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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分头坐下来,马同同挨着一个奇丑的女孩儿坐好,然后把一个瘦猴儿似的男人拉过来,按在大朱身边的椅子上。
也好,这样正好可以正面对着马同同,那丑女成了马同同的陪衬,显得她更加楚楚动人了。大朱心中虽然失落,但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餐厅里面的几十只烧烤炉冒着袅袅青烟。空调很好,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浓烈的蛋白质烧焦了的糊味儿,坐在对面的人在腾腾烟雾中面目有些模糊。
刚刚点好了菜,马同同的电话就响了。
大朱听到她在电话里说“让大朱把钥匙送给你”之类的话,就明白今晚马同同所谓的“我请你吃烧烤”,至此已经变成了一句骗人的词儿。
他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要走,被马同同叫住了:
“别急呀,还没给你钥匙呢!你知道是送给谁吗?江宁!”马同同说着,一边在袖珍手包里找钥匙,一边陪着他走出酒店大门,“我们先吃,你回来正好可以赶上高潮!江宁早就想认识你,你去了就做个自我介绍吧。”
她说着,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就这样儿,大朱的一肚子怨气,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天色早已暗下来了。下班的车队和人群川流不息,江宁只好跑到大门口等着送钥匙的人。
大朱借着路灯,一眼看到小区门口有个漂亮却苍白的女人,个子比马同同略矮。
这女人身体各部位的曲线十分清晰,紧紧裹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外套,身后有一抹微弱的灯光给她做了一幅非常漂亮的剪影,让人想到了刚刚从水里拨出来的鲜藕的形状。
江宁下意识地奔过去,往车窗里探看,可是汽车玻璃上贴有防曝膜,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
虽然前两次见到江宁都是远远的没有看清,但凭直觉,大朱断定这个女人就是江宁。她的外形和气质,正是符合马同同的审美趣味那种。
不知为什么,大朱感到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舒服。车门玻璃落下来的一瞬间,大朱感到这女人身上有一种逼人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人想亲近她,对她微笑,为她做点儿什么,又不敢轻举妄动。
大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面目清瘦,眼神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冷漠。他坐在车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应该表示点儿什么。他听到那女人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我是江宁,你是大朱吗?”
“对,我给你送钥匙来了。你住在哪一幢?上车,我送你过去吧。”
“谢谢!不过我得先求你一件事儿。”江宁突然难为情地说。
“说吧,什么事儿?”
“你能不能替我把借的钱还了?”
大朱没有反应过来:“还钱?还给谁?”可是问着的同时,却已经掏出了肥硕的钱夹子递给江宁。
“不不,二十元就够了。”江宁打着手势拒绝那个大钱包,更加不好意思了。
还了小店老板的钱,江宁跑回来上了车,大朱立即闻到了一股医院里的来苏水味道。
“你身体不好?”
“唔……还行,只是有点儿冷,一会儿回到家里就好了。”
汽车转了两个弯,很快到了江宁宿舍楼下,她边下车边客气道:
“你要上楼坐坐吗?”
大朱愣了一下,仅仅犹豫了一瞬,就肯定地把汽车熄了火,他正想看看马同同究竟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和这个神秘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于是他故意拿出了绅士风度,客气地说:
“好吧,我陪你上去。”
在热闹非凡的三千里,门口和窗前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指挥停车的车僮嗓子已经嘶哑。这时,偏偏遇到一个新手,看着拥挤的车群清一色的豪华型,一紧张,自己开的小赛欧怎么也出不去了。车僮急得把司机哄下车,自己钻进了驾驶室,三下两下把车倒了出来。
他又指挥着新来的车,慢慢停进刚腾出来的车位,突然后背被人撞了一下。
“谁呀?怎么站这儿了?”车僮肝火旺盛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一看是个盛装的女人,便没了脾气。
旁边的人都以为这回车僮要倒霉,一个打工的如果得罪了到这儿吃饭的有钱女人,至少得挨一顿臭骂。
可是那个女人却头也不抬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车僮偶尔一抬头,发现那女人又在另一侧的窗前站住了,她躲在阴影里,正在鬼鬼祟祟地往里探看。
马同同和几个同事正在里面边吃烤肉,边吹牛:
“你们知道现在北京城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富人吗?”那个瘦猴儿男人带着几分炫耀,得意地向大家发问。
“什么样儿的?”几个人同时停止了咀嚼,一齐抬起头来,想听听京城富人的最新版本。
“在北京各区都有一套带花园的大宅子,晚上回家前,看看离哪儿近,就跑到哪儿去睡……”
“嗬……”几个人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郊外还得有别墅。”瘦猴儿尽量张大他本来就不小的嘴,一口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撸下来大半串儿。
“一年到头,他这些房子光雇人打扫一项,就得花上十几万吧?”有人带着明显的酸味儿问道。
“……别急呀!每个星期六都要飞到国外去滑雪。还有,只要新款豪华轿车上市,就要买一部。有的家庭大人孩子每人一辆车,剩下的放在车库里,高兴的时候换着开……”
“钱能把人烧成这样儿啊?我靠……”
“……下一步就是准备到了四十岁退休,然后开着法拉利周游世界。”
“真的假的?北京有几个这样儿的人啊?”马同同半信半疑地眨着眼睛。
“那还有假?新浪网最近采访了一批北京的富人,其中还不包括富豪。”
“咱们这样儿的,一个月几千块钱,跟人家比比,死的心都有了!”一个胖子鼓着腮帮子叹道。
“刘晓庆因为偷税漏税进了局子,不少富人心里可不好受,他们害怕早晚有一天,也被抓个现行!”
“所以呀,从这一点看,咱们这些没钱的,倒也落个太平!”
“太平什么呀?你没看国税局的最新个人所得税征收标准吗?”
“是什么?”几个人一齐瞪圆眼睛,盯住了一脸权威的瘦子。
“在北京,年收入十二到十五万人民币,就是税务局的重点监控对像!你们几个——”他用筷子扫了一圈儿,“年薪都达到十多万了吧?”
“谁说的?”胖子和另一个女孩儿齐声反驳,马同同等人则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咱们这些干新闻的算什么呀?人家中关村才是淘金的好地方呢!听说北京每十元人民币的个人所得税,就有两元出自海淀区。”胖子的语气突然有些沮丧。
“对了对了,我推荐一篇高论你们看看,文章说,人的穷富完全是自己的感觉在起作用:你觉得自己是个富有的人,你就富有;你觉得自己穷,那你从精神到物质也都富不到哪儿去!”
“这不是阿Q先生的理论吗?”
“我还没说完呢?据央视的调查,月收入一千元以下的人,往往认为自己的生活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而收入三到五千元的人,却老是觉得紧巴巴的,钱不够花。这说明什么呢?收入越高的人越觉得自己是穷人,因为他觉得应该得到更多……”
“哎?有道理呀!”胖子附和道,“我就是到现在也没落下一个存折,老觉得罗锅下山——前(钱)紧。”
“你那是叫名牌儿给害的!看看你呀,从头到脚清一色的名牌儿!”一个女孩儿在一旁讽刺了一句。
“嗳!你这样儿可不好,我昨晚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全世界的名牌儿大部分都被亚洲人给包了,尤其是刚富起来的中国人,其中特别是没什么经济基础的年轻人,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有什么为什么?”马同同接道,“虚荣呗!”
“对啦!落后地区的人往往品味不高,却偏偏要装潢门面,所以就勒紧腰带买名牌儿。而在欧洲,中年以上、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才是名牌商品的消费主体,因为那些人身上的名牌儿和他们自身的形象相得益彰,能穿出名牌儿应有的文化韵味儿……”
“这是崇洋媚外思想的翻版,要不得,要不得……”胖子一边大摇其头,一边把烤牛肉嚼得咂咂有声。
提到名牌儿,马同同突然想起了酷爱名牌儿的大朱。她看了看表,在喧闹声中站起身来,悄悄走进了卫生间。
大朱到现在还没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乔伟和李燕两人从鬼街吃麻辣小龙虾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整个晚上,乔伟都打不起精神,胃口也不好。他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这感觉非常糟糕,使他很想跑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揍他几拳,再踢他几脚。如果身上带着刀子之类的武器,很可能还会扎他几下子也说不定。
“你怎么老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缺钱花呀?要不,今天我请你吧!”李燕吃饱了,一边照着小镜子旁若无人地补着唇膏,一边拿眼角斜了一下乔伟,带着一点儿表演性质,说了这么一句台词儿。
乔伟似乎没有听到李燕的话,看到她面前杯盘狼藉,便含义不明地歪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怪笑,然后叫服务员结账。
夜深了,大街上只有一些迟归的车辆,断断续续飞驰而过。
乔伟把李燕送回了家,并不急着往回走。他挑选宽阔的大路,不急不慢地开着车,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不用看,凭感觉他就知道,自己正在朝着一个非常熟悉的方向前进。
这一带马路两侧,凡是有点儿档次的酒吧、餐厅和商场都有他和江宁的足迹,甚至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永远不会散去的淡淡幽香……
乔伟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想深深吸一口深夜清凉的空气,还有空气中可能残存着的江宁的气息,却失望地闻到了密封的汽车里空气清香剂的味道,一种媚俗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头,打开了车窗,冷嗖嗖的夜风顿时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妈的,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冷了?难道冬天要来了吗?
他想起江宁在这种季节里,习惯于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取暖,晚上睡觉,还要把两只小脚丫儿也塞进他的大腿下面,一边发出舒服的呻吟声,一边细声细气地在他耳边嘟哝着:“好暖和啊,你身上真热乎……”
乔伟感觉身上真的热起来了,脖子上的毫毛先是站了起来,然后又在阵阵升腾的热气中慢慢倒伏下去,像夏天正午沙漠里的野草那样。
他闭了闭眼睛,想体验一下那种和江宁依偎在一起时的感觉。
真怪事儿,过去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些让人无限缱绻的细节呢?怎么就没有好好体会一下,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时那种陶醉呢?
世界上总有这么一些奇怪的事情,当事人自己永远也解释不了。
乔伟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迎面而来,庞大的黑影像一座冷峻的山峰一样,似乎要把他和他的切诺基压扁。
乔伟顿时感觉浑身冰凉。
他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刹车,汽车在马路上打了一个横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最后又弹到了防护栏上。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过来,那辆避让他的大货车把整个车头扎进路边售货亭里,又把那可怜的售货亭推到墙边,直至挤扁、压碎……
乔伟眼前模糊一片,脑子晕头转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听到不远处响起了警车的笛声,正朝这个方向而来,并感觉到身体各处在麻木之后,泛起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美术学院的大院儿,被一股浓厚的神秘气氛所笼罩。贺琳每次走到大门口,心脏就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阵发紧。
这几天,不管她正在做什么,只要一想起那个当面威胁她的女人,立即就会耳朵轰鸣,毛孔刺痒,浑身冒汗。
她把手头的事情放下,然后,出门去散散心,试图调整一下情绪,忘记前几天那可怕的一幕,可是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有几回,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美术学院门口,又猛然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潜意识里,她希望再次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狭路相逢。这样,她就可以不费力气地跟踪她到工作单位(她猜想那女人可能就是陈立文单位的),或者跟踪到她的家里,看看她敢怎么样?
她现在恨不能立即搞清楚她到底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贺琳心里怀着七分仇恨、三分恐惧,刚走到距离学院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她的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动着,察看着周围,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鬼影儿一样的女人就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种预感使贺琳觉得浑身的毛孔阵阵收缩。
远远地,可见门卫室里人影憧憧,那女人说不定就躲在那里偷偷地窥探着自己呢!
贺琳站住了。她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边又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索性原地等等看,反正自己今天来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女人的,让她来吧,为什么要怕她?
那天坐在出租车里见到的年轻女人,给贺琳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两只黑洞洞的鼻孔,居高临下地对着她,样子就像一只双筒猎枪的枪口,朝她发出黑幽幽的、威胁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