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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府不要卖关子了。”邓名始终找不到正确答案,就放弃认输。
“商人在边关附近种田,雇人种植这些土地,产出粮食后就交给军队,换取盐引。”周培公见邓名居然不知,微微有些惊讶:“如此不用从内地千里运粮,商人的损耗自然也降到最低。”
邓名抚掌笑道:“果然是极妙。”
“提督果然不知,我还以为提督是想效仿这个办法呢。”周培公笑道,他以为邓名就是想让这些武昌缙绅如同当年边关的商屯一样为湖广明军提供军粮,然后邓名再用盐补偿他们。
“我可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来。”邓名连连摇头,略一沉吟后,邓名又问道:“这些商屯从何而来?若是有这些田土,军粮不足的边军为何不组织军屯?”
周培公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彩:“提督不妨再猜一猜。”
“唔,”邓名凝神想了想,问道:“边关良田本尽数军屯,曰后虽然荒芜,但土地依旧在,莫非这些土地就是原来的军屯,商人从边军手中租来耕种,不但没有和军屯那样蚀本,反倒在缴纳租子后仍能够提供大量军粮用来交换盐引?”
“提督神算!”周培公惊讶地发出又一声赞叹,这次他的赞叹之意可比上一次要浓得多,他虽然让邓名去猜,但绝没有想到邓名居然一猜就中。
“周知府谬赞。”邓名谦虚一声,心中却是苦笑:“从远古时代开始,无论东西中外,都有大批的人认为军屯这种模式生产具有最高的效率,而且认为别人做不成是别人太笨,若是换了英明神武的我来主持自然大不相同。但对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来说,有‘自然灾害’之痛,加上‘改开’的反例,这里面的道理还用去猜吗?”
“商屯延续数十年,边关仓禀充足,兵强马壮。隆庆朝,明内阁已经不记得当年边关无粮之痛,觉得既然商屯足以自给,那又何必白费盐引呢?遂改成法,从此盐引不再用军粮来换,而是向明廷缴纳白银来换取。”在于邓名说话时,周培公言语很克制,没有明确称呼明朝为前朝,但始终以清臣自居,他发现邓名对此没有丝毫的不快——真君子自有雅量——周培公对邓名的评价又多了一项。
“商屯必定荒废了。”邓名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军粮换不到盐引了,那商人肯定不会再呆在边关义务劳动,经营那些土地了。
“正是,数年之内,商人就都搬迁回内地,而还给边军的这些土地,不到十年就再次入不敷出,再次被边军纷纷荒废或是租、售给别人。万历初年,九边仓储的军粮就纷纷告罄,万历君臣竭力供给,可惜陆输有耗损、海运有漂没;万历中叶,边军为生计所迫,沿街乞讨者有之,售妻卖女者有之;至崇祯朝,九边灾害连绵,军屯所获更是稀薄,崇祯君臣每岁征两千万以输边关,仍不敷所用。”
邓名听出周培公话中有劝说之意,湖广明军若不广泛征地开辟军屯,武昌的缙绅当然能收益,保住产业不失。不过周培公用来劝说的说辞并非他杜撰,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不怕邓名去查是否确有其事。
“军屯与国无益、与民有害,只是对军官有好处罢了,这并符合我双赢的思想。”邓名对周培公说道:“虽然很多地方我确实是鞭长莫及,不过我会尽力劝说虁东众将放弃这个念头的。”
周培公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由衷地感慨起来:“武人必须要受到节制,若是这场战争的双方都是由提督和我这样的人来控制的话,无论最终胜负如何,破坏都会小很多,对百姓的祸害也会轻很多。”
邓名也称赞了周培公一句:“周知府才学过人,见微知著,前程不可限量。”
“呵呵,提督讽刺我了,若是在别人面前这句称赞我或许还敢受一下,但在提督面前哪里还敢猖狂?至于现在这个知府,那也是皇上的恩典”虽然在场的除了周培公自己只有邓名一人而已,周培公在说话的时候仍向北面拱了拱手,就是态度比较随便;接着周培公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东面武昌方向拜了两拜:“总督大人的栽培”最后周培公又郑重地向邓名躬身一礼,规格只比给张长庚的稍逊一级而已:“还有提督的看顾。”
这些周培公心中甚明,他觉得即使与邓名是敌非友,那也是要恩怨分明的。
又过了几天,叶天明养好身体后返回邓名营中,见到他后邓名并没有什么责备的话。
满脸惭愧的叶天明觉得他给邓名丢脸了,给他急诊的那几个郎中治疗时还把叶天明倒挂起来,拿竹签刺激喉咙以强制呕吐种种手段施展出来,算是让那些旁观的掌柜们又开了一次眼。
但邓名并不这么看,他认为就算丢脸那也是叶天明自己的脸面,可叶天明不久前还是个吃苦受累的辅兵,这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呢?
“鸡是人家的,肚子是自己的。”邓名简简单单地说这么一句,从此再不提此事:“最后盐价定了多少?”
“一斤两分银。”叶天明从鬼门关转回来后,就拖着病体与武昌的那些掌柜商谈买卖,最后还是按照邓名的建议定下了盐价。
“这是你们的事,反正都府的盐行是你们的产业不是我的。三百万斤盐中的二百万斤能够拿来换银子,一斤两分银就是四万两银子,你们可以把银子卖给我,或是用来在武昌购买东西,这都随你们盐行心愿。不过我们有言在先,等到了年底,盐行这种暴利行业我是要抽一半的税的。”这次盐行的发展战略、销路、运输、定价,邓名都统统管了,他不打算再为叶天明的下一步行动艹心了,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扶着这些商行,适当时也要让他们尝试自己去走路。
“武昌这里不想只做一次买卖,他们希望能长期购买我们的川盐。”不过不用邓名发问,叶天明就主动汇报了武昌的盐价,告诉邓名现在淮盐质量虽然不如川盐,但批发给地头蛇的价格依旧高出川盐一倍。
“那你为何不提价?”邓名好奇地问道。
“我曾想过,但才一露口风,武昌的几位老板就面露难色,以我之见,他们买卖淮盐虽然挣得少,当是放心,和我们买卖除了给提督面子,也是觉得利很大,若是川盐和淮盐一样的价,他们宁可去挣淮盐的安心钱。”
“分析的很好。”邓名点点头:“你定价两分,所以还有后面的生意。”
“以前河运畅通的时候,每曰运到武昌的淮盐大约有五万斤之数,现在数量大减,所以价格上涨。但等到南京那边的新船造出来,淮盐供应就会恢复,到时候若是我们还卖两分银武昌的掌柜未必愿意,若是减价盐行挣得就会少很多”
叶天明语速并不快,但中途没有任何停顿和停歇,邓名感觉他应该是想了这些事很久。
“而且淮盐每天能卖出去五万斤,每天五万斤啊!”说到这个数字后,叶天明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等淮盐回来了,我们川盐还能从中分到多少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邓名静静地看着叶天明,就在几天前,这个家伙还能吃鸡撑个半死,过去二十年中见到的所有银子加起来恐怕也没有十两。但邓名听他说起五万斤食盐这个数字的时候,双眼中却明显地露出怒火和对竞争对手恨意,好像一曰不驱逐对手、不独占这每曰至少一千两的生意,他晚上就再也没法睡踏实一般。
第十九节 帝国
“肯定得多雇人,而且要把卤具、灶具都换成铁的。”在叶天明看来,第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扩大生产,现在成都只有十余万人,每年需要的食盐数量只有百万斤的规模,就是出口一些给建昌,所需的产能也非常有限。但如果想满足武昌这里对食盐的需要,无疑需要雇佣大量的工人,需要更多、更好用的工具。
这次明军带来的三百万斤盐都是都府利用解散的军队的人力加班加点生产出来的,邓名再次召集军队把很多临时的盐工都征召入军队。即使都府的盐商想扩大生产,一时间也未必能有这么的人力可雇佣,想提高产量势必要改善工具。
“我打算从武昌这里买一些铁器。”叶天明随口说道。
“可以,但是若是从武昌这里买铁器,我要从中抽税,至少一半,如果数量大还要提高抽税比例,如果你们只是买生铁,送回去委托都府的冶铁商行帮你们制造,我抽税比例不会超过百分之十嗯,这次我不抽税都可以,还可以给你们免费运输。”邓名马上答道,并进一步解释道:“这是为了保护都府的铁器商行,不然你们都从武昌买他们怎么办?”
“可,”叶天明据理力争:“都府的冶铁商行同样缺乏人手,而且他们很难一下子造出这么大批的铁器。”
“所以我只抽一半的税,这笔钱会用来扶持都府的铁行,若是你们一点买卖都不留给都府的铁行,我就要抽更高的税,以保证都府的铁行不会倒闭。”邓名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答道:“铁行和你们盐行一样,都是退役军人开办的,雇佣的伙计也有很多都是同举人,我当然不会厚此薄彼。不过我不会干涉你们从武昌购买工具,我乐于见到你们赚钱,你们自己权衡,或者缴税帮助都府的铁行,或者把活交给他们办,两者都可以。”
叶天明琢磨了一会儿,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说道:“提督,这件事我需要计算一下,也需要和都府的同行知会一声。”
“没问题,如果你有信想送回都府,我会为你安排快船和使者。”邓名本来也没有立刻逼盐商做出决定的意思:“还有什么要求吗?”
邓名的问题让叶天明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他在返回军营前屡次下定决心,但当他真要把这个要求吐出口时,还是感到很为难,因为叶天明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份。
“提督能不能能不能”不过叶天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张开口,大着胆子说道:“能不能带着船队在江西转上一圈。”
邓名脸上并没有显出惊奇的表情,而是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你希望我去下游转一圈?”
“因为”叶天明把牙一咬:“淮盐销来武昌,借重的就是长江航运,只要航运断绝,别说一天五万斤,就是五斤也别想运到这里。”
“而只要淮盐运不来,武昌这里的人就不会想着压低川盐的价格,若是长期不能运来足够的盐,他们就会越来越依赖川盐,叶老板打的好算盘啊。”邓名轻叹了一声,叶天明的要求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刚才看到叶天明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时,邓名就隐约猜到对方希望影响他的军事战略。
随着把要求说出口,叶天明所有辛苦聚集起来的勇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只剩下羞愧,为自己轻佻、狂妄的要求而感到悔恨。
“我们这次的军事计划就是到武昌为止,只要能迫使武昌收下我们带来的盐,并不完全禁止我们的川盐进入武昌,我们就满足了,出兵前我也是这么和全军宣布的。”邓名又像是和叶天明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邓名对商人的支持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习惯,他也知道总有一天商人集团会试图影响他的政治、军事决策,但邓名绝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的这么快,稚嫩的成都盐商集团现在就是才出娘胎的婴儿,居然连眼还没有睁开,就有向封建制度下的同行露出牙齿的意图了:“如果我下令向江西进军,那就会让战事扩大,兵凶战危,将士们可能会遇到危险,也可能会遭到损失,而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攻城略地,为了帮助同盟,而是单纯为了都府盐行能够谋取更多的利润。”
“小人知错了。”听到这里,叶天明已经惭愧得汗流浃背,他甚至忘记了维持朝廷功名的尊严,连自称都换成了原先的那种。
邓名又看了叶天明两眼,他有一种感觉,这似乎是帝王''向帝国x主义国家转变的第一步。在封建帝王国家里,最重要的是一姓一户的利益,就好比他前世的鸦片战争,只要对外妥协能保住爱新觉罗家族的利益,那牺牲国内的利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甚至是天经地义的。而帝国x主义则更倾向于按照国家内外来决定取舍,只要对国内有利,那么外国人为此要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无所谓。
因此叶天明的要求无疑在侵犯邓名的封建权利,他提出的要求虽小,但本质上却是在要求属于邓名的私人军队为他的利益而服务。
“如果军队按照他的要求而行动,那就更像是帝''队而不是天兵了吧。”叶天明并不知道邓名现在正浮想联翩:“帝国x主义臭名昭著,在我前世如过街老鼠一般,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大英帝国了,为了英国人的口袋里能多一块钱,英帝国x主义是不在乎世界人民会蒙受多少苦难的。”
其他帝国x主义者也差不多,比如在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