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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点点头,微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他是留异的儿子,身上流着留家的血。”
“杀了留异一族后,他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那人却毫不放松,“他总是留家人――斩草定要除根,难不成还得把他这隐患留着,待到春风吹又生?!――焉知这个向来温和的人会不会在他的家人尽数被我杀了之后产生怨恨?――我,绝不能留有任何可能危及社稷的东西。”
“茜,成全人家一对有情人嘛。”
他漫不经心的应道,“连安乐我也要杀,又怎会容许留家逆贼活着?”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你要杀了陈安乐,为什么?”
“只为她对王朝的敌人动了真情,”他淡淡说道,温和的微笑着,“这就是又一个隐患。我不能放任一颗毒瘤生根、发芽、结果,最终危及到社稷。――当然得杀了她。只是,她终是皇室中人,不能显戳,过些日子,暗鸩就好。”
“你!”
看着我,他平静的说道,“我既为陈主,所思所想,当然只能以王朝为中心进行――但凡会危及王朝统治的,统统得除掉。”
“陈安乐是你女儿,亲生女儿!你下得了手?”
他微微一笑,目中尽是冰冷漠然,“天家无亲情。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要怪,就怪她错生在皇家!”
“好一个天家无亲情。”我冷笑道,“您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天子无私爱?”他若真敢承认,那我在他心中,到底算是什么?虽然也知道这样子是有些不讲理,但此时哪里管得了这凭多?
“蛮!”拖长了语调,他软软唤我,“这是别人的事,我们犯得着为了这个争吵?”
“不,臣不敢。”松开手,自他身上跳下来,我退后一步,淡淡说道,“臣怎敢和万岁争执?”
“你生气了?”
我呵呵笑道,“臣不敢。”
“你已经在生气了。”起身走近我,伸出手拢住我,他的双臂就像是网,将我牢牢密密的锁入怀中,亲吻着我的鬓角,他低声说道,“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你该知道,作为一个国君而言,我并没有做错。”
是啊,作为一个国君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他做得正确极了。身为王者,他就该有处死障碍者的坚定,身为帝君,他必须冷酷残忍,他必须能够罔顾生者的哀泣与死者的惨状,他必须能踏着鲜血染就尸骨堆积的道路奔驰前进。而对于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管那是什么,他必须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干净利索将它除掉……
“……的确……”我怅然说道,“是我不好,太过强求。”那安乐爱人既死,心中对朝廷的恨意就已种下,若她再有了留家的骨肉,以这等烈性,只怕会教育出反陈的逆贼来。――心怀仇恨的人最为可惧。要他就这么放过他们,的确是难为他了。
我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了。过了很久以后,他轻轻问我,“为什么执意要帮安乐?”
“为什么呢?”我自失的一笑,“我只是,被她感动了。为了她的爱情,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无论我提出什么条件来刁难她,为了她的爱情,她一概接受,甚至是只要对方能活着,自己死了也无所谓――这种用全副身心来爱一个人的心情,我也有啊!为了你,我也愿意我也能够如同陈安乐一般的不顾一切――感同身受,我怎会不帮她?”
他不语。
不想他因为拒绝我而心怀愧疚,我笑道,“不说这些了。”理了理他鬓旁乱发,我问他,“吃了晚饭没有?”
“没,一直在等你。”
我挽起他,“我们吃饭去。”
吃饭间,我没再提及留贞臣一事,只是和他天南海北的任意聊着,他突然放下筷子,问我道,“为什么不再说及留贞臣了?”
“我想通了。”
“哦?”
我平静说道,“留贞臣若死,陈安乐必不会独活――能与爱侣同死,也是一种福分。换作你是留贞臣,救你无望时,与你同死,是我心愿。”
“……哦……”
而后,他发着呆,根本就没再吃什么东西,我只好放下碗,端起他的碗,他一愣,突然醒悟似的问道,“做什么?”
“喂你吃饭――来,张嘴,啊~~~~~~~~~”
他一把夺去碗筷,“我自己来。”只是吃了几口后,又开始发起呆来。
看不下去的我狠敲他头一记,他痛呼出声,瞪着我道,“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做什么呢?吃饭皇帝大,什么事也不准在神圣的吃饭时刻想,――给我吃!”
“哦。”他点头,乖乖的扒着饭……
而后的一整晚,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若有所思似的。我也没甚注意,连日疲累,饭后看了一会儿书后,我就去沐浴更衣,准备休息了。
当我沐浴出来时,才发现他已经蜷在软榻上睡着了。好看的眉头微皱着,淡淡的烛光洒在他披散的长发上,愈发映得他的发触目惊心的黑。也许是烛光太过柔和,今夜的他,竟显得有些莫名的无助。
弯腰将他抱上床,已经把动作放得很轻了,没想到,却仍是惊醒了他。睁开眼,有些睡意惺忪的问我,“要睡了?”
“嗯。”
将他放上床后,自己也上去躺在他身边。那人自然的圈住我冰冷的身,将自身的热量传给我。倚在他胸前,舒适的享受着他的温柔。室内的空气是暖洋洋的,不一会儿,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他却开口了,他问我道,“蛮,你真的不再管留贞臣的事了?”
“嗯。”闭着眼,我点了下头。
“为什么?”他显然不解,“你先前才为了这事和我吵架,怎么突然间就不管了?”
“各有前因莫羡人。”睁开眼,我淡淡说道,“我已经努力过了,已经为他们尽力了,仍然保不住他,那,就是他们的命该如此,――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其实……”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要他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嘿!太了解他了,听到这话,我只有无奈的叹息,“说出你的条件吧。”
他似一愣,随即低笑出声,“你知道我会开条件?”
“那是一定的。说吧。”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伤心、让你愤怒的事,你得原谅我。”
根本不用考虑什么,我立刻出声拒绝,“不行!这条件我不答应!绝不!!!”睡意全消,我睁大眼,戒备的瞪着他――他在算计着什么?
“为什么?”
“以你的聪明才智、老奸巨滑,若真做出了会让我伤心、愤怒的事,那多半是有计划逐步进行的预谋,而那事情一定是会让我死得很惨的那种。嘿,怎么想都是我大亏本的买卖,这种稳赔的生意,我才不做。”警觉的盯着他,我逼问,“你又准备做什么坏事了?说!!”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他连连摆手否认。
“是吗?”我非常怀疑,一定又有阴谋。“哼,一定有鬼,――陈茜,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经年相处,我是太明白他了。他的冷酷无情阴狠残忍狡诈机心全包裹在那温和无害的面具下,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我却太清楚,在他那温和的笑容下,藏着多少阴谋诡计机心算计。
他无辜的一摊手,“真的没有嘛。”
“哦,没有你会特地将之作为交换条件?”我仍是不信,警戒的盯着他,试图从他无辜的眼中找出蛛丝马迹。嘿,如果不是他又在策划着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就如此轻易放过留贞臣!
他似不以为然,“有备无患嘛。”
我嘿笑出声,“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再无秘密可言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要他好自为之的警告。
幽黑的眼眸深深看着我,他低低说道,“蛮,我身为帝君,很多事情势必会纵观全局以大局为重,在那之间,我怕自己会在无意间让你伤心惹你生气,所以,我要一道免死金牌,使得日后就算我做了会让你伤心愤怒的事,你也可以原谅我――蛮,你该知道,以我性情,本是绝对不会放过留贞臣跟安乐,但,为了得到这免死符,我愿意放过他们――蛮,这条件如何?”
是这样吗?
是他怕日后做了会让我伤心愤怒的事因而预先做好防范措施?身为帝君,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但他该知道,我是完全的以他的喜乐为已任,所以帝位与我之间应该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冲突啊……好像,有些不对劲……
仔细想了想,确信他应该没有什么瞒着我进行的坏事,心上虽仍觉得似乎有些欠妥,却点头道,“好,成交。”
他低笑出声,“真没想到,一向自私自利的你居然会为了安乐答应我。”收臂将我拥紧,轻吻着我的唇,他低低笑道,“蛮,这就是你答应了的,不得反悔。”
我没好气的说道,“是是是,小的绝不反悔。”
“反正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翻个身,将背贴着他的胸,在他温暖的怀中,睡意不觉又涌上,手握住他的手,我咕哝道,“该睡了吧?”有一点冰凉的背,紧贴着他温暖、结实的胸,我惬意的舒出一口气:好温暖。夜很冷,可是他的身体却很暖。
他说过,没有我的夜里,他会冷。其实,应该是没有他的夜里,我会冷。我的体温总是较常人低上很多,而他的体温则比常人高上数分。寒冷的日子里,总是我依在他身上取暖。
他的手紧环住我,在熟悉的体温与味道中,我安心的闭上眼……
天嘉五年十一月,丙午日。
陈宝应、留异二族无分老弱妇孺皆伏诛,唯留异之第三子留贞臣以尚主获免。
十二月,甲子日。
天嘉帝赦免晋安、建安二郡,并诏告天下:讨陈宝应而阵亡的将士,赐棺椁,皆送返其本乡,还其家。但凡因战而伤之军士,皆由朝廷赐医赏药。
世人皆颂帝之深恩。
第四十六章
天嘉六年,正月,甲午日。
太极前殿上,正为皇太子陈伯宗举行元服仪式。
当天嘉帝将那象征着成|人的冠为太子加上后,群臣立即伏身齐贺(注1)。
此时,即表示皇太子正式成年了。
早在天嘉三年七月,伯宗已纳太子妃王氏。
他和王妃成亲已有二年多,一直无子。陈茜、妙容并不催着他,毕竟陈茜是在二十好几时才有了嫡子伯宗,十来岁的伯宗自然来日方长。
在皇太子元服的当日,天嘉帝诏告天下:王公以下各官员皆有赏赐,寻常百姓但凡为父者皆赐爵一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每人赐谷五斛。
问那人是否有必要如此大肆铺张?
那人笑答,“元服即表示伯宗已经成年,自然,我可以渐渐把政事交托到他手上,如今赏赐天下不过是为了让世人明白皇太子成年并将开始掌权。――换言之,我不过是在为伯宗树立威信罢了。”抱着我,那人悠悠说道,“以后等伯宗再大些,我让位于他,然后扔下政事,我们就逍遥于江湖之中。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抚着我的发,那人又说道,“这回平陈宝应,你可是立了大功,我啊,要借这回你立功给你升官――让你名正言顺长驻京城!”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一直以来,除了征战,我总是呆在建康,何必再给我升什么官让我长驻京城,分明是多此一举。
低头在我肩上亲了一下,那人笑意吟吟,“就让你任右卫将军,出镇领军府。就在京城里,我们天天见面。再不要你离我太远。”
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仰头看着他,我佯嗔道,“一直在京城呆着有什么意思?以后日子还长着,天天见面,怕你把我看腻了,还是不要的好。”
“好胆,敢拒绝!”那人裂嘴,故意笑得狰狞,嘴唇狠狠落在我的颈上,用力啮咬;只是慢慢的却越咬越轻,又咬又吻,带了种说不出的情Se味道。
“别闹了。”伸手环住他的颈,我问道,“真的决定以后要让位于伯宗,然后我们再不问世事?”
“嗯,”,他点点头,含笑说道,“等伯宗再大些,我们就不理政事,纵情于山水间。可好?”
原来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呢。
一想到那梦想中的未来,我忍不住傻笑出声:携手相伴,纵横四海,悠游天下,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倚在他胸前,我含笑入睡……
天嘉六年,正月,庚戌日。
天嘉帝命领军将军杜棱为翊左将军、丹阳尹,原丹阳尹袁枢为吏部尚书,卫尉卿沈钦为中领军,升贞毅将军韩子高为右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