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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是随口,她陪嫁的麒兰琉璃匣中哪一件不是当年疼宠她的隋宗室众皇亲所赠的珍品?哪一件不是足以抵下丈夫数年俸碌的稀世的珍宝?
出生高贵的杨氏打心底厌烦这不长进的大女儿:她的家族世代融入皇亲嫡血:她的祖母、母亲、姑母,全都贵为公主,她的父亲、叔伯、兄弟封王拜侯的不计其数。年轻貌美时的她曾受过长安多少皇孙贵族的痴迷追逐?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和姐姐们一样嫁入皇室或是某个大族氏族,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草莽出生的武士彟这样所谓的李唐“开国功勋”的庶妻。
“母亲!”母亲地冷眼漠视让大女儿跺着脚跑出书房,远远的还听到她不甘的哭叫。
杨氏掼下紫貂毫,毫不吝惜地看着名贵的漱金茜墨洒在同样名贵的锦雪帛纸上,有鎏金色泽的名贵墨汁在桌上流淌:她生的女儿,居然为一件百两银子的玩物哭闹不休?
书房外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其中混杂着马儿的嘶鸣、武家二少怒音,下人帮腔声,隐隐约约地仿佛能听见一个童稚的嗓音所发出的冷哼。
向来喜静的杨氏蹙起娥眉,“岚奴。”
“是。”跟随杨氏陪嫁而来的婢子岚奴的衣袂消失在书房门外不超过半盏茶,杨氏的耳朵已经清净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境也由此而清净……
岚奴把她的二女儿带了进来:一身稀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异味,活像从泥沼里爬出的壳螂!
“二少爷和他的家奴在用鞭子抽二小姐。”岚奴向她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女主人禀报。
“带下去漱洗。”刚说完这句,杨氏的偶而掠过二女儿时却愣了一下,“岚奴,先下去。”
“是。”
“二囡。”杨氏叫的是她二女儿的乳名:凡大族世家都有只给女儿起乳名,再由未来的丈夫起正式的名字的习俗。
她的二女儿抬起了脏污的小脸:白皙的肌肤上沾满了泥浆草汁,砂土石砾,但无法掩饰那一双隐隐带着媚意的眉眼,且那眼神——不是大女儿的任性夸浮,不是小女儿的稚嫩无知,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羁傲。
“你二哥为什么对你动鞭子?”大致猜得到,但杨氏问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没有立即回答,二女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二哥重金买了匹大宛骏马却不会骑……几番尝试失败,一怒之下丢给磨房当拉磨的驴用……我随便调教了一下,那马就甘心为我的座骑……二哥当然恼羞成怒……”语气,神情,都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羁傲与无法攀折的贵气。
此刻,听着女儿用无所谓的语气叙述着兄长欺负人的前因后果的杨氏的唇角……微笑像绽放在天池边的玉兰,淡漠而虚幻,“二囡,想跟母亲学诗文吗?”
“嗯?”脏污难掩秀丽的的小眉头疑惑的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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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武家二小姐的闺房
照母亲的吩咐完成了一天繁重课业的她倒床就睡,根本不顾岚奴的提醒,“夫人吩咐过,让二小姐从今起每日用蔷薇花露与竹沥洗脸沐浴,再用天竺……二小姐,二小姐?恕奴俾失礼了。”
累得迷糊的她像个断了线的皮影戏皮影般任由岚奴把她从床上抱起,用加满各种娇容药材的浴水帮她洗澡,用散发着或是浓郁或是清香的各种名贵香露帮她按摩尚未发育健全只是比普通孩子更显白嫩的肢体,半强迫着她用青盐把白日塞在牙缝里的糕点屑漱出来……
做完这些,岚奴给她穿上的是用最柔滑的丝帛做成的式样奇怪的宽松寝衣,给她盖上最轻最柔的丝被后退出了她的房间。
插销的声音一响,本昏昏入睡的小人儿却在黑暗中睁开了一双明媚的眼睛。带着一种嘲讽地从华贵的丝帛上爬起,嗅嗅散发着各种名贵香料芬芳的身体,“又不吃我,折腾这些做什么?”
“怕是武夫人开始有‘打算’了。”没有脸皮的老脸在没有烛火的黑暗房间内凭空出现,静谧的房间响起的那沙砾般的声音更显阴森。
她见惯不怪地睨了那老是神出鬼没的老人一眼,“打算?”自从他把自己安置在这武家,她的生命如同一个普通的世家小姐的命运般进行着。这改变她命运的老人总是时不时地来看她。每次,总是问她还“想要什么”。
她曾经任性地说她要星星:老人消失了几天,真的给她带来满满一箱……
——这什么东西?
——海星,海中星星。
满满一箱,个个大如笆斗,不是深海绝产不出这样尺寸的海星。
——腥得像咸鱼,谁要这种东西。
只为这一句。隔了几日,武府上下都在夜里目睹了一桩奇事:各种各样闪烁着不同颜色光点的萤火虫如潮水般涌入武家后院盘踞了近一个晚上,到天明才逐渐散去。
她现在是真的相信:哪怕她说她要月亮,这个老人也绝对会去准备云梯摘月亮。
萎黄的牙龈运动着,没有眼皮保护的眼珠在眼窝里滚动着,“你10岁了,武夫人应该在打算调教你……入宫。”
“入宫?”10岁的她对这个概念只在书上见过,“嫁给皇上?”
老人的笑容还是这样不堪入目,“没错。”他注视着她,“你要是不愿,我有办法……”
挥挥手,“不必。”她倒回床上拉上丝帛锦被,眯着眼睛,“入宫?不错啊,我很早就想看皇宫是什么样的。”纯属任性,她并不知道只为这一句任性,她日后的命运逐渐开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后宫多纷争,宫门多怨女。”老人的声音在已经犯困她听来有些模糊,“你想好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并不是不懂老人的意思。读过史书,她当然知道宫门就是个弱肉强食,一群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一个男人打得你死我活的地方……但这不是很有趣吗?武家的日子安逸却乏味,她早腻味了。
今天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碗粥就感觉无比幸福的药畜,也不是窝居在老人为她安排的空房子中那个单纯的孩子。显宦武家的这些年已改变了她的心境,杨氏潜移默化的影响更是把对权力的朦胧的渴望像一枚随时等待发芽的种子植在了她心底深处。
一声叹息,老人的身影随他的话音消失在她房中,“要是……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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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一年(637年)
14岁的她如杨氏所愿入选宫中,受封“才人”。
临走前,杨氏用一种不是母亲的爱怜或是不舍而是一种……代替自己去完成野心的眼神看着经四年调教的出色女儿,“你外祖母的母亲是大隋皇后,我儿必定要做上这李唐皇室的后座。”
当时,听到这些的她只觉得好笑:杨氏一心一意的送自己入宫原来想让她当皇后?皇后?皇后怎样?还不是人前人后的要对个男人唯唯诺诺深怕有所差池?后宫三千佳丽,就算那位被称为“贤君”的皇上分量重达百斤……被几千个女人一分,到手的估计没个一钱肉。
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老人留给她的依旧是那四年的话并给了她一瓶药丸。
——如侍寝,就服下一丸。
噢?想得倒是周到。杨氏的调教中,房弟之术当然也在其中。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关于如何让男人在床弟之间博更多快感从而痴迷自己,顺利受孕生下皇嗣的种种。要是费劲心血的杨氏知道她并“不能”生下子嗣……呵呵,会不会吐血而亡呢?
“惟武士彟第二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训有义方,婉顺为质,柔明表行。誉闻华阃。宜遵旧章,授以内职,是用命尔为才人。”
宦官尖着嗓子念完了册封诏书,她的命运也由此而再次改变。
皇宫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吃人的是女人,被吃的也是女人……全都是一群得不到那个最上位的男人欢心而发疯的可怜虫。
虽被册封为才人,但后宫三千佳丽,排起队来怎么也要二三里地。皇帝怎么可能做到“雨露均沾”?
“才人!和您一同入宫的刘才人、萧才人、于才人……都受过皇上宠幸了!您怎么就这么不着急呢?”正所谓不急才人急侍儿,她的贴身侍女灵儿为主子急得快要发疯,“方才我去御膳房拿点心,那于才人的丫头不知道有多志高气昂!连那分点心的膳房太监都冷眼瞧我们!才人,我们一定要……”
柔腻的手指耐心地剥着香榧子,银白的牙齿呵喳呵喳地咀嚼着,“要怎么样?现在的日子不好吗?”她无所谓地斜了一眼比她还急的侍女,“别给我惹祸,灵儿。”语气是无所谓的,但眼神中带有微冷的警告。
“……”灵儿心头一拧,“是。”
不就是陪一个老男人睡过一个晚上么?她环视奢华的房间:后妃的日子似乎比她想象得还无聊:除了琴棋书画和一群无聊女人外什么都没有。
无聊呀。至少在武家的时候她还能逛街、骑马……
嗯,该不该拜托“他”把自己带出这个皇宫呢?她要是一走了之,武家上下估计会以欺君之罪而满门朝斩吧。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对她而言,武家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谁死谁活都与她无干……
就这样定了。她剥着香榧子。今晚就和那老爷子离开这个无聊至极的皇宫。
黄昏
含元殿后是漫天的彩霞,辉煌的落日如同一颗燃烧着的火球慢慢消失在含元殿的殿脊,夕阳的残芒落在殿前方左右分峙的翔鸾、栖凤二阁外青铜所铸的鸾凤二鸟上,那展翅引昂之态如随时都会振羽而去,被这光芒包裹着的含元殿如日之生。
她倚躺在含元殿的琉璃瓦上,慵懒地看着含元殿辉煌的夕阳之景:她已和那老人已经联系好……落日时分带她出宫。
一阵强风,吹乱了才人所梳的一板一眼的高髻,松动的金簪发针骚着头皮让她感觉不耐——索性全部拔掉,丢下殿去。
一头浓密的长发如在狂风中崭露闪亮鳞爪的黑龙,被吹乱的宫服下露出曲线婀娜肩膀以及胸。准备要走,没有贴花片的额头上翡翠色的魅灵族徽闪动诱惑的荧光。
“你是哪一殿的?”浑厚的男音让她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含元殿殿脊末端的螭吻雕像上正看着她。
他必定有一身上乘的功夫,不然不可能在那巴掌大的螭吻像上站稳;他应该已过不惑之年,但两鬓间的斑白并不能影响他那如狂狮般强烈的气息;他可能身份高贵。夕阳下,狂风中,那一身刺金红色胡服如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烙进她的心。
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告诉他自己是谁的冲动。但她只是拢了拢宫服,在殿脊上站起身,运着老人授她的上乘轻功溜之大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也许她可以用“不能在宫中擅自行走;身为后妃不可和男子私下往来”之类宫规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她知道,当晚那老人如约来接她时……她说了一句,“我改变主意了。”
奇怪,她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奇怪……
“皇上有旨,宣后宫所有妃嫔娘娘们前往马场观赏土番进贡的骏马。”
真是奇怪的旨意。听到这个宣昭的她和当时的很多后宫女子一样觉得怪异:只听过皇帝召妃子赏画赏花赏月赏鸟,就是没听说过赏那马厩里臭哄哄的所谓骏马的。
但皇上的旨意岂可不从?她在灵儿兴奋的呱噪:才人终于有机会见皇上了!才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以才人的姿容定能博得皇宠……下穿起那所谓的才人行头前去复旨。
皇家马场
一匹匹精悍的骏马喷着鼻气,马场中随处可见那民间少见的千里宝马。看那胫骨,看那马蹄,看那肌肉,看那牙口,看那眼神……真浪费!这么多好马只能像猪一样被圈养着。
好马,理应……
“武才人似乎对马有些见解。”那个什么总找灵儿麻烦的于才人开口了,那声音还真像鸭子叫。
“不敢,不敢。”浩浩荡荡的妃子中,她的打扮是最符合身份最合适却同时也是最不起眼的,“幼时顽劣,家父纵容之下曾学过一段时日的骑马……今日看到这些马匹……我不禁想起家父……”后宫纷争她还没有直接介入,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用宽大的宫袖半掩住脸孔,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此马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