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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听到这里对那位郑赐已经钦佩不已,心想这人简直是个管理奇才加上营销奇才,直是将兵法与政治的手段都用到商业上来了。
“有这样的手段又有这样的架构,在这个时代而言,他在商场上怕是罕有敌手了。”张迈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当时我们唐军虽然人数不多,可又要训练,又要打造兵器,又要喂养战马,此外协助货殖府所进行的种种行动花费也极大,郑赐公负责货值府,要保证收支平衡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要在这么大的花费之余再存下钱来,那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可郑赐公却并未放弃,也未抱怨。据先人传下来的说法,当年郑赐公为了此事,两年之间,不到五十岁整个人就愁得头发根根有如雪丝,最终还是让他想到了办法,那就是进行第二次的货殖府改革,这次改革改下来,唉——”
张迈遥想当年那位商业奇才为了唐军的未来殚精竭虑,心中除了钦佩他的能耐之外,更是敬仰起他的忠义。但是他听到这里,还是没弄明白郑赐的这些改革和唐军的分裂会有什么关系。
“这样忠义智谋两齐全的人,按理说不该会将唐军引向分裂啊!难道其实那件事情郑家没错,错的是郭、杨两家?”
只是这话却没法出口,只是问:“郑赐公究竟改动了什么?”心想只要弄清楚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自能判断出谁是谁非。
郭师道说道:“这次郑赐公的改革,是要货殖府与部属分利。”
“与部属分利?”张迈有些听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郭师道对杨定国道:“你来解释一下。”
杨定国接过话头来,说:“特使,当年咱们安西唐军全体都在流浪之中,军就是家,家就是军,全军上下,无分彼此,那情况,其实和今天很相似。入得我唐军来,真说得上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饭同食,有衣同穿。全军上下,虽然说不上全无差别,可差别也不是很大。”
“是,是。”张迈连连点头,在大都市过久了的人,谁能不厌倦那种冷漠?现代社会的大都市,每一座都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人口,可是那一道道的铁门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全都隔开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但每一个来往的人都显得那么孤独。
反而是这些日子投入到安西唐军这个大家庭中,虽然在私人空间小了,没有那么自由,生活条件也极其艰苦,但这种集体生活带来的温馨,却让他整个心境都暖开了,在这里张迈感到至少有几百个人是真正在关心自己,他有时候也常常想,自己这段时间能有这样超凡的表现,与得到这种集体关怀的滋润是有关的,他是站在全体唐军的肩膀之上啊,所以才能够发挥出自己原本无法发挥的力量。
至少到目前为止,张迈还很享受这种生活。
“可是,”杨定国道:“郑赐公的第二次变革,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我军因为他的这次变革很快就积聚了大量的钱粮,可是财由此而来,祸亦由此而萌!”
第五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第三更)求票
杨定国道:“本来,按照货殖府的制度,所属府吏就算在生意场上赚了再多的钱,最后拿到他们自己手上的,也就是那一份饷银,这饷银比起唐军其他普通将士来其实还是比较丰厚些的,但自然不能与他们赚到的钱相比。当时大伙儿做什么都是为了大都护府,为了安西,为了大唐,所以一开始谁也没计较,但郑赐公为了激励下属,却上陈大都护军帐会议,要改变这种情势,与部属分利:让货殖府部属经营一旦有得,所得之利,七分归公,三分归家,但货殖府上下所有人都将不拿饷银。”
张迈心头一动,忽然间就明白了郑赐这第二次改革的意义所在了,忍不住叫道:“天才,天才!这位郑赐公真是一个天才!”
杨定国和郭师道对望一眼,郭师道道:“郑赐公自然是个天才,可定国还没说完,特使就已经明白这次革变的妙处所在,显然特使的天纵英才也不在郑赐公之下。特使要是早出生几代,一定能和郑赐公成为知己。”
张迈暗叫一声惭愧,心想:“我这哪里是什么天才,只是历史经验比你们丰富一些罢了。”
郭师道让杨定国:“你继续说吧。”杨定国便继续叙述:“郑赐公的这个提议,一开始大都护军帐会议不同意,大家也没想那么远,只是觉得本来就要节省着存钱了,而且按照当时的情况,每年的开销都要占到收入的**成,要是让货殖府部属所得七分归公、三分归家,那么仓曹岂不得入不敷出?因货殖府属吏所有人的饷银加起来,也不能抵消那三成收益啊。但郑赐公却打包票说只要行得此法,不出三月,归功库的钱粮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倍增。当时郭、杨、安诸公都不相信,可拗不过郑赐公,终于便答应且试行几个月,结果几个月下来”
“真叫他给说中了,对么?”张迈长长慨叹了一声,赞道:“奇才,奇才!这位郑赐公,可真是一位奇才啊。”
郑赐的这次改革,说白了,就是通过集体让利给个人,用分成制度来调动货殖府成员的积极性,如果放到张迈所处的年代,兴许也不算什么奇策,因为从政坛到商界,很多人都这么干过了。但放在郑赐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当中,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那真是难能可贵之至了。
不过郑赐能想出这种变革思路,虽显得其才华甚高,却也未见得他就是史上第一人。因类似的变革思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高贤实行过了。历史既在不断前进,也在不断循环,今人古人的某些高明的政略常常会跨越千年前后呼应,只因为这些政略因应的都是人心人性,科技与工具的变化日新月异,而人心人性于数千年间其实变化甚微。
张迈道:“我料经他这么一改,货殖府人人一定倾尽全力赚钱,所以不出两年时间就超额完成五年的任务也是有可能的啊,这样的话唐军的计划不就能提前发动了么?事情应该会越来越好才对啊。怎么后来反而分裂了?莫非是有外敌从中作梗?”
“当时确实是有外敌进来了,不过导致我们分裂的原因却不在外头,而在我们自身,不在别的事情上,而恰恰就在于郑赐公的这次改革。我们安西唐军,钱是赚到了,可一场大祸也就跟着来了。”
这一段往事,出乎张迈意料的点很多,但这个转折却无疑最吊张迈的好奇心,因为之前郑赐的变革都是出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接下来的怎么会好事变坏事呢?他一时竟也推想不到。
这次他没有打断杨定国,听杨定国道:“特使说的不错,经郑赐公这么一变革,那些货殖府的府吏们就像都换了个人一般,个个变得异常积极,奇谋层出不穷,各种各样算尽机关甚至千奇百怪的办法都被想出来了,没多久这变革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仓曹的进账在前两个月有所低迷,但从第三个月开始,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而且增多得很快。不但仓曹的进账增加了,而且那些货殖府的属吏收入也增加了,两年时间没到,这些人个个都成了富人。”
张迈微微点头:“这是激励机制,既富了集体,又富了个人,好事啊。”
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道:“特使说的是,不过不过当年,那时候怛罗斯一带局面颇为混乱,我们因而得以立足,可在揭竿而起之前,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打造武器也罢,苦练武艺也罢,都是暗中进行,就是协助货殖府执行些任务,那也只是跑跑腿而已,首功仍然是货殖府的。武人没有仗打,自然就没了地位,至于派去放羊的、种田的,打铁的,就更不用说了。慢慢的,军中的贫富开始拉开,大部分人都还过着艰苦生活时,货殖府的人日子却都过得舒服甚至富裕了,久而久之,武人们便便有了微词。”
张迈听到“贫富开始拉开”心头微惊,对这次矛盾的根本所在猛然间就全明白了!
郭师道“微词”这个判语用得极轻,但张迈却马上就知道那岂止是有了微词,本来大家都过得差不多,其中一部分人忽然富了起来,而另外一伙却依旧贫穷,这种落差固然会使得先富者更加积极,但要是处理不当,却势必会让贫穷者心生怨怼,这种怨气若是日积月累,到最后便可能会酿成什么样的变故实难想象!
“眼看预期所需要的钱粮已经备足了,但是揭竿而起的事情,却未发动!因为货殖府那一派觉得之前的计划有着太多的漏洞,需要重新部署,力求万全。那时候货殖府替大伙儿赚到了钱,几乎可以说当时唐军全体都是靠他们养着,所以他们的人数虽占少数,说话声音却大,而且他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大伙儿就只有暂时忍耐,将计划延后了一年。可是一年之后,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郑赐当场提出了如果要发动起事会面临的七大难题,都是当时唐军很难解决、甚至无法解决的。无奈,只好将计划又延了一年。如此一年又一年,仓曹里存下的钱是越来越多,但货殖府一派的顾忌也同样是越来越多,本来唐军在怛罗斯一带是光脚丫子,只剩下一条性命,所以第一次的计划是背水一战,但如今货殖府一派个个都有家有业,日子舒服,因此便都不愿意去冒没把握的危险了。到了后来,竟然有人说,有人说”
张迈道:“有人说,不如便不要起事,维持现状得了,对么?”
钦差府中几个老人一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安六叹道:“特使明见古今,不错,那帮眼里只有铜臭的杂碎就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里,张迈对三家何以第二次分裂已经完全明白,这件事情推根溯源,已经很难说得清楚是谁对谁错,郑赐进行那样的变革,一开始也是出于好心,其过程与手段更是精彩绝伦,只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甚至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货殖府一派要求维持现状,就当时的情况来说那或许也是一个比较可行、比较安全的方案,只不过货殖府原本只是安西流浪军的一个派出部门,但要是放弃政治上“重建都护、规复四镇”的政治目标,变成一味只是求财,将安西唐军整个儿变成一个商业组织,那么武人一派势必从名义上到实际上都沦为货殖府一派的附庸,成为这些商人的保镖和下手,那就是彻底的喧宾夺主,武人一派如何可能接受这种变化?
“所以后来三家就乱了起来,对么?”
“也还没有。”郭师道道:“郑赐公其实也是很顾大局的人,想方设法调和两派矛盾,郭、杨、安诸公也极力压制诸营将士,所以揭竿而起之事固然拖了又拖,但两派仍然保持克制,而且据先人传下来的话,郑赐公本身也是希望能够重建四镇的,可是形势发展到那个地步,货殖府也已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又过了几年,郑赐公也老了,因一时不察,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中风偏瘫,郑家的大权便移交到了他的长子郑阳手中。也就在这一年,东边的碎叶河流域诸胡结束内争,西南的天方教国也有了北进怛罗斯之意,外部压力陡然加剧,而安西唐军内部也同时出了两档子的事,于是郭、杨、郑、安诸公最担心的事也终于爆发了。”
张迈心想外敌逼进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隔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对今后唐军的动向影响不大,但内部的纠结却得了解清楚,只有弄清楚了这些历史渊源,今后才有可能化解矛盾,将业已分裂了的大唐势力再度团结起来!同时也要从中吸取经验,避免今后安西唐军重蹈当年的覆辙。
郭师道道:“当时货殖府出了两档子理亏的事情,被武人们捉住了把柄,于是”
他想略过那把柄,但张迈却问:“什么把柄?”
郭师道犹豫了一下,才道:“第一件,是郑赐公的幼子以职务之便,竟然挪用仓曹的钱粮去做生意,结果却亏空了一大笔。事情一发,全军上下无不震动,连郑赐公也震怒非常,他将幼子逐出家门,又命长子拿出郑家多年的积蓄填了亏空,但将士们却仍然不肯罢休,定要将郑赐公的幼子处死。郑赐公平素最爱这个幼子,虽想执法却心中不忍,来求我郭、杨两位先人,但郭、杨两位先人道,这是众怒,非秉公执法无法平息。郑赐公最后含泪答应了,要将幼子送上斩将台,但他的长子郑阳却愤愤不平,认为郑家都已经赔钱了,何苦再逼一条人命?他当时就扬言,要么赔钱不赔命,要么赔命不赔钱!他若是好好分说,事情或者还有转机,但以这么强硬的言语说将出来,谁受得了?当时的大都护郭虎公便将他叫去怒责道:都护府要追回亏空、处死罪犯,这是律法,不是生意!”
第六章 殷鉴(第一更)
安西唐军货殖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