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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后,河西走廊被切断。”张迈综合之前听过的种种消息,以及教科书上还记得的内容:“我听说,郭昕公一共派了十五拨的使者,前往长安?”
“对。”连郭师道应了一句。
张迈道:“可是最后到达长安的,却只有一位!”
数千人心中都是一凛,杨定国叹息说:“当时陇右道被隔断,从安西到长安,迢迢万里,到处都是胡虏阻隔,每过一座山头、一座城池都殊为不易!除了抵达长安的那位使者之外,其他人只怕在中途便都已经罹难了”
所有人都默哀起来,为那十四位使者,也为所有在这黄沙青草上洒下热血的先人!
“是啊,郭昕公的奏表到达长安,途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危险,十五拨使者里头,只有一位到了长安,而朝廷的这道圣旨、这道鱼符”张迈将那圣旨鱼符举起:“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河西走廊的局势,又比郭昕公发出奏表的时候危险了不知多少倍。上万里的道路,被胡人截成了好几段。因此,走到半途,这位特使就被人截住了”
就像在讲故事一样,张迈说开了之后,就越说越顺,而底下倾听的人,也一个个都被吸引了,到现在为止张迈还没说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但很多人已经隐隐感到,这个故事和他一定是有关系的。
这次张迈到西北旅游,是坐着火车,经过甘肃、xin疆,然后才出国门到中亚的,所以记住了沿途的地名,旅途中又了解了一些历史掌故,于是就连说带编,将沿途听来的山贼故事、马贼故事都揉了进来:“特使几次被人擒住,又几次脱逃,他的随从、护卫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危难中失散、殉国,经历了千辛万苦,到达张掖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想到了这里,却被一伙吐蕃人给捉了去,当作农奴牧羊!”
安西军民听特使受困,都是心里一揪,同时又都将对大唐使者无礼的吐蕃人恨得牙痒痒的。
“这时特使的双腿受了重伤,他心想,自己只怕是没法活着到达龟兹了,可是自己死了不要紧,国家交下来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哎啊,那可如何是好呢?”底下的听众都急了。
“幸好,特使一路来只是潜行,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吐蕃人也只当他是个小商人,圣旨和鱼符因为藏得好也没有被收缴了去——这是国家的机密,也是他心中的秘密,在路上的几年,乃至在牧羊的那十几年,他都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起过,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是流落番邦的汉家女子”
流落番邦的汉家女子?郭汾听到这里,心想:“往后的事情,一定和这个汉家少女大有关系。”
果然听张迈说道:“两人相遇,一开始也只以为对方是普通牧民、农奴,遇见了话也没几句,只等到相识几个月后,这一天重阳佳节,特使忽然思想情切,脱口吟诵王维的诗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九月九月登高日,遍插茱萸少一人。’那牧羊女一听,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中原人氏,她可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家乡人呢,便上前跟特使叙话,特使听说她也是中土大唐子民,诧异之后跟着又伤感,伤感之后又生出了亲切,当时的情景,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从此之后,两个人便常常在一起说话,便如两条鱼儿落到随时干涸的泥坑里相濡以沫,彼此相依了。”
张迈是个金庸迷,从《鹿鼎记》里学到了韦小宝的说谎窍门,知道一大篇的谎话里头,不相干又能引人入胜的细节可以不厌其烦,反倒是关键篡改处可以模糊,本来是在讲特使一路如何艰辛,说到这里忽然风花雪月起来,但一众军民非但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真实可信。
底下有一个妇女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是不?”
“对。”
“啊,那就好了!”好几个年轻大姑娘轻叹着:“那总算是不幸里头的大幸了。”
妇女们关心特使的婚姻,郭师道等却都急着知道圣旨鱼符的事情后来如何,只是不好催,郭汾问道:“那后来特使有没有跟他的夫人说起他的身份?”
“有啊。”张迈继续讲道:“夫妻一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特使跟他的新夫人说了自己的使命与困扰后,便商量着一起逃走,可他的夫人看特使的腿脚不方便,吐蕃人看得又严,西北地区家家有马,地势又开阔,只怕逃不了多远便被捉了回去,那样反而误了国家的大事!这位特使夫人也是蕙质兰心,反复琢磨之下,却叫她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来。”
故事到了此处,连郭师道杨定国都亟盼知道这位巾帼英雄想到了一个什么办法,只是不好打断。
“特使夫人的办法是什么呢?她说:‘我是个女流,你又受了伤,跑是跑不远的。要想把这圣旨鱼符传到龟兹,唯一的办法,就是咱们生下一个孩子来,抚养长大以后,让他继承你的志向,完成朝廷的使命。’”
场下好多人同时啊了一声,既觉得出乎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郭师道、杨定国等更是想到了他们的先人——不也是自己没能守住四镇、没能等到长安的召唤、没能规复西域,而将这种种使命与期望寄于后人么?因此都产生了共鸣,郭师道联想起历代祖宗在这胡虏包围之中坚守汉统的艰辛,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竟差点落泪。
“特使夫人的话,却是特使自己也没想到的主意了,就这样,他们生下了几个孩子,从小培养他们文学武艺,二十多年后,选出其中最勇敢的两个西行。可是这时候西域的形势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时离圣旨从长安出发,已经经过了三十多年,当他们抵达龟兹时,却见不到郭昕公了。”
郭师道忽然放声痛哭,面东跪下:“吾等不肖,若我们能再坚守些年,或许就等到朝廷的诏书!”他一跪,郭洛、郭汾等也相继跪下,底下许多将士眼眶也有些红了。
张迈常看歪歪小说、听相声评书,这样的故事肚子里成箩成筐,刚才那么多细节都是随口编的,但他的故事是假的,唐军将士的忠贞却是真的,这时被众人的情绪感染,眼睛竟然也有些红了,叹息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是上天还要给我们磨练啊。”
杨定国问:“那后来呢?这对兄弟如何样了?”
“后来,这对兄弟也遭遇到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困境——他们的行动却已经引起了胡人的主意,不久便发生了一场冲突,弟弟殉难了,而哥哥也受了重伤”
众人听了,更是伤感。
“这时哥哥仍然未找到安西唐军,但是他心想:这是父亲的一生的愿望,也是国家的使命,自己性命没了不要紧。却还得设法完成这个任务。于是便仿照他父母的办法,与一个善良的女子结了婚,生下了个孩子,又将这圣旨、鱼符、短剑连同家族的使命传了给他。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也没能找到西域唐军,但是他们却慢慢地打听消息,为因年代久远,当初特使留下的文学武功有很多都失传了,而且为了避免被回纥人发现,他们也将秘密收藏得很深,等闲不敢随便吐露真相。但一步步地西行,把这个使命一代代地传下来,从来也不肯放弃,直到今天!”
他这一番话,可就将他自己为什么文不甚高、武不甚行以及为什么刚刚才到达等漏洞给圆了回来。而且这个故事可塑性很大,往后万一再露出什么破绽,都有转圜的余地。
故事到了这里,已近尾声,底下好几个唐民都道:“我们明白了,张郎虽然不是特使本人,却是特使的后人。”
张迈没有回答,却是默认,心里暗道:“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自己说的。”
但数千军民听他们一家子为国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委实可敬,郭师道仰天道:“我安西兵将,代代坚守,特使一家,代代西行。如果特使没有遇到我们,只怕已在沙漠中出了意外;如果我们没有遇到特使,这次在回纥人的围攻下只怕也已城毁人亡了。但冥冥中却还是让我们这些遗民与特使后人相遇,这是上天尚未抛弃我们的征兆啊!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他的这句话带着几分神秘色彩,但数千军民心里却都想:“不错,事情隔了那么久,又是那么的艰难,我们却都还能熬下来,而特使一家艰苦西行,传了这么多代,圣旨鱼符居然也都没丢——这一定是老天爷在保佑我们!胡运不久,汉道必昌!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更有一些人将心中所想呼喊了出来——
“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群情激昂中,杨易问张迈:“张公子,那么大唐究竟还在不在?”
第二十章 大唐存否
大唐还在不在?这可是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
一来张迈头脑中没有一个很确切的历史大事年表,有一些为了应付考试而背诵得比较深切的历史大事他还知道,但都是一种模糊而不准确的记忆,比如汉朝建立于西元前两百多年、灭亡于西元后两百多年,又比如1840年鸦片战争,1911年发生了辛亥革命,这些隐约记得。可唐朝呢?唐朝又是什么时候灭亡的?
各位看官可以自己回想一下,如果不翻书上网的话,这下子我忽然问某朝某代是什么时候建立、什么时候灭亡,又有几人能确切回答出来?
还有就是,就算张迈能记起唐朝是什么灭亡的,他也搞不清楚现在是西元多少年啊,因此杨易一问他“大唐究竟还在不在”,他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想说:“我也不知道。”这从他那个故事的逻辑来说是讲得通的,只是看看底下军民那种期待的神色,以及期待背后的脆弱,张迈心想:“不行,这时候若不给大家一个希望,往后的路就很难走下去了。”
如今安西唐军要城没城,要田没田,又面临大敌,还支持着这些人的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信念,如果连最后这点信念都没有了,人心一散,那这个小小的族群就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在那一刹那张迈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撒了一个谎,那就再撒一个更大的吧!
“大唐还在!”张迈斩钉截铁地说!
数千人均是心中一喜:“还在?”
“对,还在!不但还在,而且已经复兴了!”那声音,那表情,似乎连他自己也确信如此!
郭师道等又惊又喜,他们本来以为张迈既然是祖上经历了好几代人才走到这里,未必会有大唐的消息,谁知道他却能给大伙儿带来这样的佳讯。
张迈在心中酝酿了一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祖上还在长安时,安史之乱已经平定,朝廷正在慢慢地削弱藩镇,将政权收归中央。尽管民生还很疲敝,但整个国家已经呈现中兴的迹象了。”
这一些倒是历史教科书上都提及过的史实,郭师道等听得不住点头。
“后来,我们一家虽然一路西行,但一直都很关注长安方面的消息。胡虏们为了继续霸占他们从我们手里抢走在西域,怕像汉唐一样西域再次被中国收复,便不断地放出一些荒谬绝伦的谣言,说什么长安被一个叫黄巢的秀才攻破了什么的”说到这里张迈将良心小小地昧了一下:“但这些,我们的祖上一加分析,就觉得其中破绽百出,都是编的。咱们天下无敌的大唐,如何可能被一个秀才攻破?胡虏们编这些谎言,都是为了打击我们的士气。”
郭洛杨易等叫道:“对!胡虏最会骗人了。”
“都是骗人的!”
“简直胡说八道!”
“以后谁要敢说大唐灭亡,谁就是意图打击我们的士气,谁就是胡虏的奸细!”
“对!对这样的心怀不轨的奸细,打死了事!”
“对!对!”
纷扰了好一会,山谷里才慢慢静下来,又听张迈说——
“直到最近,我才在天山那边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原来我们大唐不但渡过了最危险、最黑暗的岁月,而且已经复兴了!”
数千军民一听齐声欢呼,“大唐万岁”之声充满了整个山谷,也没有人去问张迈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是“确切”的。好久好久,欢呼声才平息下来,有人问:“特使,那么长安为何还不派人来接应我们呢?”
张迈虽然表明自己不是特使本人,但唐民们心想子承父业、孙承祖志,张迈既是特使的后人,唐民便都承认他是特使的地位——正如郭师道一家继承郭昕的爵位一样。
“国家复兴,那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啊。”张迈说:“当初汉朝建国了将近百年,不是等到汉武帝时,才有力量开通西域吗?”众人听得点头,张迈又说:“据我得到的消息,咱们大唐重新崛起以后,也是有意再次开通西域的,只是隔绝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边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