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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滴泪慢慢流下来,在白玉样的面颊上,颜色当真倾国。九宣和她对视,映雪说:“我早不想要了。”
九宣低一下头,又抬起来,换了一张笑颜:“我却还想要的……活着总是好的。”
映雪偏过头去,低声说:“我这便去了,你可……要处处小心。实在不行的时候,回来找我。”
九宣看她细瘦的纤影弱不胜衣,似乎大风便能摧折了一般,喉咙动了一动,却没说话。
映雪把一个小小的包袱放在桌上,没有回头看他,关门而去。
北望天狼路不尽。
九宣看着道旁那石碑上刻的字,微微一笑。他的相貌比之十二三岁时变化不大。要说真有哪里变了,便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艳色远胜童稚之时。道旁另外有人看到这珠唇玉貌的少年,对着石碑发呆,不住偷眼看他。
九宣无缘无故的微微一笑,引得旁边那人目瞪口呆,这才向山上去。何语嫣不知道托了什么门路,终是把一封信送到了他手里。他看那纸上淋漓惊人已经发暗的血渍,眉眼不动,轻轻一松手,那轻飘飘的纸张,便被山风一下子卷没了影儿。
到了半山,山势陡峭起来。
向来少人行,却有青砖砌的道路,虽然险恶,他也一路走了上来,眼见前面一座好大的山城,早有人拦了上来,他摸出一块木牌,晃了一晃,那两人让开了道,他便进了城。
天狼城。
靠着木牌,他一路通行无阻。城中风物与山下不同,他左看右看,倒似特特攀上这山,冒着凛凛严寒逛街来着。堪堪一条长街走了头,转一个弯子,房舍更加坚实精致。九宣站在一间挂着酒字招牌的店外,跺跺脚,走了进去。过不多时又走了出来,脸上已经让酒气薰得有些绯粉,继续抬脚向前走。
“朱公子。”
九宣手里正拈着一盒大红的胭脂,转过了头来,一个中年人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他那一种惫懒劲儿又使了出来,浑身象没骨头似的,靠在店家的柱子上。
“小人严六,来迎公子。”
九宣笑一笑:“主人家恁不好客,我都进了城了,才来迎我。不过,你们城里倒很耐看。”
店家早让到一边,恭敬的低着头,那自称严六的中年人微微躬身:“请公子移步过府。”
九宣点点头,手里的胭脂匣子也不放下,说道:“你给付了钞吧。”
店家慌着手脚:“使不得使不得,城主的贵客,小人请都请不到,小小玩意儿,公子喜欢便留着顽儿,钱是万万不能收。”
九宣跟着严六进了写着严府两字的大宅门。
想不到……严烈阳住这等地方。
那严六请九宣厅上坐着奉茶,自己进了内去,过了一时,出来说:“公子请进。”
九宣跟他进了内里。眼前豁然一亮。那厅后竟然是一块参天巨石矗立中庭。九宣在厅上坐着这会子没动弹,冷风飒飒吹得身上好不难受。
“你们这里人丁稀落,好不冷清。”他说。
严六不管他,只顾往前走。
“严城主家里有几房妻妾……偌大家业,想来少不了内宠……”严六忽地回过头来死盯他一眼,目光闪烁好比毒蛇吐信。九宣却不怕他,自管向下说:“严城主家中可有姐妹妯娌在此处居住?”
严六回头向前走,穿过极长极黑的一道回廊,眼前一间精舍。严六站住了脚,提高声音说:“城主,朱公子到了。”
屋里有个声音说:“进来吧。”
严六向推开门,闪过一旁。九宣嘟囔着“请字也不说,好不客气”进了门。屋里有些暗,他眨一下眼,还是没看清什么,门在身后又合了起来。
九宣睁大了眼,也不过只看到屋里有桌有床,床上坐着一人,其他便什么也看不清。
“严城主?”他试探着向前走两步。
床上那人清冷的声音说:“朱公子远道而来,烈阳未能亲迎,失礼莫怪。”
九宣便笑了,虽然暗中看不到他的笑颜,却感觉到他一下子松畅许多。他走近床边,道:“城主身上不适,客套便省了也好,我这个人也是怕客套的。还请城主伸手出来我把一把脉。”
床上那人依言伸手,九宣摸索着按上腕去把了脉,三根手指冷冰冰的。约摸盏茶功夫,他说:“请城主再换那只手。”
两只手都换过,九宣静坐不动,象是出神。
床上那人的目光有若实质,落在他的侧面,一瞬也未稍移。
九宣忽地微微笑,说:“城主不必挂心,内息一时岔了经络,与走火入魔虽然象到十分却不相同,定能恢复。”E41C6寂一:)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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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那人身子一震,道:“有劳公子。”
九宣点点头,站起身来:“城主放宽心养息,九宣出去想一想方子。”
那人说:“公子慢走,恕我不能相送。”
九宣出了那屋,寒风侵骨,他只穿着夹衣,内力不济,缩手缩脚地,望望四周一片萧索,各条回廊居然一模一样,一时想不起从哪条路来,那严六又不知去向,在门口跺脚驱寒,嘴里喃喃的骂,忽然旁边转出一人,躬身道:“请公子这边来。”
九宣没奈何,跟着那人去了,到了一间房,倒是颇明亮整洁,最叫他眉开眼笑便是屋中烧了一盆炭火,比屋外暖和不少。
一时有人送茶饭进来,九宣慢条斯理用了饭,下人又伺候上笔墨。九宣凝神想了一想,笔走轻灵,写了方子与他们,言说:“从明日起用药,早晚我要各施一次针。”
下人见他举重若轻,旁的名医束手无策,他却轻描淡写就把方子开了出来,各各叹服。
九宣见袖上沾了一点墨迹,眉头轻轻一皱,立时有知机的仆人上来给他宽了外衣,又另取长衫来给他穿了。本来九宣也不挑剔,但那衣衫料子精致,剪裁合体,九宣一笑:“这是城主的家常衣裳么?”
下人一时痴望他,回过神来道:“是。”
九宣自己上下看看,说道:“看来城主身量与我差不多罢。”
下人收拾了去了。九宣长途赶上山来,本已累极,倒床上便睡,一觉直至天黑。
到掌灯时晚饭送了来,严六来了,站在一旁静待九宣用了饭,说道:“朱公子,外面有霜剑山庄的人来寻公子。”
九宣放下茶盏,说:“我行医时是不会客的,怕扰思路。你回过你们城主没有?”
严六道:“好教公子放心,城主已经吩咐过,公子在此暂居,外客一概不见。”
九宣笑一笑:“城主很是周到。”
严六只觉那烛光下的笑容耀眼生辉,低头躬身说:“应当的。公子请好好休息。”说着便欲退出去。九宣忽地把他叫住,说:“中午有一点没有看明白的,我想再见一见城主,问一下病况。”
严六道:“我去回过城主。”过了一时回来,说道:“劳驾公子移步。”
九宣跟他又曲曲绕绕走了一大段路,到了中午那间房门口,屋里点了灯,九宣进了房,严烈阳竟然已经起了床,坐在桌边,看到九宣进来,站起了身。
剑眉,星目,薄而美好的唇,唇边带着一点含蓄温文的笑意。
九宣怔了怔,才上前去重新见礼:“又扰城主了。”
严烈阳微笑着扶住他的臂,道:“哪里有大夫看诊还给病人道扰的,公子客气。”
九宣立即笑了,影影的灯光下,象是清莲初绽:“城主也是一样见外,小弟才出江湖几年,看过几个病人,这声公子也不敢当的。城主看来比小弟年长,小弟斗胆,就唤一声大哥了。”
严烈阳一笑,道:“倒是我也有不是,你说的对。”
九宣便坐下,三指搭上烈阳腕间。烈阳凝神屏气,待九宣撤了手,问道:“朱……”
九宣竖起一指摇了摇,神色有些俏皮:“大哥又客套起来了,唤我九宣便是。大哥的伤势没大妨碍,只是治起来费些时日。”
烈阳看着声名狼藉的如玉少年在灯下精灵一样的笑颜,说道:“那我便就多了一个兄弟了。宣弟,你可知我北狼的独门心法?”
九宣道:“不知。”
烈阳面上露出疑惑之色,不再发问。
九宣和他寒喧几句,烈阳突然说:“宣弟,愚兄有一言劝你。”
九宣心中诧异,脸上却仍然从容:“大哥请讲。”
烈阳道:“贤弟人品出众,过往行止却有不端之处,引致旁人追索,少年人荒唐些原也无妨,只是不可偏了正道,你可明白?”
九宣心里一震,脸上却满是笑容:“大哥讲的是,小弟原年幼不晓世事,大哥多多提点小弟些。”
九宣便告辞出来,嘱烈阳好生歇一晚养足精神明日针灸。烈阳面容疲倦地说:“愚兄不能相送。”
九宣出得门来,突然回首一笑,门外月光雪光映得他一身单薄晶莹,衣袂飘飘。烈阳和他目光对上,那一眼当真是颠倒众生,风声中似乎听到他低声唤一句,烈阳。
烈阳定一定神,门口杳无人迹,月光清冷,刚才那笑那声象只是他的幻觉。
第一卷 雪
九宣一生中做人从未有现在这么老实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不是他有多么的想要改过自新了,端的是这北狼实在是冷的让他一动也不想要动。
“想我一代淫医的名号啊……”他厚颜的抱着一团锦被。早上施过了针,他一天便不再出房。
昨天那个送餐来的小厮好象还不错……马马虎虎,今天把他拿来尝尝也罢。
当然严烈阳看来更动人可口,可惜,是个比何深更不惹的狠人物……能当上北天狼的城主,靠的可不是身为前任城主的弟子……看起来温雅文秀,九宣还是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得绕道行。
如果不是为了偷那东西,他也不想惹到何深的……
严六听厨下的人说道小叶这几天神思恍惚,夜里也不回大房睡,心里格登一跳,吩咐不再叫小叶给九宣送茶饭。自己站在风口里发了一下子呆,这事儿不知道是不是该让严烈阳知道。
九宣这几日来全不同刚上山时收敛,一脸秀色横逸,看得府中人人眼睛直呆。便他声名甚坏也顾不得了。这样的天仙似的人物,就是和他如何,也没有什么不好。
严烈阳如何不知,这天快到晚间,他已经换好中衣等着九宣来施针。九宣名声坏是坏,但手下却也绝不含糊,他大半个身子已经回复知觉,内力也可以凝聚。
“淫医么……”烈阳似笑非笑捧着茶盏。本来是不想……
九宣果然便准时来了,下人放下针盒,九宣寒喧过两句,烈阳解开衣裳袒露上身,九宣凝神,手腕轻抖,三根银针同时刺入了他胸口要穴。
夕阳欲下,一抹红霞倒映进窗来,九宣已堪堪将针插完,这时回首掠一掠头发,面上虽然平静,但那娇艳的红色却令他如春花盛绽般动人欲语。他歇一气,将银针取下。
虽然行止不端,可是九宣也有如此一面。
“山上这几日倒暖和。”他换了针,刺入烈阳肩颈的穴道。
烈阳微微点头。
“再两天便算大功告成。”九宣眨一下眼:“我可要狠狠收诊金。这山上好生闷人。”
烈阳只是微笑。九宣施完了针,为烈阳把衣服拉拢,两人贴得极近,烈阳嗅到一阵淡然的香气,奇道:“宣弟身上熏香?”
九宣点个头,收拾了针盒,便告辞出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单看这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传言秽事套上他身。方才离得近,能看到那极长的睫毛轻颤,吐气幽幽,带着如兰如麝的香气。
严六进来,踌躇一下,方道:“小叶死了。”
烈阳淡然问:“几时?”
“刚才找他时,才看到吊在后面林里,已经死透了。”严六说,眉梢轻微的鼓跳:“朱公子……”
“死了便埋了。我伤势未大好,这事先不提。”
“是。”
严六应命出去。烈阳半身的麻痹已经好了大半,多日出没有出房门,现在披一件长衫站在窗口,外面天色已近黑,这间屋地势高,远远看到九宣站在一棵树下出神,末了儿把斗篷一解铺在地下,竟在那树下躺了下去,翻了两个身,一副要安眠的模样。
烈阳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