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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岭西老兵们的带动下,一些外来的商人和本地家境较为殷实的人家也都加入了救助贫困者的行列,河西的僧侣们见到这些事情更不好意思再呆在寺中念经,连“应该蛮横”的军官都在干佛祖的事情了,“应该慈悲”的和尚如果再不做点实际的行动怕不得被人骂死,因此能走出来帮忙的都走出来了,所有的寺庙都开放了成为凉州贫苦人的避寒之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天策元年到来之前的冬天其实很冷,但凉州城内的人心却很暖和。
过去的这个冬天还是有人熬不住死去,但是没有人怨及张迈,大家都觉得他和他所带领的天策军尽力了。
天策军体孤恤弱的事情,张迈带头扫雪的事情,石拔出城伐薪的事情,近期郭氏夫人在寺庙中看视重病贫民的事情一个个真实的故事都让凉州的民众打心里觉得:进入凉兰地区的这支军队,真的和以前所有的统治者都不同!
范质对天策军本来是很抵触的,一直将他们当做是一帮来自西北的“乱臣”,最多也只是一群不服中央管束的藩镇,但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他也被感动了。哪怕是在中原,范质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啊——李从珂即位以后一项最被人讴歌的“仁政”,也不过是减免了一项本来就不应该征收的苛捐杂税而已,至于说朝中军中的领袖人物及其家眷深入民间,为民众扫雪伐薪、送饭治病,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发生。
除了感动之外,范质又看出了一些别的迹象,他在经过的市井中竖起耳朵,发现他所听到的任何关于天策军的评价都是正面的,和尚们自然是大赞王爷大有菩萨心肠,商人们也很满意天策军能够搞好河西的治安、维护好丝绸之路,平民们欣喜凉州的局面能够走向稳定,至于那些得到赈济、帮忙与救治的贫民则更无不感激涕零。
就是这一点一滴的事情汇聚起来的印象,让有强烈儒家理念的范质感到天策政权拥有无限的前途,他想起了范延光对天策军有可能成为“西北大患”、“比于契丹”的评价,当时尽管范延光列举了种种理由范质还是觉得将天策军比之契丹太过了,可是现在范质却改变了这种想法,他在笔记中偷偷写道:“如此仁政,乃文景、贞观施之于西凉也,此周文之伟业,契丹诸胡何能望其项背!”
但他写下之后,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不是怕这份笔记被天策军搜到,而是他内心深处涌出了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恐慌,思虑再三之后,他终于将这几页笔记烧掉了。
当范质在偷偷写着他的私人笔记的时候,张迈并不知道。
范质被凉州城内在前一个冬天所发生的事情所感动,张迈也不知道。
甚至就是范质这个人,张迈也没什么印象。
然而张迈与他领导下啊的天策军所种的善种,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显现出其软性力量来了。
鼓励商贾以争取获利、保护平民以维持境内之稳定、赈济最贫苦阶级以维持天策政权的仁心,这三件事情乃是唐军东进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在疏勒时如此,在龟兹时如此,在高昌时如此,在甘州时如此,在凉州时也如此。到目前为止天策军都还没有一个明晰的帮助西北全民脱困的计划——因为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但每一个冬天却都在赈济最贫困的人群以尽量保证领地内贫民不至于冻死饿死。
在疏勒的时候,张迈和杨定国等这样做是出于不忍,可等他们走到高昌,在接触到骨咄、毗伽以及沙瓜麾下兵将的作风以后,像杨易、薛复等人心中便已隐隐觉察到这些仁义之举表面上看只是有资于内政,实际上对于维系军队的作风、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也有着巨大的帮助,甚至对调节高层的人际关系也有着难以想象的潜在影响力。
抚贫恤弱的事情,天策军的许多人都在做,但能从中看到这几点的却寥寥无几,至于对此有切身体会的,还不到一只手的数量。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当杨易在家族利益与天策军整体利益上有所徘徊动摇时,他脑中每每会闪现起岭西老兵还有他们的眷属一起赈恤贫民的场景,而他自己,也曾以中郎将之尊而在高昌为一户贫民扛柴火,本来为高昌大胜而洋洋自得的七千牧骑,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全部没掉了骄气。每一次和这些贫民的近距离接触,也都在提醒着杨易:“你也曾经是和他们差不多的人!”
“迈哥没有忘记他的承诺,兄弟们也没有忘记大伙儿的使命,为华夏延续政统,为万千生民立命,我若只是再为自己还有杨家的富贵,如何对得起迈哥,如何对得起正在奋战的兄弟!”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当薛复心中开始萌发张迈给与他的赏赐与地位是否能够匹配自己的功劳时,他也会想起自己帮助一些鳏寡孤独者时的场景。
在有些时候,是由于张迈牵头,部下们不好不响应,比如张迈扫雪了,石拔就不好不出城伐薪,薛复听说后就不好不到金城外,帮那些穷苦牧民们解决他们在冬天的生计问题,看视一下那些冻死冻病了的牲口。
不过也正是那些雪中送炭的场景,让薛复的心里总能时时想到自己身为奴隶时的困顿,想起自己归附张迈的初衷,每念及此,他就会赶紧向他心目中的真神祷告忏悔。
“要建立一个地上的天国,只有元帅才能带领我们这样做!而正在努力地建立一个地上天国的,全世界也只有元帅在带领我们这样做!”
不止是杨易、薛复,石坚、石拔他们,也在每一个冬天,每一场大雪,每一次严寒之中冲淡了自己对物欲的追求,加深了他们对荣誉的看重。而且这一份激情也并不只是存留于岭西老兵当中,那些从疏勒、温宿、龟兹、高昌等地征入部队也都受到了感染,就连归附不到半年——新近崛起的河西五将还有他们的部属,也有一部分受到了感染,响应着张迈的号召,模仿岭西老兵的行动,在其驻军所在地尽自己的能力收容帮助当地的贫困农夫与牧民。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春天,郭威踏上了兰州地面。
不过,此刻的他不再是军人装束,他的身份,是一个商人的扈从,而那个“商人”,却是后唐名将石敬瑭的心腹谋士——桑维翰。
(未完待续)
第六章 攻守同盟
宗教的力量是强大的,哪怕是在两国开战、壁垒森严的时期也没法彻底切断宗教交流,何况在后唐与天策军普遍开始议和的阶段,随着边境交流越来越频繁,随着双方关系的转暖,关中与河西的佛教徒交往也就变得越来越密切。
天策军的宗教政策是由鲁嘉陵在进行实际操作,远在凉州大会之前他就已经派遣僧略潜入到中原,不过在那种形势下决定了其规模不可能很大,而且派出去的僧侣不可能是真正的大师,只是属于鸡鸣狗盗之才,这种人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高层,随着双方关系的转暖,鲁嘉陵开始调整策略,并准备有计划地向中原地区进行渗透。
不过,他的第一步行动不是“派出”,而是“邀请”。如果一开始就向中原地区广派僧侣,鲁嘉陵担心会引起中原有识之士的警惕,所以他反其道而行,在凉州大会以后便暗中促使凉州天宁寺与大昭寺、兰州开元寺、鄯州弘德寺、沙州三界寺、疏勒普法寺等大寺的名义,向东方诸丛林发出邀请,延请关中、河东、嵩洛、巴蜀乃至江南的高僧大德前来西北取经讲经。
鲁嘉陵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对张迈说:“如果中原的僧侣来了陇右,那么我们的僧侣再去中原,就变成有来有往、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张迈对这个办法完全不加抵触地表示支持,因为他对天策政权有充分的信心,不怕后唐方面的渗透,从鲁嘉陵已经收集到的情报他判断李从珂还远不是一个有能力纯熟地运用宗教力量的君主,越多的有识高僧入境,反而会帮助西北提升整个文化的层次与底蕴。但是如果河西的僧侣能够进入中原,那么对天策军情报系统的建立将大有帮助,将来有可能的话,甚至还可能借此影响中原的舆论走向。
不过西北这时相对于中原来说可以说是一片荒凉,如何吸引中原僧侣前来呢?张迈对此颇有顾虑,鲁嘉陵却笑道:“元帅,你过虑了,只要我们放出消息出去,发出邀请,中原的僧侣一定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里,有经书和佛迹啊!”
张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后又自嘲自己脑袋塞住了。
确实,西北的经济状况暂时来说十分糟糕,但佛教界虽然有许多和尚见钱眼开,但每一代也都有不少真正的高僧是潜心于宗教的,而对这些僧侣来说,古版经文与佛徒圣迹对他们来说无疑有着世俗中人所不能想见的吸引力。
由于天方教东侵的步伐被张迈遏制在葱岭,疏勒、于阗、龟兹、高昌以及沙州等佛家胜地都完好地保护了下来,一些中原所难见到的古版经文,以及与佛教有关的雕塑洞窟、浮屠宝塔等等不计其数,至于佛教的诞生地——印度,要到达那里丝绸之路更是必经之道。
东方僧侣到西域游方仍然是一件最能增进修为的事情,而对一些有教内野心的和尚来说,如果能到西域诸寺游历一番,回来后也将更能得到承认——这其实也是一个镀金的过程。
所以西北诸寺向中原丛林发出邀请之后,各地寺院响应得十分积极,当然,中唐以后的佛教已经由外取走向内求,由开拓走向保守,尽管许多僧人在听到消息之后有心前往,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已经不会像玄奘一般不顾朝廷的政令毅然向西,而是向当地的官府提出了照会,希望能够得到官家的支持——至少是默许。
幸好,天策元年的春天,同时也是后唐与天策军之间关系的春天。尤其是在边境榷场的问题上,双方的商谈进行得相当顺利。
这次谈判,范延光方面所想的主要是政治方面的事情,其中包括让天策军与后唐建立同盟关系,张迈尊称李从珂为兄长,以维持西北边境的稳定——这是李从珂交给他的根本性任务。至于建立边境榷场、开通商路之类,在李从珂的思维惯势中仍然只是将之作为一种对付天策军的“诱饵”,属于附属层面并随时可以抛赠的筹码。
而郑渭这边呢?早在后唐使者还没有抵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张迈达成了共识。
“我们也要稳住东方的战线,并开通商路以开税源。”张迈说:“就目前来说,李从珂并无大罪,我们要讨伐他师出无名,而且我也不想要在外虏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就兄弟相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华夏内部从此不要有内耗的战争了——尽管我也明白,这实在是奢望了,不过当前来说,维持东面展现的稳定,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
“而且,”张迈面前摆着那本“大唐大内秘藏地图册”,手指向西面指去:“我总觉得,西边可能要出事。”
“出事?”郑渭说。
“嗯,我有这个预感。”张迈道:“我们之前的整体战略是东攻西守,在这个战略下我们放弃了西线的一些本来有可能争取到的优势,为的就是最大可能地维持后方的稳定,将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东方来,但现在,东面的开拓暂时来说已经接近极限,而从最近西线的一些蛛丝马迹看来,‘东攻西守’战略的副作用似乎也在显现了,所以我想,也许是时候调整了。”
“东攻西守”是天策军最大的整体战略,郑渭很明白,一旦改变的话天策政权的内外形势都将彻底扭转,所以这已经不仅仅是军方的事情,内政方面的改变与支持也将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由于后唐与天策军想要的都刚好是边境的稳定,同时在需求上李从珂偏向于政治而张迈偏向于经济,可以说双方矛盾极小互补性却甚强,因此郑渭与范延光的谈判便可以用一拍即合来行动。
在张迈对于一些礼节性的盟约条款作出了一定的让步后,商谈就变得更加顺利。由于后蜀的紧逼后唐雄武军缩至陇西,双方便约定在狄道地区开辟一个榷场进行边境贸易,狄道的治安则由天策军金城方面统帅与雄武军节度使共同负责,双方边税则由两方面共同议定。
说实在的,范延光这一次来只是在大略上有了决定,细节方面可以有很大的调控空间,反而是天策军方面,对与榷场关税额度、度量衡、出入货物等等商贸细节都做足了准备,所以当张中谋拿出了一份厚达数十页的细则初定稿时,范质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翻看着数十页的初定细则,里头却是密密麻麻的货物以及数字,让范质倒背四书五经他也能够,但让他在短时间内看明白这由数据构成的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