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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随他拜祭祖先,听他昭告天下,她是他的皇后,接受四方的朝贺。其实,心里未尝不是感到幸福的,伤痕累累的她,在他的千般宠爱万般呵护中,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爱上他,同他白头偕老下去。
只是,原来,还是不能,他的些微的不信任,害她失去孩子,顺水推舟,也把他排斥在外。只想守着自己心里的、回忆中的“他”,聊以蹉跎余生。
这个男人,她端木蔚终究是负了,倘若真有来生,若能早点遇到他,她会愿意真心实意地爱他。只是死亡逼近她的眼眸,还未来得及苍老,便要告别人间。这辈子,怕是无缘也没有可能了。
“皇上,答应蔚儿,不要为难来仪,蔚儿死后,请以火化。皇上,若还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娶蔚儿吗?让蔚儿来寻你好不好,今生欠你的,蔚儿来世一定还。”她在交代遗言,悲伤的口吻,每一字都吐得相当费力,睫毛颤下晶莹的泪珠。
慕容瞳的心碎成了粉末,有她这席话,这么多年,爱得再苦,都值了。他用力摇头道,声音沙哑,“蔚儿,来世,我还是要娶你,还是要你做我的妻,还是我寻你,我不忍你辛苦寻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和你再续今生缘。”
端木蔚微笑,似雨中带露的娇弱蔷薇,好,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但你要好好活下去,蔚儿会等你的。
双眼无神地逡巡了一会,她喃喃地唤道,“来仪,来仪,过来。”
凤皇儿牵着来仪走近她,端木蔚面上已是血色俱失了,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疼着。
撑着剩余的最后一口气,她嘱咐,“来仪,你娘定回来接你的。我不能再照顾你了。早知我命薄至此,不该强求你进宫来陪我。到如今,还是一场空。你就跟了凤皇儿,他喜欢你,我看得出,难得你们有情有意。皇上,能不能请你再答应我,把来仪许了凤皇儿。”
来仪泪如泉涌,端木蔚替她着想至此,不管先前猜测她有何居心,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纯粹只有对她的感激和爱。她只想乞求上苍,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带走她。
慕容瞳狠命地点头,她说什么,他都依她。挥手朝外怒吼,你们听到没?快准备给凤皇儿办婚事。朕的蔚儿还在等着,一个时辰后,要是你们未能准备好,通通给朕拉出去砍了。
端木蔚努力地想对慕容瞳笑笑,想宽宽他的心,让他不要草菅人命,要做个明君,可是昏天暗地的黑暗袭来,她终于支持不住,阖上了眼皮。
来仪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唤道,“娘娘,娘娘,你醒醒啊。你醒来给来仪弹琴,听来仪给你讲笑话好不好。”
凤皇儿亦是大恸,哀伤的眼神,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慕容瞳却异常平静,眼睛干涩,已经哭不出来,贵为天子,却无力跟命运拔河,眼睁睁地看着此生最爱死在自己的怀里,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他握着的她的手,感觉温度渐渐流逝,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似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闭上眼睛,眼角皱纹隐隐颤动,极力控制伤痛得欲发狂的自己。
宫门外,白日己尽。季嬷嬷和宫人们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秋风起,扫落紫荆花藤上的花期已过的残花。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三日后,端木蔚在熙凤宫前火化,请了德高望重的高僧来超度,后宫嫔妃们,群臣携家眷,都素衣来送皇后,恸哭不止。
九岁的来仪却身着火红嫁衣,同将满十一岁的凤皇儿在端木蔚灵柩前拜了天地。这是端木蔚的心愿,慕容瞳也不顾世人眼光,断然下令,成亲仪式就在她灵前举行,让她走之前,能亲眼看到他们成亲。
天地在上,慕容瞳为高堂,百官做宾客见证,来仪和凤皇儿完成了仪式。
而后便是端木蔚的火化仪式,慕容瞳亲手点了火,高僧携门下弟子盘坐于地一直念经,梵音袅袅。慕瞳亲手送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容颜如空把花期错过的莲花一样衰败。
火光冲天,映红了来仪的脸,映的她的嫁衣更加红艳。凤皇儿执着她的手,同慕容瞳一起,怔怔地看着端木蔚在大火中渐渐消失。
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刺得背脊生寒,来仪瑟缩了下,下意识地回头,竟是慕容朱华在怨毒地盯着她看,艳丽的容颜扭曲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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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为你立誓生死不弃
来仪生生打了个寒颤,察觉她的不安,凤皇儿探寻的目光望来,来仪摇摇头,以示无事。再回头望去,慕容朱华已收了眼神,只是垂头看地。
火化仪式完成后,众人随皇上把端木蔚的骨灰送入太庙安置。
安好灵位,众人一一拜祭过。来仪不意间看到了面色复杂的苏夫人,一袭素白,只有几缕流苏做点缀。略施粉黛,神情漠然。想起初进宫那日,她对皇后的寡淡,现在亲姐姐去了,也不知她是悲是喜。
察觉到来仪觑向她的目光,苏夫人淡淡回望过来。只一眼,辩不清其中所含意味,目光便轻轻弹开了去。
皇后虽然去了,但她这公主的名号却是还在。她还是丞相夫人,端木蔚的生与死,与她并无多大干系。只是自己一向恨她入骨,即使面对她的百般示好,也是冷淡对待,距离上次入宫见她,是那次从了苏梓昕所托,送了来仪去。
前尘往事,都仿佛随着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端木蔚最后的时刻里,自己作为她娘家的唯一一个亲人,不在她身边送她。
这是她对端木蔚,最后一次报复。即使这次,她真的是无心的。不是不知她缠绵病榻多日,心里一直迟疑要不要去探探她,只是没想到,这一犹豫的须臾里,姐姐就这样突然去了。
宫里传来消息那日,她初闻下人禀报,眼泪倏地滑落,快到自己都没想到。捻了绣帕擦拭,又放下细看,这绿色蚕丝锦帕,是端木蔚当日赏给她的。眼泪润湿其中,渲染成寡淡的颜色。
凄凉的浅绿,仿佛是她们姐妹菲薄生命的底色。
今日随着苏梓昕失魂落魄地进了宫来,看到她的遗体,竟奇异地平静下来。是是非非,今时今日,终矣休。从此以后,她们,都各不相欠了。也许真的只有当生命永远地安睡过去,血液里的悲苦才能被完全稀释掉。
拈了香拜祭,而后款款而出。从始至终,未和一身明黄形容枯槁的那人,有片刻眼神的交流。
夜晚,来仪随了凤皇儿回了他的端宁宫。他的宫殿不似熙凤宫的富丽堂皇,是一种低调的奢华,来仪没由来地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每一寸风景和物件。
噙着笑,看着凤皇儿向宫人宣布,以后她就是这端宁宫的女主人,眸色稍暖。想起端木蔚去的那天,慕容瞳执意要让他们成亲。
来仪哑然,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即使很喜欢凤皇儿,但从未设想过自己要和一个十多岁大的孩子成亲,抗拒的心思占了六成。
慕容冲似乎揣度到来仪心中的纠结,拉了她的手出去,来到门口的紫荆藤下,问她为何不愿意嫁给他?他的表情有若有若无的哀伤。
来仪欲辩不能,她又如何能告诉他,成亲对于一个女子,是件多么神圣的事情,在这男人三妻四妾的年代里,她亲眼目睹过苏梓昕即使待苏夫人极好,也免不了风流。凤皇儿现在是喜欢她,但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如何懂得真正的爱情,如何给得起自己要的幸福?
撇开个人感情不论,燕国的死期将至,慕容皇族的一干人等都将被苻坚所俘,凤皇儿的命运已经注定,将被苻坚充入后宫,自己届时又如何处之?
未来是个大变数,葵杉是习惯趋利避害的人,不想牵扯进更复杂的纷争当中。
慕容冲虽然不解她未言出口的一切,但却明明白白地看得出她面上的挣扎。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钝的痛,不尖锐,不见血,却让他眼中一片死寂。
来仪看了不忍,她希望凤皇儿能是快乐的,毕竟从小到大,包括他不长的一生,他承担的,和要承担的,都太多太重。
仰起脸,她望入他漆黑不见光亮的眸中,认真地问道,“凤皇儿,你对葵杉,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慕容冲不料想来仪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脱口而出道,“葵杉,若说我对你,是比皇兄对皇嫂还要深重的,生死相许的爱,你信我吗?”
这样直白凛冽的情话,如一道闪电,劈入来仪的灵魂深处,似乎自己的一切顾虑都不重要了。
她生生地落泪了,那一瞬间,仿佛在他脸上,看见了苏陌安,他生他世里,她的劫难,仍是他。
看得出来仪的动摇,慕容冲抓着她的手,掏出腰上佩剑,云袖舞剑,在花藤下刻下八个字,“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竟是这样沉重的爱恋,她时葵杉何德何能,得到这么一个绝世佳人生死相许的承诺。她不过是地上的一衔春泥,时间一过,便干枯了。而他,是云深不知处的鸿鹄,如何竟衔她一起驰骋云天。
他看着她,瞳仁灵动起来,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再度深情地说,“葵杉,能让我愿意与之执手看风景,并肩白头的人,现世唯你而已。我虽尚且年幼,但终有一日,能给你整个天下。生死不弃,这是我为你立的誓言。那么,现在,你愿意同我成亲吗?”
来仪哽咽着点头,笑颜如花绽。这个已有成人高的少年,他的背脊挺直,好似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他为她立下这样的誓言,胸襟坦率,铁骨铮铮,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她无法不被打动,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是点头。
皓月当空,年少的人儿山盟海誓,相许终生。即使知道未来定关山重重,但为彼此的沉沦,却不能幸免。
见她垂首立于窗前发怔,凤皇儿接过宫人手中的茶,再送到她唇边,看着她抿进一口,而后自己一饮而尽。
来仪睁圆了眼睇他,却撞入他狭长多情的桃花眼里。这个人,这个人真是个情场高手。那晚的情话,这样的眼神,方才的同饮一杯茶,若是换了别的少女,不消他那勾人的容貌,单就这几个动作,几句话,一定感动得以身相许。
凤皇儿以头抵住她的肩,商量似的语气,“本王的王妃,既以成亲,今夜应该侍寝了吧。这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呢。”
来仪瞪他,偏偏他的头正搁在她肩上,即使她瞪得再用力,他也看不到。
其实,这朝代的人,成婚都较早,一般都是十三四岁就有了家室。
但来仪就是觉得别扭,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现代人,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能接受九岁就许了人,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难道还要奉上自己未发育好的身体供他蹂躏吗?
忽然想起一事,来仪狐疑地问道,“凤皇儿,你不是喜欢若奇哥哥吗?怎么现在又同我成了亲,难道你男女通吃?”
虽不解男女通吃为何意,但那句“喜欢若奇哥哥”却让他猛地抬起了头,黑眸危险地眯起,邪魅的气息散出,妖娆如含苞待放的芙蓉,语气不善地问道,“谁跟你说,本王喜欢苏若奇的?”
呃。他这表情,倒像是自己在诽谤他一样,来仪支支吾吾地解释自己那天下午看到的情景。
“衣衫不整?面色通红?气喘吁吁?”重复着她用的几个词,凤皇儿稍稍回忆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那日,我是专程去苏府找苏若奇练剑的。那段时间,本王去过很多大臣的府邸,那些大臣们的子弟,武功基本都不如我,唯有苏若奇,我险险地才在最后关头胜了他。”
来仪嘴巴张成了鸡蛋大,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这也太糗了吧。
凤皇儿细细看着临窗而立的来仪轻裾随风,淡白色宫装,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圆脸最近瘦削了不少,眉梢眼角藏着秀色,不施粉黛,却奇异地让人赏心悦目。他上前环住她,心里是满溢的幸福感,真好,能有她在身边。
来仪酡红了脸,承受着他对自己的浓情蜜意,思极自端木蔚逝世后瞬间苍老的慕容瞳,不经意地问,“凤皇儿,若有一日,我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
闻言,他的手圈紧她的腰,勒得她几欲痛呼出声。薄唇在她雪白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葵杉,你是我的。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你若离开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会恨你。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幸福。你给我记住了,永远都不要试图离开我。”
察觉他微颤的身体传达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