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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台里的夥计隔着铁栅看我,也是一楞。随即温言道:“老先生是要存银,还是取钱?”
我声音沙哑,自己听着都觉得苍老难当:“取。”
“票取还是印取?”
“印取。”
他点头道:“您稍等等。”转头招呼说:“二子,给老爷子端张椅子,送碗热茶过来。”又说:“路上是不太好走,给您拧条巾子擦把脸吧。”
我轻轻点头。
章记形成规模,中原遍布,手续严谨方便,四通八达,已经成了财势与安全之象征。
伙计拿了一张印刷的表格给我。我提起笔来都觉得腕子无力,把上面的几项填了,脱下手上的戒指,反过来扣在印泥盒中,在表格右下角里盖了一个篆字,旁边还有花纹环绕。那伙计拿起纸来看了一眼:“老爷子稍等片刻。”进了内堂,过了一时又复出来,躬身说:“真是怠慢了,老先生的信额是一级贵宾,请到内堂核码。”
喝了口茶,擦脸时十分用力,却不觉得刺痛。
皮肤已经老朽不堪了吧。
我没多取,只提了二百两,一张银票,还有零碎银锭。钱庄替我仔细将钱扎好分开包上,又拿了两吊钱:“老先生注意安全,莫让歹人盯上了。这些零钱,吃茶坐车用,是钱庄的一些小心意。”
我颤巍巍的出了门,那伙计想上来搀我一把,被我摇手婉拒。
虽然身体在一夜间衰老,可是自己却还没有习惯于被人当成老人照顾。在粥铺里喝了两碗菜粥,墟上在卖旧衣的,买了一身衣裳换了,寻了一家小客栈洗澡,然后睡觉。
只做了这几件事,便觉得体力难支。
手上的戒指暗沉无华,毫不起眼,外面表层的刻花其实便是一枚小章可以大额提银,揭开盖子下面还有个印记,是一个简笔写的章字,一旁还有个英文字母Z,那是我的专用。
以后……便也用不到了。
我摸摸戒指,眼皮沉重,虽然时令还热,却觉得身上发冷。
到了午后便发起烧来。
请店小二给叫了郎中来看,那郎中把了好半天的脉。迟疑半天才说:“老先生的脉相……甚是奇物,忽快忽慢,左沈右虚,滑而不实……这个,晚生学艺不精,实在不清楚老先生这是什么症状。”
我苦笑:“昨天淋了雨,请开剂驱寒暖身的方子来。大夫不必介意,诊金我是照付的。”
我的脉相……想不奇都难。
练的一门阴寒之功却没有练到家, 服了一味古怪毒药,药性压根没有人清楚,淋了一场大雨,且一夜白头速老,这样的脉,别说是一个乡下普通大夫来看,就是让太医院的正堂来瞧,也要愁白头发。
药煎好了端来,我喝了药继续睡。店小二还算是热心,并不厌弃我这个病人,但药吃了三四副,身体仍是忽冷忽热,觉得胸腑间尽是寒气,凝聚成团,散之不去。
我忽然想起明宇曾在冷宫挨病,也是这般摸样,冷寒反复,体虚气弱。
或者,这是失去内力,寒气反扑的必然症状了。
在床上足足躺了数日,虽然寒气仍然沉重,却不是忽冷忽热了,多穿些衣服,手脚也活动自如。
这一日上客栈里人来人往吵闹非凡,店小二给我端药送饭时忙的一头是汗。我向他打听,他虽然疲累精神却振奋:“客倌是外乡人吧?我们这邻镇有个极出名的庄子,叫从心庄,现在都说是江湖上第一大武庄呢!八月十五转眼就到,庄上有个武林大会,现在来来往往的江湖豪杰可真正不少,连带着我们的生意也好起来了。客倌要是身体好些,不妨去看看热闹,听来往人说,真是百年难遇的武林盛事啊,咱们虽然是不懂武艺,不过去瞧瞧热闹,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光说那台子搭的便有十几丈高,雕梁画栋,远远都能看见。”
我楞了一下,那小二便放下东西出去了。
武林大会……还是照开么?
不知道,也许是杨简或是他人来主持吧。
晚间偶然抬头,月亮已经快变成一个满圆,只缺了盈盈的一瓣边角。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了吧。
屋里生著火盆,身上觉得没有那么寒痛。
当时明宇受这苦,乃是到了很冷的时节。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多半是淋了大雨才引起寒气冲涌。
武林大会……
打开的窗户传进前面和隔壁隐约说话的声音。
那,已经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宫廷,武林,恩怨……那些都随着那一夜的大雨,埋葬在山前树下。
现在的我……是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垂死之人。
那些事与我应当是没有任何牵涉了。
明天……可以雇辆小车,遥遥晃晃的回去江南。
乌岛的冬天也不会下雪,风和水软,正合适……终老乡间。
曾经和明宇一起走过,看过的风景……小桥流水,莺飞柳长。黄鬓垂钓,白发渔樵。
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来用让我追思想念。
懒懒在床上翻个身,却想到另一件事。
若是我和明宇,可以在死后的世界想会,他会不会认得我?
他恐怕是玉颜如旧,我却已经……
尘满面,鬓如霜。
少年时读这阙词,倒也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郁。
现在一字一字流过心中,只觉得满是血泪,滴滴沾襟。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真正是无处话凄凉。
明宇,明宇。
若得与君再相逢,是不是也会对面不相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二日起身,拿银子让小二给雇车。讲明了一直送到江南,半个月的路,给五十两,另拿了一两给小二,谢谢他这些天照顾。
小二出去了半天,回来说:“老爷子,真是……现在镇上车马行都忙得厉害,您非要这两天走麽?迟这麽几天,等那个大会完了再走,健马大车就都能腾得出空来。现在走的话,连头瘦驴也找不到。”
我又多拿了两块银子:“小哥辛苦一下,再给问一问,我多出些钱。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要不赶紧的回乡,恐怕就回不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发虚。不过,也的确是实话。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也许走到半途,就要客死他乡。
小二答应了一声,却不接钱:“老爷子这两天打赏我也够多了。您年纪一把,多留些钱傍身总是好的。”
我一愣,他已经出去了。
最後雇了一辆青布骡车,车夫看起来倒是很忠厚老实的人,人称孙把式。讲好了价钱,说定了走哪条道儿,一路上饭钱住宿自然还是我掏,先付了五两银,等到了地方,再付剩下的。
买了些铺陈被褥之类,换洗衣裳,干粮,几样子成药丹丸,治跌打损伤的还有治头疼脑热的。
不一定用得到,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车子摇摇晃晃,走得不算太快。孙把式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说话,我有时候应一声,有时候就只听他说。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觉得的士司机都挺健谈的。
现在看来古今皆同,干这个交通运输行业的都挺能侃。
不过他跟我话家常,我可没实话跟他说。
“老爷子家哪里啊?”
“蓝渲州,乌岛。”
“哟,真是不近啊。这次是从哪儿回去的啊……”
後来问到“老先生有几个儿女孙儿”“家里都做什麽营生”,我一律嗯嗯啊啊的装糊涂。
车子走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
我本来闭著眼要睡不睡,回过神来问:“怎麽不走了?”
忽然车帘一掀,一个壮汉跳上了车来。
我骇一跳,打劫麽?
那人看我一眼,甕声甕气说:“老头儿别害怕,我们不是强人!”
我躲在车壁角,孙把式在外头喊:“哎哎,你们不能这麽著,我这车有人雇下了……”
外头有人道:“爷们儿马不行了,搭你一段车怕什麽来。反正你车子宽坐得下。
又有一个人上车。
一共上来三个。
我左看看右看看,抱著包袱一声不吭。
头一个上车的说:“我们到前头镇上就下车,你不用害怕。”
我点点头,仍然不说话。
孙把式战战的探头进来“老爷子,你说这……”
“不要紧,”我说:“走到前头镇上停一下再走咱的。”
孙把式哦了一声,神色大是不安,挥鞭赶著车继续向前走。
那三个人高谈阔论只当我不存在,唾沫星子乱飞,说著这大会可是百年一遇,要出头露脸可就看今朝了。
我低头不语,虽然说我自己现在是废人一个,可就你们这麽几块料,到那里不够给人垫窝当脚踏呢。
路渐渐平稳起来,骡子蹄上钉了掌,踏在麻石道上十分清脆有规律“的答的答”的响。
“喂,往东拐一下,把我们送到从心庄门口。”
我垂著头,孙把式不敢违抗,车子拐了一个弯,转向东行。
远远就可以听到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武林大会已经要开始了麽?
风把车壁帘吹起一角,那个高大的红漆擂台在豔阳下闪闪生亮,上面挂红披彩,十分喜庆夺目。
车子拐一个弯,到了从心庄前的大场子上。正中搭著那座擂台,两旁设了不少座席,用木屏隔开,已然坐无虚席,场边也是人头涌涌,车子根本是过不去。
那三个壮汉跳下车,他们刚才说道并没请贴,所以场子里也不可能有他们的座席。
孙把式抹抹汗,跟我说:“老爷子,咱这就走吧?”
我点一点。
鞭子还没扬起来,忽然刚才那壮汉又跳上来坐在了车辕处:“喂,借坐一会儿,等我兄弟找来座椅板凳你们再走。”
孙把式脸色极是难看,可也不敢说什麽。我招招手,他钻进车里来。
“咱就等一等吧。”
我也只能这麽说。
不过,武林大会……
谁来主持的呢?
台上三通鼓响,有人从侧面阶梯登台,步履轻捷,到了台上,抱一抱拳,团团鞠了一躬:“多承各位武林同道前来与会,敝庄不胜感激,招呼不周,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底下人声一静,听他说些什麽。
我知道这人是杨简的手下,听他又说:“可事有不巧,敝庄主身染重病,起不得身,不能与各位切磋详谈,此次大会由敝庄副庄主维持进行,望各位海涵。”
我微微一怔。
底下有些骚动,便有人问:“宁庄主生了什麽病?可要紧不要紧”
“副庄主是哪一位?”
“这会是不是……”
我从车帘缝隙中向外看。
擂台正前方有一席座位,用檀木屏围起,上有罩顶,两旁有便装的护卫。可是那护卫的站姿神态,我一眼便看出他们是哪里来的。
那棚里坐的?
……难道是?
原来他亲自来了麽?
从心庄没有大张其事寻我,其实……我心中有数。
一来大会之期已届,来了不少人,这时候若说庄主失踪出事,怕是人心涌动,群情不安。秘密的找寻也不敢张扬。
况且……
我已是废人,一个废人,寻回来做什麽呢?
我已经命不长矣,想必龙成天心中有数。泄密是不会的了,也不可能再做什麽手脚坏他的事情。
我靠在车壁上,孙把式说是去解手,下车後一直没回来。我猜他多半是怕了这等场合,避到一边去了。
台上那人说完话,便看到杨简纵身跃上。他轻功极佳,这一下身法虽然没有什麽出奇,可是姿势美妙,轻灵如燕,下面人一片喝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慢慢缩回头来,听著坐在车辕处的两人拼命鼓掌叫好。
车帘放下来,却挡不住外头的喧嚣。
龙成天已经亲自来了麽?应该是他没有错。他那几个贴身侍卫我见过无数次,气势身形都没错。
应该是他来了。
不然,杨简也做不得这里的主。
只是现在的从心庄鱼龙混杂,他亲身犯险,难道不怕两年前的事再重演一回麽?
算了,关我什麽事。
他既然敢来,必然有万全的准备了。
我把包袱拍平,头枕上面。
只盼这两个人快快下车,我早早赶我的路去。
忽然车壁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车里是哪一路的朋友?敝庄今日事多人杂,招呼不周,还请不要见怪。”
车辕上那两人生恐被漏下了,跳下地大声道:“我们燕江三雄你有没有听过?我是老二刘洪纲,使一口连环大背刀,这我三弟张振金,铁胆暗器功夫好得很。”
那人道:“久仰久仰,两位请至东场喝茶暂歇,回来也好观看比武论剑。”
刘洪纲大声说:“我们是来比武的,不是来看人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