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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腰间的佩剑扔掉,走过来。”顾康健暗哑的嗓音在空荡的大殿回响。
顾写意解下佩剑扔到地上,而后,一步一步走上前。太静了,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再走近些。”
顾写意依言又走进几步,站在顾康健对面。
从那个身影步入太和殿开始,顾承欢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他不敢多看,却又忍不住去打量三年未见的哥哥。够了,死前能再见一面足矣!
顾承欢咬牙紧闭起双眼,欲主动迎上剑锋。
“顾承欢,你给我老实坐着。”清清冷冷的一句话,浇灭了顾承欢沸腾的大脑。承欢瞪大双眼瞧向哥哥。
顾康健的视线从刚才起就未移开过。距离越发的靠近,终于再度完全的看清眼前的人。
眼前的顾写意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俊美到可令一切失色。
有多久没见了,三年?五年?亦或是更久。久到蓦然想起,竟发觉连他的面目都无法描述出来。太努力的去牢记,反倒什么都遗忘,只牢记住了心底的感觉,永生永世。因为惧怕失去而不顾一切的死死抓紧,到头来方醒悟,就是因为太用力了,才会把手中的一切捏到变形,不复往昔。
顾康健挥剑,宝剑发出轻微的“嗡”的声响,架到顾写意的脖颈之上。
顾承欢蓦然失声尖叫。为什么会这样?哥哥不是应该率领大队人马冲进来么?不是该让全天下看看永平皇帝挟持亲弟么?
为什么要毫无防备的进来?为什么要任人鱼肉?
到头来,和现实中的读友们一样。无人相信顾写意的心,的情。
第六十二章
顾康健赤红着眼怒视,顾承欢被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失声尖叫。大殿之中,本最该惊慌失措的人,反倒是那最冷静的一个。顾写意随意瞄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宝剑,平静的望向顾康健的眼。略嫌单薄的唇轻启,淡淡道:“现在,你应该能听我说两句话了。”
平和淡定的口吻与从容不迫的神情在这紧迫的时刻起到了镇定的功用。皇家人独有的阴狠冷静在此刻表露无遗,另两人登时沉静下来。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顾康健更紧地握住剑柄,让利刃更贴近顾写意的脖子:“朕做梦都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进来,让提早布置好的兵卫无了用武之地。顾写意,顾写意,你心里又打着什么主意?”锋刃割破侧颈光洁的皮肤,血珠滴落。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今日,我定要亲手取你性命!”
顾写意眉头不皱一下,唇角带上了些许嘲弄笑意,道:“皇兄……”口气一顿,微挑的凤眼眯了眯,“皇兄,我想,事到如今不管怎样诚恳的劝降言语,听在你耳也成了不折不扣的风凉话。所以,我不会说。”顾写意脸上的笑容加深,眸中精光闪烁,更显睥睨自傲之态:“我想你疏忽了一点。剑最大的功用是刺,所以,你应该将剑抵在我喉咙上,而不是架在肩上。”
顾康健眸光一闪。
“别动。”顾写意脸色柔和轻声道:“别动。你的那些兵卫都藏身在角落里,而我离你不过一步之遥。更何况,”顾写意顿了一下:“你我之间的事,还是由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顾承欢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哥哥。
“你若想置我于死地,剑锋势必要暂时远离我的喉咙。而我虽手无寸铁,功夫却远胜于你。你说,会是你用剑杀死我?亦或是我趁机夺了武器反杀了你呢?”顾写意眼眸温润平和,不带一丝杀伐之气:”咱们俩,终究未能逃过这你死我亡的境地。”
顾康健怔怔望着顾写意。这天地间,也就一个顾写意能在被人用剑架着脖子的情况下,犹能表现的如此洒脱不羁吧?一身戎装将那如画眉目衬得何等俊逸潇洒,又将那迫人气势衬得何等雍容大气。
无人能及,独一无二的顾写意啊!
“好,我们就来试试吧!”顾康健蓦然一笑,挥剑重重劈向顾写意的喉咙!剑影,如一汪清泉,清冽冰冷。顾承欢惨白着脸,微张着嘴,忘记了呼吸。
顾写意并没有去夺剑,他猛地撞向顾康健!
一柄匕首没入顾康健胸口。
何其讽刺,三兄弟皆被刺中同一个位置。
宝剑“当”一声掉落,宛若平地惊雷,将所有人震傻了眼。顾康健伸手死死抓着顾写意衣领,目龇欲裂,慢慢滑倒在地。
“自上次遇刺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绝不会只带一把武器。”顾写意被顾康健拉扯着微微弯下腰,看着他的眼,低哑地缓声道:“你不是问我为何只身前来吗?即便要杀,也会是我亲手送你们几个走。”
顾康健疯了,他看不到顾写意眼中的一闪而过的强烈情绪,听不到顾写意声调里的波动。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顾写意的手,狠狠,狠狠的咬上去!眼睛犹还凶狠怨毒的盯着顾写意。
顾写意站在那,并没有抽回手,而是由着他死命的咬。血顺着顾康健的嘴角淌落,“哗嗒哗嗒”,不一会就在地上积攒了一小滩。
大殿内只有顾康健喉咙里粗重的呜咽声,余下,是死一般的沉寂。
“喝了我的血,怕是下辈子也要纠缠不清了。”顾写意清淡的声音仿若水面层层涟漪,慢慢的荡漾开。
顾康健暴戾的神色渐渐消散,却而代之的是疲惫。慢慢松开口,阖上眼,摔倒地上,再无声息。
顾写意从尸体旁走过,再未看上一眼,转而去解顾承欢身上的绳索。
承欢目不转睛看着顾写意的脸庞,哆嗦着发白的嘴唇轻喊:“哥,哥哥……”
刀剑碰撞发出铿锵之声,藏匿在角落的兵卫仿佛这时才回过神,冲向位于堂上的顾写意。
“胆敢伤本王与皇弟者,九族十六岁以上者尽数凌迟。”顾写意边解绳扣边不紧不慢淡淡道,声音大小刚好可以让殿外等候的人听见。“十六岁以下者,无论男女沦为低等娼妓,且活到三十就要处以烹煮之刑。除非雍王朝覆灭亦或此族断子绝孙,否则世世代代永不翻身。”
殿外轰然应道,属下遵令。
殿内兵士们呆立当场,脸色青白,惶惶不安。
突有一人站出,指着顾写意大骂:“老子不怕你!你个这阴险卑鄙的无耻……”还未骂完,之间仿若天外飞来的一道刀光。鲜血四溅,一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落。
众人惊骇,四下观望。只见本该窝缩在墙根的一个小太监似笑非笑的立在那,手里犹还握着一柄滴血大刀。
是化妆潜入顾承欢的莫齐,与其同行的莫静依旧未现真身。如同他的名字,静悄悄的躲在角落里提防着所有有可能发生的骚动。
顾写意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温和的对吓坏了的承欢道:“走吧。”
顾写意起身,朝殿外走去。顾承欢踉跄着步子跟在后面。
不过是十几米长的路程,突然变得如此漫长。灰暗,血腥,死亡,绝望,顾承欢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晕厥。他所有的勇气都消耗在刚才那短短一刻时光,此刻,只余心悸。抬眼,眼前就是哥哥挺拔消瘦的背影。顾承欢觉得,如果此时此地没有这个背影,他一定撑不到走出大门。
顾写意沾满鲜血的手扶在门上,雪色的肤,嫣红的血,玄黑的门,三色交汇,竟是如此惊心动魄。用力,“吱~啦~”一声过后,外面层层宫檐与如血残阳尽收眼底。
外面乌鸦鸦站满了金戈铁甲的将士。
“杀!”顾写意清晰的吐出一个字。
铁甲兵士们潮水般涌入殿内,顿时杀戮声四起。
庄重壮丽的重重殿宇笼罩在残阳之中,宛如浴火燃烧。强烈视觉冲击与精神感染,突现着王权的尊严与不可侵犯。
顾承欢看着眼前景象,听着身后厮杀之声,想着自己小小年纪已经历过的种种,一时也是痴了。抬眼看向顾写意,后者神色平静地欣赏着眼前风光,一派云淡风轻,瞧不出喜悲。
顾承欢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哥哥。他究竟是爱还是恨?是怨还是悔?
也许,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
但,哥哥赢了。他已是九五至尊,已可以为娘亲报仇。
哥哥……
“承欢。”顾写意回头,朝他伸出自己的手:“我们走吧。”
顾承欢怔愣片刻,扑向顾写意怀里,紧紧的抱住,潸然泪下。
血迹已被擦洗干净,尸首已被消灭殆尽,不论内在如何腐朽丑陋,这雄伟的皇宫一如既往表现的光鲜夺目。
一切程序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着。曌天殿,历代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一件崭新的,千余工人耗时近三年方能完工的龙袍呈献在顾写意面前。顾写意轻轻的摩挲着,沁凉,丝滑,好似通着细微的电流,有着异样的触感。
这套冠服褪去了蔽体御寒的实际意义,它是无上地位的象征,是辅助皇权神化的工具。
明天,他就要穿上这件衣服了。
顾写意慢慢仰起脸,烛火映着他的脸庞,呈现不正常的红晕。他的视线掠向龙案,有一汪柔如水的碧绿格外显眼,那是皇权的另一个标志——玉玺。顾写意一步步走过去,将玉玺握在手里,好似握着一块烙铁,烫的他浑身战栗。他猛地发狂,将玉玺狠狠砸在地上,犹还不解气,反身抽出墙上的宝剑,不停地,不停地劈砍早已碎裂的玉玺。
莫怀前一直在门外等候,乍听殿内传来铿锵刀剑声,心惊失措下推门而入。灌入的急风吹的烛火摇曳,巨大的阴影似群魔乱舞。顾写意静静站在那里,垂手拎着宝剑,神色平静如常。只是盯着满地碎玉的眼眸,带出说不出的落寞与黯然。
莫怀前胸口一窒,抬脚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严,立在门口处端详着他的主子爷。顾写意脾气不好,失常发火,可莫怀前却偏偏喜欢守着这样的顾写意。开心或是悲伤,甚至是手段残忍的报复。每当这时,莫怀前都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心底暴躁不安的负面情绪仿佛能借助顾写意的发泄渐渐消散。只有待在顾写意身边,他的心才能得到安详与平静。
顾写意将手中的剑甩手扔到一旁,道:“将地上的垃圾收拾一下,跟我去见个人。”
严冬已过,乍暖还冷,灰暗的天际云层翻涌,带着一抹不安与压抑。贤郡王府里已是一片萧条,早不复昔日风光。
顾天赐在院落排桌独酌,蓦然见到顾写意,先是一愣,而后冷笑道:“五弟……不,明儿可就要当皇帝了!来之前怎么不派人知会一声,也好叫罪臣准备准备。”
顾写意坐到他对面,挥了下手,莫怀前上前,手中捧着锦缎托盘上,有着一瓶玉质酒壶。
顾天赐眼角抽搐,嘿然冷笑,语气满含讥讽:“皇上可真是宅心仁厚,不但赐罪臣鸩酒,还亲自监视行刑!”
“你们几个,即使杀,也会是我亲自动手。”
顾天赐大笑,笑声凄厉悲怆:“怎么,要享受手刃仇敌的快感吗?那又何必假惺惺!你手底下不是有支吃人不吐骨头的刑讯部队么?我还真想尝试尝试呢!”
顾写意直视着他陷入癫狂的眼睛,淡淡道:“我从未将杀戮当成一种享受。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顾天赐轻喘着气,带着猜忌,带着仇恨,惊魂不定地瞪视着。顾写意一路,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生命走来的。阴狠狡诈,卑劣残忍,六亲不认,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尤其是自己!
“我没有必要假惺惺,欠我的,该杀的,一个都不会放过。”顾写意的语调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前日,皇后慕容婉然上吊自缢。顾写意若想,完全可以将她的生死握在自己手中,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虐杀又能如何,娘亲能活过来吗?那些失去的能回来吗?
“我只是觉得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你们每天活的开心自在,而因你们死去的娘亲与朋友们却要在地下与虫蚁毒蛇作伴。你们存活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就是种煎熬,我做不到看开,更做不到遗忘。”
话音仿佛在身边围绕三圈方散去,庭院骤然陷入死亡般的寂静。冷硬的风吹过树枝,发出“唰唰”的声响。
顾写意拿过装满鸩酒,亲自斟满一杯,放到顾天赐面前。
顾天赐瞪着酒杯,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临死前抓不住生命的无力感。
“哦,对了。”顾写意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把东西,伸到杯子前松手,指甲盖大小翠绿色的碎石“噗通噗通”掉进杯子里。水样清澈碧绿,宛若沾染天地灵性的活物,是,是玉玺!
顾天赐猛地抬头,看向顾写意。
“算是临别前的礼物,你就笑纳吧。”顾写意口气懒洋洋的,狭长的凤眸眼波流转,光彩陆离,带着一丝顽劣。惨白月光照射在他脸上,像是蒙着层薄纱,说不出的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