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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李寂在言邑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触着那个人烫烫的身体,还有那些可怕的伤口。
幸好……
幸好他没有死。
李寂握住言邑的手,这时对方的手没有生气地耷拉着,李寂就这样哭了起来。
幸好!
他还以为,这次真的会完了。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才让言邑最终能够只以这些小小的代价保住了生命。
李寂一边哭着,一边骂着床上那个人「笨蛋」。为什么救他呢?
刚才不少大臣都说道「皇上真是英勇」,还说他和言邑是「主仆情深」,也有告诉他「这样的大恩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能报其万一」,虽然这些话都是众人心有余悸之后的胡乱说法,但是……他想他真的只有把命搭上才能报答言邑了。
很多人的眼神古怪,李寂知道那些人多数是在想他李寂何德何能,怎么能教君王拼了性命救他?只是碍于他们两人的身份,谁都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李寂自己也有同样的疑问,然而比起疑问来,为言邑做点什么才更重要。
泪水滴在言邑的背上,李寂连忙用袖子擦掉。
自己真是软弱。
原来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原来眼睛里还会有泪水。
这个时候像个女人一样哭泣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要救他呢?
李寂看着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怜惜。
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深的了解到,原来言邑也会那么软弱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
在李寂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他的手轻轻地拂上了言邑的脸,然后是额头的伤口,最后是颊边清瘦隆显出来的棱角。
那个人忽然动了一动,睫毛轻轻掀了掀,李寂缩回了手,屏息,但是言邑并没有醒。可能是因为难受的关系,言邑轻轻呻吟了一声。
李寂试探着叫了声「言邑」,对方没有醒,睫毛再度掀了掀,眼皮底下眼睛不断转动着,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然后言邑忽然大叫了一声「李寂!」汗水涔涔地睁开眼睛,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李寂连忙俯下身去「我在这儿」,抓住了言邑的手。可是言邑似乎根本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他茫然瞪着黑暗,声音变低了:「李寂……你没事就好……」
然后他狠狠抓住了李寂的手,狠狠的。
李寂的手上剧痛,可是他的心却温暖。
然后,再度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李寂轻轻俯身,在那个人的额角烙下一吻。
李寂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间,面无人色的表情让见到他的不少人都关心问道「李大人怎么了」,幸好他的伤脚能掩盖不少东西……
连自己都没办法想通的事情,让李寂怎么说出答案?
在黑暗中李寂根本没脱衣服就钻进被子里,然后用棉被狠狠裹住自己的脑袋,样子好像是要把自己闷死一样。
嘴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滚烫滚烫。
李寂颤抖着手指,摸着自己的唇。
好可怕!
怎么会去吻他!?
太可怕了!
李寂狠狠咬住嘴巴,再度用力地蒙住头。
被子里闷热,李寂的心很烦乱。
怎么会!?
周公在那一夜彻底远离了李寂,睡不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司吏就来告诉李寂,言邑醒了。
李寂赶到言邑休息的地方时,就看到太医咧着嘴走出来。老态龙钟的老人看到李寂后一把拉过他:「行了行了,醒过来就好了。」
李寂说了几声「辛苦」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司吏通报的声音传来,他却没有听到言邑的声音。
走进室内才看到言邑。言邑正坐着就青博的手喝着汤药,看到李寂来时他露出了高兴的神色。面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的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李寂坐了过去。
青博很快告退了,李寂站了起来。言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你没事就太好了。」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却听得出欣慰。
李寂心中那个问号又冒了出头,这次他终于问了出来:「皇上干嘛……要救我?」
言邑愣住了。
一室沉默。
然后言邑笑了,笑容好像很费他的力气一样:「因为……李寂是很重要的人。」
又是沉默。
李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跪了下去,向言邑行礼。
他的眼里有泪,他不敢抬头看。
他的心里那么的酸,可是他不敢抬头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如果看着那个人的脸,自己会不会转身就逃出殿外?
所以,李寂只能恭恭谨谨地跪下去,向那个人,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第一次觉得,那个人离自己如此的遥远……
遥远到无法碰触……
言邑看着地下叩首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发顶乌黑,那个人的举止合宜,然而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疼痛。
李寂跪下去,把他们两人之间跪出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是谁也无法拉近的距离。
言邑缩回手掌,慢慢地扣起五指,让掌心留下指甲的痕迹,仿佛这样子,可以减少内心的疼痛。
最后,在李寂的求情之下,皇帝并未对此事问罪。这件令人害怕的事在皇帝的轻描淡写中落下帷幕。
李寂烦躁地放下了文卷,旁边的主簿(丞相下属的文书人员,正七品,职位不高,但一般权力挺大)察颜观色,轻轻问道:「大人,要不要收起来?」
李寂乍然醒过来,冲主薄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我歇歇再叫你。」
主薄担心问道:「大人,你脸色很难看……」
「没关系,许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待人走光之后,李寂腾地站了起来,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走到了窗边。
窗外,秋天的天空是澄净的蓝,然而李寂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言邑的伤正在恢复当中,李寂的心却正在动荡之中。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让他觉得烦闷。
一直站在窗口,直到主薄又进来,再度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李寂这才回过神。
看着主薄很有些忧心的脸,李寂振作了精神:「你来了?那再开始吧。」
主薄把几个奏报又放到案头:「这是六科刚送过来的,请丞相过目。」
李寂粗粗过目,忽然在一个人名上停了下来。
那是忻州送上来的。是地方官请求将地方税收送到京城的摺子,地方官的名单里面有个人名,正是阮阿牛。
李寂看着那个名字发了半天的呆,忽然想到了那迤山的夜,以及在夜里篝火中击着鼓的言邑。
李寂叹了口气,合起了摺子。
言邑看着摺子,忽然说道:「李寂,你看到这个名字了么?」
李寂诺了声,并没多说话。
言邑抬起头:「他如果到了,李寂,你的谎话可就拆穿喽。」他的声音里很有些坏心眼。
李寂看着坏心眼的上司,淡然说道:「问心无愧,自然心平气坦。」
言邑挑了挑眉,笑了。
然而他的话还是刺中了李寂的心事。
如果阮阿牛进京,势必会与自己照面了吧……这样的话,之前所说的话就会被拆穿……一定会看到别人失望的眼神……
李寂原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结果他还在乎那些淳朴眼睛的乡人的心思。
半个月后,忻州地方官入了京城。阮阿牛看到李寂后,张开嘴露出极度惊讶的神色,一直呆到别人推了他一把,他才迅速地掉转了眼睛。李寂看到阮阿牛的脸上露出了忿忿的神色,忍不住苦笑了。
果然!
问心有愧,所以良心难安。
良心这东西,要是不长该有多好啊。
后来阮阿牛见到了皇帝,可惜李寂没有看到他的神色,想来,是要惊吓一百倍吧。
结果那天晚上阮阿牛入丞相府求见李寂。李寂看到来人呈上的帖子后吓了一跳。
周伯奉茶的时候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下阮阿牛,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打扮举止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然后再注意到李寂不自在的神色,周伯的步子都有些迟疑。直到收到李寂的眼神示意后,他才退了出去。
室内哑然,阮阿牛十分不自在地端起茶一饮而尽,喝光了之后却更手足无措,并且……再也没茶可以喝了。
李寂明白他的心情,低下头饮着茶。
过了很久,久到李寂认为阮阿牛或许不会说话时,对方才低沉着嗓音说道:「李……大人,乡里人一直都惦记着您,常常说起您什么时候能再回乡里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李寂抬起头,看到阮阿牛的脸上有点懊恼:「不过我想李大人大概是不会再去了……」
李寂温言道:「我也很想念迤山的百姓。」
阮阿牛抬起头,他的脸有点红,眼睛里压抑着的愤怒终于掀了起来:「李大人只不过是为了公务,只不过是为了监视迤山而到的迤山。李大人的想念我们当不起!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些蝼蚁之民当年居然有幸见到皇帝的真颜!你们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阮阿牛的眼睛像火,而李寂的眼睛像冰。
李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阮阿牛,看着那个脸涨得通红的男子,直到他低下他的头颅。
阮阿牛的心底升上一丝恐惧。
对面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地方变了,才短短那么几年时间,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李寂的眼睛有着巨大的威严,这种威严可以把人压倒。
所以阮阿牛不得不低下了他的头。
直到阮阿牛低下头时,李寂才说话,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深深烙进了阮阿牛的心底:「你是在我府上,所以这次就算了。若是刚才那番话传到别人的耳里,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当年的旧事我们不再提了,孰是孰非也不用说,你今天也是在朝为官,回去仔细想想就知道当时的利害关系。还有,记住,朝中高低有别。今天你阮阿牛是我的客人,无论说什么我都听。但是出了这个门,别人的眼睛都看着。皇上是你的天,我是你的上司,你哪句话不对,就算我不要你的命,等着抓错的人多着呢。你要保住性命要升官,君为臣纲这句话千万要记住。」
阮阿牛的脸变白了,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当时那个治病的书生了。
李寂的声音温文了下来:「迤山的民风淳朴,现在大家都好吧?阿狗怎么样?该娶媳妇了吧?沈金大伯呢?身体还好吧。」
阮阿牛忍不住又看了李寂一眼,李寂的眼睛很温柔。这种巨大的反差让阮阿牛感到害怕,然而那双很温柔的眼睛又让他忍不住的信任。阮阿牛的声音放低了:「阿狗已经娶媳妇了,孩子刚满月。大家都挺好的……沈大伯有的时候还叨念着您,说您怎么也不抽空来看看……」他的声音顿住了。
李寂沉默着,然后叹了口气:「若得空,我会过去一趟。」他唤了一声,周伯就走了进来,李寂说道:「给阮大人准备些京里特产吧。」然后朝阮阿牛说道,「托你带给乡亲们,就说我很想念他们。」
阮阿牛点了点头。
离别的时候,他忽然问李寂:「李大人,您当时……为什么没有下令剿灭……我们?」
李寂愣住了,然后微笑着说道:「阿牛,你现在也当了官,应该明白了,当官的并不总想着占老百姓的便宜,压榨你们的血汗。当今皇上是个明君,他怎么会容许官吏随随便便就做出那样的决定呢?」
阮阿牛呆了呆,然后笑了。
那个笑容,让李寂想起了当年憨厚朴实的年轻人。
「听说阮阿牛特地去拜见了你?」第二天言邑就这样问起。
「是。」
「他没为难你吧?」言邑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李寂苦笑:「没有,阮阿牛只不过是叙叙旧谊罢了。」
「你说得倒轻松。」言邑笑了。
李寂没有作声。
言邑的眉慢慢皱了起来:「这段时间老是见你心事重重的,发生了什么事?」
李寂摇头:「没有。」
「没有?」言邑的眉头皱得更拢。
李寂低下头,不看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言邑心里泛起微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这人反倒是与自己离得远了。他想了想,又说道:「说起来,我昨天好像梦见了迤山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