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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算是书生吧。”他想。
“若是如此,那还是请特使到城中暂歇,这等打仗的粗活,就由我等来办,待打退了回纥人,我等再给特使接风洗尘。”
眼下唐军的兵力处于弱势,但郭师道说这话时白须飘动,显得豪气逼人。
不过张迈却说:“不,我不歇息,虽然我是个书生,但我愿意和众将士同生死,齐进退!不会打仗,我就学着打仗!”
周围的几个子弟如郭洛、郭汾、郭汴等听了都一起喝彩,那些士兵更是士气一振,都说:“咱们长安来的使者,气势就是不一样!”
其实张迈这么说倒也不完全是出于武勇,他想自己不是特使的事情纵然瞒得过一时,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拆穿了,这时趁着这么多人还重视自己,和他们并肩作战,培养起感情,到时候万一穿帮,大家曾并肩作战过,他们也就不好拿自己怎么样了。
尤其是他最后一句话,更是他昨晚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要想活下来,一定得有武艺,而最好的武艺,无疑就是在战场上直接经受战争的洗礼!
郭师道也稍稍有些感动,但还是怕张迈在枪林箭雨中受伤:“可是”
“不用说了!我纵然本事不济,给大伙儿打打气,也是好的。”
郭师道就不好再推:“既然如此,那就请特使监军!”又拨了一火士兵来供张迈调遣,做他的近卫队。
唐军编制,以十人为一火,火有火长,五十人为一队,队有队正,三百人为一营,营有校尉,八百至一千二百人为一折冲府。郭师道如今领了他祖先郭昕传下来的“安西副大都护”衔,品级高得吓人,但实际的兵力却连一个大折冲府(1200人)都凑不齐。
“这十员士兵,就请特使灵活调动。”
张迈正想说自己不会指挥作战,但这时敌军号角响起,郭师道赶去迎战,而张迈也很快就发现,这十名士兵名义上是供自己指挥,实际上却是郭师道安排了来保护自己的。尤其是火长唐仁孝和副火长温延海,总是用身体将张迈遮得严严的,唯恐他被流矢击中。
这一日的战况,比第一天更加激烈,回纥人仍然选择从正面发动进攻,正东城门外的地面就像一张刺猬皮——插满了羽箭,死人死马遍地都是,唐军的兵力十分吃紧,但郭师道就是不肯动用预备部队,不管有多危险都咬紧了牙关,好几次连张迈都忍不住,冲唐仁孝和温延海吼:“你们不要管我了!快去帮忙迎敌!”
这两条汉子却只会应一句:“是!”但就是不动。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后,张迈忽然想:“要想让他们发挥作用,只有我自己先冲上去。”
看看东左颈告急,他不管劝阻冲了上去,果然唐仁孝等赶紧跟上,死命护住了他,往往是十把横刀一到,防守兵将便都呼喊:“特使到了!特使到了!”结果这一火十人就成了这次攻防战的机动小分队,哪里出现了缺口就往哪里跑去。去到哪里,都能引来防守兵将的欢呼。
张迈的“身份”,这两天通过口耳相传,已有很多人知道了。所有人都认定他是长安派来的钦差,乃是大唐皇帝的代表。钦差也冲锋上阵,自然大大振作了全军上下的士气!
郭师道杨定国等看在眼里,都暗暗点头。杨定国低声道:“老郭,你的决定没错。”
回纥人从早上进攻到黄昏,夜幕一降,又收兵了。
连续两次击退了敌人,城内的军民都有些欣慰,郭师道在人前指着回纥人嬉笑怒骂,却暗中对杨定国说:“回纥人连续两天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你看,是明天,还是后天?”
“只怕是明天吧”
“那你看,挡不挡得住?”
“只怕有点悬!”
两员老将沉吟中的隐忧张迈不知道,这一天他在唐仁孝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正确使用横刀的基本手法,又比如在城头怎么样才能更好地躲避飞箭流矢等等,由于受到唐军上下的认同与拥戴,更让他感到在沙漠迷路之后从所未有的开心。
“虽然相隔了千年,但自己人,就是自己人啊!”
这天晚上,吃过饭以后,由于白天太累,人才坐下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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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改姓毁宗
深夜。
张迈又被回纥人的袭扰之声惊醒。
都市人相对于边疆战士来说,仍然是比较敏感的,这时候的张迈还没法做到想睡就睡——能够让自己随时休息以补充体力也是一种战场素质,张迈却半夜醒过来后就无法再入眠。
回纥人退去以后,暗夜又变得很静、很静。
人没动,但思绪却在飞。
忽然有些想家了。
尽管知道自己是误入了某个时代,这一生怕是再难回去了,可想到了“家”,还是自然而然地面向东方。
“越鸟巢南枝,狐死必首丘。”
哪怕相隔千年,东方那片有着长江长城、黄山黄河的故土,依旧让人魂牵梦萦,纵然古代的科技与现代都市没法相比,但中原的社会生态应该会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生存吧
“如果有机会,能回去吗?”
三更时。
“特使大人,还没睡?郭令公有请。”
张迈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这时又已生了倦意,实在想好好睡一觉,而陪伴他的那十个士兵却一听就跳了起来,所以张迈也就不好不赶紧跳起,跟着传令者来见郭师道。
新碎叶城最中央的一间大屋子里,灯火通明,张迈发现,这座城池里用来照明的不是蜡烛,不是火把,而是石油灯。
“特使大人,”房间里,聚了十几个人,郭洛、杨易、郭汾都在里面,张迈一眼望过去,见这些人都是日间战斗时冲在最前面的将领,见到了他个个都起身迎立——不止因为张迈是“特使”,更因为张迈日间的表现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为首的还是郭师道和杨定国,他们将张迈请到了最中间的椅子上,“请坐。”
“这不敢不敢!”
经过这两日的激战,张迈领略到了战争的可怕,心里对这十几个敢于冒死冲锋的将领也存了敬意。
但郭师道还是请了他上座,并对屋内所有人道:“虽然大伙儿应该都听说了张公子的身份,不过这两天一直没功夫跟大家正式介绍,现在就给大伙郑重引见:这位就是长安来的特使,张迈张公子。”
众将领一起行礼道:“见过特使张公子!”
张迈忙起身,学着他们行了个大唐军礼:“大家客气了。”
他注意到,这些将领见自己这个“钦差”没摆架子脸上都露出了和悦之色。
“本来,师道是想等敌人退去,再摆开香案,请出圣旨与新的鱼符,由钦差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宣读诏令,但现在”郭师道取出了圣旨、鱼符,连同张迈的背包都交还给他:“张公子,这圣旨、鱼符你收好,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重摆香案接旨。”又叫郭汾:“汾儿,快带张公子进密道。”
张迈怔住了:“密道?什么密道?干嘛要进密道。”
“张公子,你休问了。”杨定国道:“我们在城西有条密道通入城西山中,山中有个隐秘的寨子,胡虏们不熟此间地形,未必找得到。只要躲到胡虏散去”
“等等,为什么要躲到胡虏散去?”张迈打断了杨定国。
“这唉,张公子,你莫再问了!”
“不行!”张迈说道:“你不说个清楚,我不走!”他停了一下,脑中一闪,问:“是不是碎叶守不住了?”
郭师道和杨定国互相看了一眼,杨定国点了点头。
“可是我看这两天胡人也没占上风啊,虽然他们还有一千骑兵未出动,但咱们的两三百预备部队,不是也还没用吗?”
见他执意要弄清楚,否则不肯走,郭师道才说:“好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我就将形势跟特使说说,但说清楚之后,特使一定要走。”
“你先说。”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西域的情况千头万绪,本非三言两语能道清楚,郭师道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述说——
“咱们大唐留在西域的遗民,这些年真是过得很苦。自从四镇陆续被攻陷,葱岭以东被回纥、吐蕃侵占,留在那里,不是为奴,就得反抗,反抗失败便落得个被屠杀的下场;葱岭以西被大食窃据,在这里大食国的国主又对我们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是禁武令,就是严禁治下所有唐民习武和持有兵器;第二道是改姓令,就是要我们所有唐人改掉祖宗的姓氏,用胡族的姓氏;第三道是毁宗令,大食人信天方教,他们说我们祭拜祖先是什么偶像崇拜,因此要我们毁掉神主牌,不准我们祭拜祖宗,而只能信仰他们的真神,否则就杀无赦!”
第一道命令也不用解释,张迈就能理解,那是要削弱唐民的反抗,至于第二道、第三道命令,他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叫道:“这些胡虏真是阴毒,他们这么做,是要叫大唐遗民忘掉祖宗,甚至忘掉自己乃是炎黄子孙!”
长此以往,只要经过个几百年,就能彻底抹掉中国在这个地区留下的影响与痕迹,把这个地区变成彻头彻尾的化为之地!
“是啊。”杨定国道:“其实当初大唐留在安西都护府境内的遗民很不少的,尽管四镇接连陷落,但也没被杀绝,为因开枝散叶,有一段时间人口甚至还增长了,加上认同我们大唐的混血民人、诸族将士,数量还是很可观的,可三禁令发布以后,有一些汉家子弟撑不下去了,改姓的改姓,毁宗的毁宗,又和波斯人、昭武人乃至回纥人联姻,慢慢都胡化了,主干一倒,诸族便散。当然,也有一些汉家子弟宁死不肯忘记祖宗、背弃华夏,这些人就很惨了,有一些直接都被屠杀了,还有一些,则成了他们的工奴、农奴”
张迈想起了海市蜃楼里的场景来,想想大唐遗民在西域的遭遇,胸腔热血滚沸起来,手握成拳,狠狠打在几案上!心想:“国家还是得强大,然后才谈得上别的,否则人民连性命都难保,受侮受辱更将是等闲事。”
“当然,还有一些人,也是不肯臣服,又侥幸没被屠杀,更不甘为奴,就是我们这批人了”郭师道环指屋内一圈:“我们在四镇沦陷后,各镇将将士星散,我们这一支仍然在疏勒附近的山谷中保有一座小军镇,后来被胡虏发现,实在守不住了,便步步迁徙,本想回中原,往东的路却走不通,只好见一步走一步,只是往胡人们防范薄弱的地方走,结果却是越走越西,数百人逃到了这回纥人力所不及处,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代代繁衍、辈辈生息,依靠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艺、军制,一边引河水灌溉种田,一边牧马牧羊,一边打造兵器,一边练兵,勉力维持着这座碎叶城,既抵抗胡虏,同时听说哪里还有未忘祖宗的唐人,就设法将他们接过来。”
这里的生活无疑是极度艰辛的,但好歹还能保有自己的姓氏、语言与文化。听到这里,张迈对这些唐军后裔的敬意又加深了三分,易地而处,自己只怕未必有他们这样的勇气与毅力。
郭师道取出了一张很粗糙、完全没有比例概念的地图来,指给张迈看:“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碎叶城,位居碎叶河的上游,东南沿碎叶河而下,在热海一带是我们的旧碎叶城所在,诗仙李白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旧碎叶已毁,那里如今已改叫八剌沙衮,成为回纥人的大本营,南边渡过碎叶河,再穿过碎叶沙漠便是怛罗斯,怛罗斯眼下也在回纥人手里,越过怛罗斯便是河中地区,那里本也是我盛唐旧疆,如今却沦入信了天方教的波斯人手里,他们在那里建立了萨曼王朝,若往西南,要穿过很大的荒原,才能到达黑衣大食”
回纥人在八剌沙衮建立的割据王朝,西方的历史学家称之为喀喇汗王朝,而黑衣大食便是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当初是可以与大唐双雄并立的两大帝国之一,不过如今也已经衰落分裂了,萨曼王朝是从黑衣大食里割据出来的政权之一,实力极为强大。
西域形势复杂,郭师道所说的这些族名地名,张迈大多数感到陌生,这时听得头脑发胀,才勉强弄明白这新碎叶城刚好位于回纥人势力的西北极点,又位于黑衣大食的东北极点之外,南边和黑衣大食帝国的割据政权——萨曼王朝还有很长的距离,可以说刚好是处于各大势力的盲点位置上。
“西域本已是边荒,而这里更是边荒中的边荒,这几十年里连回纥人都不大顾得上,所以我们才能生存到现在,可或许是这几年我们四出活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已经被他们盯上。这两千多骑兵,就算我们可以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