,忘了怎样转身。站在那,呆呆地背对着他,颤抖着嘴唇喊出:“兮……”
千年不变的刻骨相思,在咫尺之间,眼泪本是廉价物,此刻,竟变得一滴都是相思和想念的承载体,弥足珍贵。如何在对的时候遇见你,不再错过?如何在错的时候离开你,不再相思?如何,再将你拥入怀里?即使只有片刻的温馨。
忽然身后一暖,她双腿就像失去了气力,软了下来,幸而身后那个男子,给予支持。
“可不可以,当初不救你?”泪水肆意奔腾,沉殊问。
“不可以。”
“可不可以,救你之后便赶走你?”
“不可以。”
“可不可以,从没爱上你?”
“不可以。”
“可不可以,忘记你?”
“不可以。”
“可不可以……”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转身用力抱住身后那个男子,“兮,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真的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怜惜地用力抱住她。
“对不起,让你独自一个人承受寂寞了七千年,对不起,你孤单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不是你的错。”
“可是……”沉殊还想再说什么,只见夙兮已经俯下身,捧起她的脸,温柔的吻住。沉殊睁大了眼,然后带着笑意轻轻闭上,尽管眼角全是泪水。
他的吻,总是裹着似水的柔情,却带着如火般的炽热,唇齿间的纠缠,俘获了谁的心,又迷乱了谁的眼。
耳畔,谁的声音温柔似水——
“这个吻,我等了七千年。”
远处的东方烬,忽然只觉得眼睛很疼,被什么刺了。
是嫉妒吧,嫉妒他们还可以重逢,嫉妒他们还可以爱得轰轰烈烈。
七千年前,似乎也有个女子,这样傻傻地爱着自己,这样傻傻为自己付出,这样,轰轰烈烈宣告全世界,他东方烬,是属于她慕容浣的!
是的,他属于他的浣浣的,可他的浣浣,如今又属于了谁?
浣浣,告诉我,怎样才能再见你?怎样把你嵌入我的生命将它完整?或者,怎样才能把你从我的生命抽离?怎样才能真正地忘记你?
可是,终是骨中骨,岂能不相思?
花开花落,千年已过,时间只不过在指尖打转。
凋谢的花,不过是一场别离的盛宴。
花开花落,且聚且散。
告诉我,那些都不是真的。
“花,谢了。”沉殊俯身望着那朵唯一的曼陀罗华,叹了一声怅然。
结局,原来早已注定好了,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一千年花开,一千年叶生,花叶始终不见,注定的也是悲剧的结局。再等一千年,连花都等不及盛开她早就已堕入阿鼻地狱,她的身体早就负荷不了那常年的疼痛,估计也只有一两年这个数了,而这已是第七百世轮回。如何抉择?是自己离开救下寂呢?还是留下来陪伴兮?
“兮,你知道的。要我怎么选择?”她希望夙兮给她答案。
“他只是我三魂中的一魂,不重要。”夙兮连忙开口。失去沉殊的那种痛苦,他不想再去感受了。却忘了,这句话对沉殊而言是怎样的意义。
沉殊抬眸,不解地望着他。
“当年刈雪山一战,一魂因受重创而分离。这一魂游离于天地之间,吸取日月精华,便到冥界去轮回,但因灵魂不全所以每世轮回都体弱多病。”夙兮解释。
寂,他是——
原来,我对他那种一见钟情的爱,竟是源于对兮的执着,潜意识里,我对兮的爱已是如此的深刻了吗?那个只有我才能看到在寂身后的模糊背影,是我对兮的思念对不对?
沉殊不再多想,她狠下心决定了,她要让他的灵魂完整,否则失去了一魂的夙兮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反正自己已注定永堕阿鼻地狱,不如痛快些,还能免受地狱的酷刑且救下兮一命。
“兮,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要拿回他体内那颗珠子。
夙兮表情渐冷,开口用确定的语气道:“绝对不可以。”
“不是,你误会了……”沉殊急道,扯住夙兮的衣袖,她以为他多想了。
“傻瓜,你的心意我又怎能不明白?不就是魂灾吗?可是再用你的生命去换我的生命,我甘愿死!”他的表情渐渐柔和,微笑着伸手深情地抚着沉殊的脸颊,一字一句,却透着不可否决的坚持。
“可是,魂灾一遇,必死无疑啊!不要不要,我不要兮走!”沉殊像小孩子一样,急得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灵魂不完整,就会注定有七道天雷,而第七道,就是散魂雷,必死无疑。
“别担心,这没什么,七千年不是都过去了吗?我还是依然没什么。”看着沉殊难得的撒娇,夙兮笑了。他伸手将那个泪眼婆娑的女子搂在怀里,心里是一阵满足。他不在乎死,只要能和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不管能持续多久,他都愿意。只要,他死之前,有她相伴。
沉殊只管躲在他的怀里哭泣。
对不起,殊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恐怕做不到了。他搂紧沉殊。
“可我不想你死,反正我注定堕入阿鼻地狱,那不如死了好了,用我剩余的生命换你活下来……”带着哭腔,沉殊抽泣道。
“傻瓜,对我来说,死前有你在身边相伴,就足够了。”
沉殊忽然一愣,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夙兮,是啊,离别了七千年,没有好好相聚,就要再次离去,谁会愿意?
对于沉殊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她暗暗散了刚刚聚集的灵力,打消将夙兮定身强取那颗珠子的想法,踮起脚尖她吻了吻他的嘴角,眉眼弯弯,那一笑倾城,道:“兮,我们回刈雪山去。”一个月,她只给自己一个月。
------题外话------
上卷《华想》就此终结,下卷《华殇》即将开始。
☆、第一章 三生黯(上)
世有六界,神界、仙界、人界、魔界、妖界和冥界,而仙界尽头,便是极寒之地刈雪山。
山谷处一座简陋的茅屋,有刚修补的痕迹,上头炊烟袅袅,隐没在一片皑皑的白雪之中,天地清明。屋内时不时传来几声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仔细聆听,还有男子微不可闻的浅笑声。幸福的样子就好像时光倒流回了七千年前,一切劫难都未曾降临的时候。
她是他挚爱的妻,而他亦是她许诺生生世世生死相随的夫。
白首不相离,这是他们坚定不移的执念。
他们以为在这天尽头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快乐宁静,可怎奈命运的强大,生死不由己。
然后空荡荡的茅屋顶着日复一日的严寒,陪着屋旁的扶桑树静静守候了七千多年,屹立不倒。天终见可怜,它终于盼来了它等待了七千年的主人。它的生活重新注入生命,它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可它毕竟读不懂,那样的笑容下藏有多少悲伤,他给她的宠溺背后怀有多少哀戚。一切都是被幸福掩藏住的假象,而假象终究会有被揭开的那天。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勾起嘴角,一行清泪霎时划过脸颊,划过朱颜万般悲凉。
兮,怎么办?我舍不得离开你。沉殊倚在门旁,抬头仰望天空,心头沉淀了大片落寞。
那日黄泉之行后,夙兮携沉殊重归刈雪山,而妖王东方烬亦回到东方城,将愔初寂遗体冰封住,又让一小妖承了愔初寂的记忆化作他的模样从此顶替他。他告诉沉殊,若有用东方烬之处,他自当竭力而为。
而此时的沉殊心头除了那个万劫不复的决定,别无他法,只好任日子一天天流逝,逼近一月之限。
想着想着,蓦地她记起七千年前的自己似乎有酿酒的嗜好,并喜欢埋在茅屋外的扶桑树下。不记得自己当初离开之前是否埋有酒,抱着跃跃欲试的心理,沉殊拎了把小锄铲走到扶桑树下开始挖掘。凭着直觉,沉殊很快就掘到了整整十坛陈年佳酿。望着这十坛酒,沉殊心中暗暗庆幸着,又不由得慨叹,整整七千年的落忧香哪!
微抬眸,这才回过神,这棵老扶桑立在这冰天雪地中整整七千多年,委实不容易。当初自己好像还让老扶桑仙替自己守酒来着,只是这几日并未见着他仍是一株矮树模样,想必他又不知睡了多少年还未醒。
伸手揭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浓郁的掺和着彼岸花香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醉人心脾。抵制不了这香醇的诱惑,她捧起酒坛送至嘴边,仰头就饮下,顾不得那火辣辣的刺痛感,这诱人的味道,她只想要更多,更多,一如贪恋那罂粟。
没有谁的酒会比上她酿的酒,更没有什么酒能比得上她酿的七千年的落忧香,连她自己也深陷其中。
……这扶桑树,好像是自己当年威逼着老扶桑把它迁到这冰天雪地中来着……
……落忧香,好像还是兮给起的名字,呵呵,真好听……
——一坛饮毕,又是一坛。脑海不时地飘过几段记忆,然后傻傻笑着。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很大,兮抱着她坐在山顶上,他用幻术让漫天的飘雪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