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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意道:“若我今日不找你过来,你究竟打算到何时才挑明身份?”
简南貌似头疼,道:“消息好比是年历,过期的一文不值。还好此刻抖落出来只能算是提前买了一年的,时间上不好不坏。”
两人对望着,打着哑谜,针锋相对。
别看表面上简南辩才无碍,荤不在意的模样,实则心里跟浇了滚油似的火烧火燎。他本想在最好的时机最好的环境下将一切挑明,就像他自己说的,此刻说出来就好比提前一年买了年历,虽不合时宜,但好歹还有价值。
顾写意的瞳仁好似幽深的黑潭,难以捉摸深不可测,犹自还泛着薄薄一层冰冷的气息。被这样一双绝美却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想着这人与外表不符的狠辣果决的手段,睚眦必报的性子,绕是简南大风大浪过来的也不由的开始背后冒汗。
与顾慧中暖乡见面的神秘人留下的古怪气味,就是简南身上怎也掩盖不住的百草混合的味道。
简南是出色的大夫,他要想掩盖味道其实轻而易举,然,他没有。
有意?亦或无意?
忽而,顾写意笑了。这一笑当真如冬日暖阳般让人瞧着不光赏心悦目且浑身舒服。简南内心却更加紧张了,不晓得这喜怒无常的至亲王又要弄出什么妖孽法子。
亲兵进来,道军中有人病重,想请简大夫过去瞧瞧。
顾写意温声道:“你暂且先去,晚上时我自会去找先生。”
简南随那兵卒往外走,侯安泰抬起胳膊似要拉他,“啊啊”了两声,欲言又止。
简南转了眼波,笑道:“当年你险些被打死,后被我所救,是我们设的局。虽然开始时是存着歹意接近你,但能结交你这个朋友是简南一生之幸!”言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侯安泰吞了口唾液,回头小心翼翼看向主子爷顾写意。
顾写意盯着他的神色越发阴沉,一步步走过来。侯安泰杀人不眨眼的硬汉,现在却被吓的下意识一缩脖子,道:“爷,是我疏忽了……”
还未说完,顾写意一脚重重踹在他腹部,侯安泰一直倒退到墙根,捂着肚子栽倒。
顾写意负手而立,冷眼睨着侯安泰,好一会道:“怀前,帮他看看。”说完出去了。
习武之人多少都懂医生,怀前为能伺候好顾写意,专门研究过这个,常用医药也是随身携带。当下走到侯安泰身边,扳过他身子扯开衣服查看伤处,取药涂抹。
不得不说和伺候顾写意时天差地远,手劲大的让侯安泰痛的闷哼一声,张口就要大骂。腹部遭受重击极易吐血,于是精神一松,嘴一张,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侯安泰吞咽着血沫,气呼呼不甘心道:“我是认人不清引了奸细入暗夜,可真正任用简南的是主子爷他自己啊!”
“若不是这样,刚才就不是一脚而是一刀了。”怀前若无其事道。
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口吻有些激怒本就处于暴走边缘的侯安泰,转过头,脸对脸道:“才不见几年啊,你就跟他学的这么嚣张冷血跋扈不近人情……”
“喀吧”一声脆响,侯安泰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看自己断掉的尾指,又抬头看看面色风平浪静,眸子却怒火中烧的怀前。委屈的哼哼几声,窝在墙角里不吭声了。
春去秋来,时间像是手中紧握的细沙,越是努力去抓紧,越是流逝的快。西北得胜的喜讯一件接着一件传进京,顾写意的个人声望达到顶峰。雍慧皇帝重病垂危,随时可能离世。太子顾康健代父处理朝政,一方面提防着诸位同姓兄弟,另一方面又无可奈何的需要仰仗他们帮忙。
所有人都坚信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将以大雍取胜为终结,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于是有人向顾康健提出调顾写意回京,由其他将领打完剩下的部分。
目的显而易见,分功。
功高震主是所有帝王的忌讳。更不要说顾写意本身已是亲王身份,西北大元帅,如此功勋赏赐金银太过儿戏,加封爵位已高无可高,难不成将太子位让与他么?当下之际唯有调他回京方能解决这种艰难尴尬的局面。
但那顾写意岂是这么容易相与之辈?
终于,在雍慧三十三年,帝崩,谥号雍明武帝。太子顾康健即位,年号永平,称永平帝。
虽然国库空虚,但大家对雍慧帝的去世早有准备,所以顾康健的登基大典也还算风光排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顾康健上台后自然要提拔一批自己信得过的朝臣。
其中最让人意外的莫过于顾谦谨管理京畿防卫。顾康健想,这老七行事素来谦虚谨慎,心怕行差踏错。放平常人来看,是落了个胆小懦弱的印象。可眼下他这种懦弱却恰恰是他最最需要的。顾谦谨从一个默默无闻,倍受冷落歧视的皇子,摇身变成炙手可热的京畿要人。趋炎附势之辈都长着个狗鼻子,嗅着味就摸过来了。上任不过月余,多少人挤破脑袋上前巴结。都想着这顾谦谨初出茅庐没个亲信,如今正是他大展宏图招揽手下的时候,若能顺利攀上,他日官途必定扶摇直上。
顾谦谨开始略显笨拙应付着,后来干脆闭门谢客,道,为圣上办事需要的是赤胆忠诚,才华谋略。他顾谦谨不才,凭的不过是一腔热血,皇恩浩荡,除了尽心办差外为皇上分忧外,不想也不能为其他事分神。
顾康健听闻后,更加欣赏喜欢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却厚道忠诚的弟弟了。
第五十五章
眼见西北战事接近尾声,下旨召回顾写意之事刻不容缓。顾康健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握玉玺,盯着文官拟好呈上来的圣旨久久失神。在旁服侍的随身太监忠海忍不住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顾康健回过神来,黯然长叹,将玉玺重重按在圣旨上。踱步走到殿外,此刻外面正下着细雨,秋凉如水。仿佛是在与心情相辉映,缠缠绵绵,淋淋沥沥,湿凉阴冷的感觉迎面扑来。
已到而立之年,方明白即使自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尊荣,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低头看着双手,对那个人,看他受伤难过时有多少次希望可以用这双手去保护他,又有多少次恨不得用这双手揉碎了他!想到那个人心口就会疼,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爱亦或是恨,或许都有吧。不论是爱还是恨,达到极至都叫人辗转难眠无法释怀。
写意,咱们俩会是怎样一种结局?
也许心底深处早有觉悟,却一直不敢去细想罢了。
“传旨,摆宴!”
顾康健登基后,待诸位天家兄弟不可谓不礼遇。一个个权柄大涨,赏赐如流水,像这般赐宴也成了常事。
顾承欢年满十二,文采武略都是顶尖的好。接人待物进退的当,处理事务果断睿智,只是身上再找不到幼时淘气到令人头疼的活泼劲。恍惚间,仿佛能在他身上依稀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顾成双瞧着承欢,拧起眉头冷哼道:“老五自己长成那怪脾气也就算了,怎么短短两年不到把承欢也教差了脾性。”
“二哥此言差矣,”顾承欢淡淡笑道:“和我哥有何干系,不过是承欢大了,懂规矩了。”
顾成双闻言一怔,竟不知该怎么去接话。
顾承欢笑笑,别过头浅尝面前餐点。
顾成双把玩着酒盏,沉默无语。
顾承欢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项怪癖,他称其他兄弟都是按排行来叫。唯独对顾写意,直接叫我哥。我哥怎样怎样。有次老六顾正凛听着别扭,揪过来戳着他额头道:“我哥我哥……那人还是我哥呢!”
顾承欢手捂着额头不答话,只是笑。
顾承欢确实懂规矩,他不论待谁都是合理有度,哪怕是对低阶的太监丫鬟们,也从不肆意折辱。在世人眼里,十皇子是谦和温善的。可独独对老八老九极看不顺眼,出言嘲讽成了家常便饭,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筵席上,顾自在刚说他在刑部如何解决了一桩大案,顾承欢立刻抚掌笑道:“凭九哥的好手段,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语气满含讥笑嘲讽。
顾自在秀长的浓眉猛然上挑,张口欲骂,顾悠然暗中拽了下他衣袖。顾自在强自忍气吞声,气恼着坐回去喝闷酒。顾悠然浅笑回望,与顾承欢目光交汇,隐有警告之意。
顾承欢冷然一笑,遥遥举杯向他敬酒。
顾悠然苦笑。
顾康健将酒盏放置到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顾承欢的目光寻声掠去,这两个年龄上足足相差十八岁,排行最大与最小的两个兄弟,中间似乎隔着一条永难跨越深不见底的鸿沟。
顾写意果然找借口拒绝回京,朝廷内气氛骤然紧张,顾康健一边找理由再次下诏,一边与诸亲信大臣连夜商议对策。后来顾天赐提议,尽量避免撕破脸,既然下旨易被搪塞,不如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拿着圣旨亲自找去,逼着顾写意不得不回京。群臣附和。
万般无奈下,顾康健只得同意这点。但究竟派谁出,又成了问题。
最终敲定人选——老四顾慧中。
顾慧中始终很低调,确定人选是他后表现淡淡,不喜不悲,平静的接旨谢恩。
朝中有人也察觉到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顾正凛显然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皱着眉,端详着四哥的脸。
顾慧中视而不见,做老僧入定状,
散会,顾天赐走到顾慧中身边附耳低声道:“稍后来我府一叙。”言罢快步走开。
顾慧中脚下稍顿。
顾正凛唤道:“四哥。”
顾慧中转身,浅笑道:“我还有有事先走一步。今晚来我府上吃饭吧,新招了个厨子,手艺不错。”
顾正凛迟疑了下,缓缓道出一个字:“好。”
“杀了顾写意!”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的顾慧中脑袋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方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看难得流露出激动情绪的三哥顾天赐,开口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先不说暗杀他有多困难,单说西北军对他的忠诚,顾写意一死,我没有把握顺利接管部队。”
“这事说起来难也难,简单倒也简单。顾康健足足拨了三千御林军给你,还不是为了让顾写意没法找借口调军队护送。简南顺利得到了顾写意信任,再加上我手下以未明为首的众死士,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成功!你真当边洲铁板一块?我想这点恐怕连顾写意自己都不相信!”顾天赐嗤笑,摇头道:“边洲现行的兵制看似是分级授权,实则是分级负责,军政大权仍牢牢掌握在顾写意手里。这小子确实深谙驭人之术,完美的平衡了各个将军间的矛盾冲突与利益。但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贪嗔痴三毒。如今雍新两国的战争即将结束,顾写意这时候一死,那些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将军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普通士兵们对上级马首是瞻,极好糊弄。至于高级将领们,顾写意死他们也落不了好,威逼利诱下,我就不信还真有那不识时务的蠢蛋!届时自会有人暗中煽风点火,你只需以皇子身份登高一呼,挥师回京清君侧,何愁大事不成?!我自会打点好宫中一切。”
顾慧中转着手中的茶碗,低头不语。
顾天赐紧盯着他沉声道:“我劝四弟收起所有侥幸,想想荣贵妃的死吧,顾写意的孝顺有目共睹,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能放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顾慧中嗯了一声,移开视线。
顾天赐心知他不过是面上强作镇定,继续下猛药:“不杀顾写意,等到他回京报复,我们难逃一死。杀了顾写意咱们的好皇上能饶了咱们?左右是个死,不如拼死一争!咱们也是父皇的孩子,论才华气度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要过的任人宰割?”顾天赐伸手按在顾慧中放在桌面上的手上,语气诚挚无比:“若能成事,咱们兄弟二人分江而治,不分尊卑上下。”
顾慧中觉得好笑,看见什么都觉得可笑。甫一上车就不停催促马夫快些快些再快些,风驰电掣地穿过闹市,一时三刻就回到了自己府上。
刚进门就扬声叫下人们在王府中风景最好的琉韶楼摆上酒席,府里爱拍马屁的小太监们陪着笑脸问道:“爷今天的心情真不错,想必是遇见了好事!”
顾慧中朗声一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饭菜上了桌也不见顾正凛来,顾慧中将所有下人支远,独坐高楼,自斟自酌。醉眼望向天边新月,浓香的酒竟尝出了高处不胜寒的凄苦。
顾慧中抓着酒杯伏在桌上,神智迷迷糊糊,似梦还醒。
眼前走马观灯似的变换着场景,仿佛又看到九岁那年宫中的新年庆宴。顾写意冷着脸,甩开所有欲与他攀谈的人,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独自坐在位子上。荣贵妃将他表情学个十足,板着脸走到顾写意身边,拎耳朵使劲这么一拧!顾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