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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之后,东都再无一人站在皇泰帝杨侗身边。
相比于江都的秀美清丽,东都洛阳多了份雍容和肃穆。只是连年战乱,东都几乎每年都会被人围攻一次,甚至几次,城中的百姓和守军哪里还有心情欣赏六月里的初夏风景。东都皇宫里也有一大片莲池,比起魏州太守府里的那片小池子也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池中的莲花种类繁多,也不知道比魏州小池子里略显孤零的几朵要美上多少倍。
可杨侗却没心思去看莲花,甚至连上朝的心思都没有。
对于他来说,身为一位皇帝上朝却是人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朝权都在王世充手里,那个带刀上殿的无耻之徒哪里尊他是皇帝,分明将他视为一个俘虏。
杨侗坐在莲池边的石亭里,看着荷叶下几条锦鲤zì yóu畅快的游来游去,心里不由得生出无限羡慕来,看着那些锦鲤他自嘲一笑喃喃道:“朕乃是大隋之主,可却比不得这池中锦鲤zì yóu。”
他样子清秀,倒影在水中的模样却幽怨悲凉。
他才十五岁年纪,倒影在水中的模样却老迈沧桑。
已经到了傍晚,内侍总管高德禄看了一眼石亭中石桌上放着的饭菜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早晨到中午再到黄昏,陛下一口饭都没有吃过,饭菜已经换了三次,可皇帝陛下却连筷子都没有碰一下。
他看着坐在池边垂首出神的皇帝背影,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将石桌上的饭菜收走。
“取一些清淡可口的点心过来,陛下胃口不好,太过油腻的东西肯定不喜,另外记得带一壶果子酒。”
两个嘴巴上才刚刚钻出绒毛却也只能钻出这些许绒毛的小内侍连忙应了一声,将石桌上的饭菜收走。高德禄缓步走到杨侗身边,躬着身子低声道:“陛下忧国忧民也不是急在这一时,若是陛下饿坏了身子,大隋可怎么办?”
“忧国忧民?”
杨侗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看着高德禄自嘲笑道:“哪里还轮得到朕来忧国忧民,有大丞相在,朕不知道有多轻松快活,朕只是觉着天气燥热,没食yù。”
“无论陛下想什么,都得先吃饱了肚子才行。”
高德禄压低声音道:“陛下健康,就一切都有希望。”
杨侗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高德禄,你说的不错,朕无论有什么样的理想抱负,要想实现最先保证的事就是必须先活着,想活着就要吃饭喝水。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想该做什么,才有力气去将想法变成行动。可你知道朕为什么吃下不下东西么?”
他不等高德禄回答,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朕吃不下东西,是因为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吃饭因为朕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因为朕现在无事可做。”
高德禄心里一酸,说了一句有些犯忌讳的话。
“活着,就是最大的事。”
他看着杨侗心疼的说道:“这便是最大的想法,这便是吃饭的最大的理由。”
杨侗又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道:“高德禄,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好朕就当是为了你吃饭也好,找些清淡的东西来吃。”
“喏!”
高德禄笑着应了一声道:“奴婢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正说着,忽然有个内侍小跑着过来垂首道:“陛下,兵部尚段达求见。”
“他来做什么?”
杨侗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道:“高德禄,让取点心的人快点,朕先吃些东西再说,等一会儿见了段达,只怕朕又吃不下东西了。比起王世充来,他更让朕看着恶心。”
“陛下,这样的话您千万不要再说了。”
高德禄吓得脸sè一白紧张道:“就算是和奴婢也不要说。”
“你会出卖朕?”
杨侗有些恼火的问道。
“奴婢自然不会,奴婢自十三岁入宫,那个时候还是高祖在位呢,奴婢在宫里也已经超过二十年了,谁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奴婢也不会。可是陛下,奴婢不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不代表奴婢不会泄密。如果奴婢喝醉了,如果奴婢说梦话,这些事奴婢都没有办法控制,奴婢可以戒酒,但总不能不睡觉。”
“朕明白了!”
杨侗战起来拍了拍高德禄的肩膀说道:“朕知道你的忠心,朕大隋的江山社稷,总还有对朕杨家忠心耿耿的人,这就还有希望。”
他摆了摆手道:“去,让段达来,朕边吃边问他又想做什么。”
他笑了笑道:“看着恶心至极的东西吃饭,这也是一种锻炼。”
当段达将今rì进宫的来意说明白的时候,杨侗忽然发现原来看着一个极恶心人的东西吃东西真的很难做到。才吃了两口的点心就被他随手掷在段达脸上,嘴里嚼了一半的东西混着唾液也被他啐在段达身上。
“段达!”
杨侗猛的站起来,本想一脚踹瘪了段达那张可恶的嘴脸,可看到高德禄对自己不露声sè的摇了摇头,他又强忍着怒火在椅子上坐下来。
“段达,你也是深受先帝皇恩的人,你能做到今rì的位置,都是朕杨家给你的。现在你居然来跟朕说这种话,你就不怕心里有愧晚上睡不着觉?!”
段达默默的将脸上的点心渣滓擦掉,抬起头看着杨侗脸sè平静道:“臣深受先帝皇恩,也深受陛下信任,今rì这话说出来臣想必也别想以后再睡安稳,可相比于怕睡不着觉来说,臣更怕死。”
他使劲磕了一个头,以头触地道:“臣不是忠臣,甚至臣不算个好人。”
“你根本不算个人!”
杨侗怒问:“你倒是告诉朕,王世充许了你什么好处!”
“国公,太尉。”
段达如实道:“大丞相说,如果臣说服了陛下,那么便封臣为保国公,太尉。”
“王世充倒是真看得起你!”
“臣也觉着,大丞相对臣很好。”
“段达!你做出如此忤逆之事,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杨侗暴怒骂道:“你今rì逼朕,青天在上都看在眼里,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难道就不怕天降神罚劈死你?朕不能收拾你,难道天也不能收拾你么!”
“陛下错了”
段达依然表情平淡,语气也平淡之极的说道:“若是陛下都不能收拾臣,天又拿什么收拾臣?难道陛下真的以为,雷电是惩罚世间罪恶小人的神罚?若真是那样,最起码这世间所有世家出身的人都被神罚劈死了。所以,天不可怕,皇权才可怕。可陛下虽然是皇,却没有权,所以陛下也不可怕。那么臣自然不用担心什么,臣怕的是不能说服陛下,那样,大丞相发怒的话,才真的可怕。”
…【第五百四十二章 很没面子啊】…
第五百四十二章很没面子啊
段达表情平淡,但动作却谦卑恭顺,他对皇泰帝杨侗行的是君臣大礼,说话也必先称臣,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大逆不道到了极致。王世充使他来说的这话,莫说是一位皇帝听了,便是一个普通百姓听了也会勃然大怒。
“段达!”
杨侗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的厉害以至于站都站不稳。内侍总管高德禄连忙前两步扶着他,高德禄惶恐不安,可却什么也没有办法做,他想说些什么,可他只不过是个阉人,他想做什么,可他不是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他也想一脚将段达可恶可耻的嘴脸踹瘪下去,可他知道自己如果踹出这一脚,只怕死的绝不仅仅是自己一个,说不得立刻就从宫城外面涌进大批的甲士将宫里的宦官宫女屠一个干干净净。当然,这些人死了他都不怕,他怕的是陛下也会受到牵连,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陛下本来就不是实至名归的陛下,万一触怒了现在宫城外面等消息那人,只怕陛下也会受苦。
“朕问你。”
怒火攻心的杨侗被高德禄搀扶了一下,心里忽然清醒过来。
“大丞相是怎么说的。”
段达见皇泰帝杨侗的语气换了,其中带着无尽的悲哀和失望,他就知道今rì这事算是成了,王世充那边自己也好交差。
“大丞相说”
“陛下若是愿意退位让贤的话,可为仍为越王,出行皆可按照帝王例,见君不跪”
“行了”
杨侗颓然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他决定不杀我?”
“陛下说的什么话。”
段达站起来,拍打了几下身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陛下若是自愿禅位给大丞相,大丞相怎么会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臣说一句有些犯忌讳的话,倒是也不怕传到大丞相耳朵里。陛下您想,若是大丞相真有容不下您的心思,还怎么取天下?”
他笑了笑说道:“大丞相的心,可不是就装下一座东都城就满了的。大丞相曾经说过,江南塞北,率土之滨,早晚都要取过来,中原帝王本来就是天下共主。先帝被万国尊为天可汗,大丞相可是不想输给先帝的。”
“呵呵”
杨侗冷笑一声道:“想和先帝比么?那他只怕真要失望了。”
段达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做了一个平rì里他绝不敢做的动作,他贴着杨侗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陛下,实不相瞒臣也是这样想的。大丞相不过是个胡人,您知道的胡人的见识还没有女人的头发长。”
“你说这话,不怕死?”
“陛下”
段达微笑道:“臣只想告诉您,有些人一时得势算不得什么,高祖得天下之前不也曾韬光养晦?只要您活着,谁说没有大隋复国崛起的那一天?臣做这些,不过是想活下去。传更新陛下若是想活下去,不妨也和臣一样,忍一忍。”
“多谢!”
杨侗咬着牙说了一句:“朕杨家的人,一向不怎么会忍耐。”
段达一怔,随即摇头苦笑:“杨家”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杨侗一眼,走过杨侗身边的时候竟然语气诚挚的对高德禄说了一句:“照顾好陛下,注意陛下的饮食起居。”
说饮食起居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重。
高德禄点了点头,却没有察觉出段达话语中深一层的含义。
宫城大门紧闭着,守门的禁军士兵一个个脸sè都有些发白。他们紧紧地握着腰畔横刀的刀柄,每个人脸都挂满了担忧和惊惧。直到看见段达的身影缓慢的顺着宫城平坦的车道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段达是禁军统领,禁军士兵们看到他,就如同吃进肚子里一颗定心丸。
“打开城门。”
段达语气平淡的吩咐了一声,守在宫门里面的禁军士兵们立刻将宫门打开,随着城门吱呀吱呀的被缓缓拉开,守城的士兵们也随即觉得心里的压抑一扫而空。这城门一开,外面的那些吓人的东西也就不吓人了。
城门外,大街,密密麻麻的都是箭弦,刀出鞘的jīng锐甲士。从城门大街往四周蔓延出去,各条街道全都是士兵,密集的令人看了心都为之一窒。在士兵们最前面,一辆十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辇车,王世充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段达笑了笑。
他有些遗憾的自语道:“看来是不用打打杀杀的了,还真是有些没意思啊。”
皇泰帝杨侗被逼退位,王世充在东都称帝,定年号为郑,建元开明。他没有遵守对杨侗许下的承诺,禅位给王世充的杨侗并没有得到所谓的王位,他被王世充降为潞国公,囚禁在含凉殿内,处境凄凉。
杨侗被废去帝位,李密得到的太尉和魏王许诺自然也就作了废。别说他派人要求的奖赏,使者都被王世充乱棍打出了东都城。王世充对那使者说,如果李密想要赏赐也不是不可以,让他孤身一人来东都见朕,行臣见君的叩拜大礼,尊朕为帝,然后将瓦岗寨的兵权献出来,朕也不会吝啬小气赏他一个魏王。
这话传到了李密的耳朵里,他如何能不怒?
他知道王世充为何如此嚣张,瓦岗寨大军刚刚击溃了宇文化及的人马,虽然大获全胜,可兵力损失也不小。王世充笃定认为瓦岗寨无力再攻东都,所以才会如此欺人太甚。李密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立刻下令调集大军攻打东都。
瓦岗寨大军倾巢而出,将东都围了个水泄不通。连番恶战,这次李密竟是拿出来不下东都绝不罢休的决心。
这个消息传到燕云寨的时候,李闲正在张仲坚,达溪长儒等人商议他和小狄完婚的rì子。
“姑姑在何处?”
李闲微微皱眉问道:“去年时候,姑姑只说是在巨野泽中憋闷,要出去走走便没了音讯,我着人去查,大江南北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