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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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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头目送爰姑退出门外后,手指一扬,忍不住狠狠扯下了身上穿着的、那件已然失去了一角衣袂的银色长袍。
  脑中的混沌,胸中的恼火,似皆随那清脆的衣裳撕裂声一同散离……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扬眸时,晶辉如月。
  
  待我换了绛雪长衫来到亭中时,他三人正欢笑晏晏。
  妍女和夜览坐在一处,耳鬓厮磨,神色亲昵得让人不自禁地就欲掉头看向一边。圣人说的,非礼勿视。看来这夜览也真有些法子,日间还闹那么大的风波,此刻就好得和什么也没发生般,恩爱得如胶似漆。
  晨郡自坐在离他二人远的地方,看似漫不经心地喝酒,却不时地拿眼瞧着对面二人,潋澈的眸内暗笑沉沉。
  “妍公主,两位大人,夜色清籁,看起来大家兴致都不错。”我清清嗓子,迎着三人的目光,缓步踏入亭内。
  晨郡与夜览见我到来,忙起身对着我揖手行礼。
  夜览低眸看着脚下,素来神色莫测的清俊面庞上奇异地多出几分红晕。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腼腆模样,心中奇怪的刹那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为了让自己不会忍不住失仪笑出声来,我赶忙将目光移向另一侧。
  视线停顿的瞬间,入目的容颜看得我微微失了神。
  纵是之前已见过很多次,我却还是第一次正眼将他的面容瞧得清楚。
  眉目俊逸似仙,神容风雅如玉,身着的雪色衣裳将他衬得愈发地隽秀风流。他站在那里,头虽微微垂着,眸子却依然平视着我,眉宇间声色不动,沉稳从容的气度仿佛苍穹在胸。
  我凝了眸,心头绕上一股怪异的念头:眼前此人虽不及无颜漂亮,却偏偏让我觉出了股祸水的味道。
  乱世中,红颜祸水和男子祸水是不同的概念。
  男子祸水,不是英雄,便是枭雄。
  
  我正沉思时,臂上突地一紧,耳边随即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夜郎说你就是齐大非偶的夷光,我穆哥哥……”
  齐大非偶?
  我苦笑,怎么听着还是这么地刺耳?
  “妍儿!”夜览猛地高声一呼,打断了她的话,使劲地递眼色。
  妍女转眸瞧了一下夜览,神色怔了怔,恍悟过来后忙伸手遮住了唇,眨眼望着我,明亮的眼中尽是无辜。
  我弯唇一笑,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我正是齐大非偶的夷光。”
  “不好意思啊。”掩在唇上的手指稀疏张开,快活的嗓音由妍女指间清晰传出。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无碍。
  手指终于彻底离开了那娇妩的樱唇,她张嘴吐了吐舌,斜眸瞥着夜览,口中却对我笑道:“就知道你不会在意。总是夜郎慌里慌张地平白生事……哦,对了,还有白天的事!”
  她扭过头来看着我,嘻嘻一笑,手晃着我的胳膊不断央求:“好嫂嫂,你可一定一定要原谅我,要知道我若不是被夜郎气疯了,也不会……唔,拿鞭子抽你……”
  她那声“好嫂嫂”听得我浑身一哆嗦,脑中立即生出转身离开的冲动,只是手臂被她紧紧抓着,人动弹不得。
  半响后,我才红着脸,缓缓出声道:“没关系,不知者无罪。”
  “那坐下来与我们一起饮两杯酒吧,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她豪爽笑言,也不等我表态,忙一把将我按在石桌边坐下。
  
  酒是梅子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香。在妍女殷勤的招待下,我不觉多饮了几杯。
  手指捏着酒盅,正要抬手递至唇边时,耳边响起一冰冰凉的声音:“听夜览说,上次宫宴时公主饮醉卧桌了?”
  说话的人是晨郡,看似随口道出的话,却听得我指尖微微一颤,纯透晶莹的酒水泼洒出盅的边缘,沿着手上的肌肤缓缓滑落。
  夜览说?夜览说!怎么每人口中都是“夜览说”,难不成此人有将我的糗事散布招摇的癖好?
  闻言,我横眉瞅向夜览,似笑非笑:“阁下很了解夷光?”
  夜览正抬眸,目光无意间与我的眼神接触后,顿时一口酒含在口中上下不得。
  “噗!”直至盯得他一口酒水不得不喷出来,咳嗽到脸红耳赤,我才稍解心中怨气收回视线,轻声慢慢道:“晨大人说的可是那次庆功宴,既是喜事,那自是一醉方休才可尽兴。”
  “也对。”晨郡淡声应道。
  他倒坦然,我却盯着眼前的酒,再没饮下去的欲望了。
  败兴之人,非他莫属。
  妍女转身去照顾咳嗽不停的夜览,我瞧着她此刻温柔乖巧的模样,想起日间那个泼辣蛮横的娇女,不由得一阵恍惚。
  看来爱情的作用还真是奇妙。
  我感叹着,心中却一凛。
  
  月转星移,银色的光粲斜洒上我的衣裳,照得绛雪的衣料湛出一抹妖艳的红芒。
  我抬了眸,望向月光射来的方向。
  眸光对上一道黑影,仔细看了两眼后,我蓦地面色一变。
  “月赏过了,讲和的酒也饮过了,请恕夷光有事先告辞。”我冷了声,不等他们三人的回答,便急急地转身朝假山那边走去。
  
  假山顶上,深蓝的衣影背着月光,侧影笼罩下来,显出比夜更要深几分的暗沉颜色。他屈膝坐在那,一个人,一壶酒,风吹绫纱飘,分明是潇洒得很,却偏偏看得我心一疼。
  “下来。”我仰着头,喊他。
  他无动于衷,身子微微转过去,举手将酒坛递入黑色的绫纱内。
  “你敢喝!”我厉声高喝,声音响亮得足够惊飞入暮牺睡的鸦,可他却置若罔闻地将酒坛倾斜。
  “好嫂嫂,出什么事了?”不远处的小亭里,妍女在嚷嚷。
  “没事。”
  我拧了眉,纷乱的心绪被她这声唤得更加难以平稳。
  眼见他喝得越来越急,我咬唇想了片刻,弯腰从石子铺成的小径上随手捋了一把,抬眸瞧着他,声音虽柔却带上了似水的凉意,最后一次问道:“你到底下不下来?”
  他拿着酒坛的手臂微微一僵,却依然不管不顾地灌下去。
  我气得扬臂将手里的石子一把扔向他。
  “哇,嫂嫂,你……你果真泼辣。”身后传来妍女震惊的喃喃声。
  我此刻没功夫与她争辩,见聂荆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弯腰又捋了一手的石子朝他扔去。
  他根本没有伸臂去挡,可那些并不细小的石子却都是未靠近他的身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闪避不及,有几颗还击中了我的额角。
  脑中念光一闪,我伸手捂住了右眼,嘴里低低呼痛。
  妍女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我,担心道:“怎么了嫂子?打中眼睛了吗?”
  我口中随意哼哼两声,眼睛却瞅着假山上的人。
  只见他怔了怔,旋即猛地起身飞跃而下,黑色的面纱迎风铺展开来,将斗笠下那人的脸庞一分不差地现于溶溶的月色中。
  落地时,面纱随之落下。
  而刚刚的惊鸿一瞥,只让人疑心是念想中的虚幻。
  他上前伸臂一把推开妍女,小心地拉开我的手,语气依然淡淡:“让我看看。”
  覆在眼上的手被移开,他的手指正要抚上我那只闭紧的眼睛时,我却突地睁开,向他眨眨眼,得意笑道:“我没事!”
  言罢,劈手夺过他另一手中的酒坛,狠狠地朝假山砸去。
  “胸口伤未好,咳嗽未停,怎能这般痛饮喝酒?”
  他未恼,倒是松出一口气,轻声笑了。
  
  “你是什么人?竟敢推我?”
  耳边刚听到一声娇诧,呼呼的鞭声就随之而至。
  聂荆头也未回,扬手便握住了妍女的长鞭,未费吹灰之力就封住了她的攻势。
  妍女花容失色:“你!”
  我笑着摇摇头,正待上前劝时,身后却传来“咔嚓”的裂脆响。
  我扭过头,只瞧见不远处的夜览面色青白,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摊开,他轻微动了几下,慢慢地将掌心碎裂酒杯的残屑一一抖落。
  我诧舌望着他,心中又佩服又奇怪。
  佩服他好功力,奇怪他周身的寒气、和眸间的凛冽。
  若只是为了妍女,似乎没有必要怒成如此。
  果然,他慢慢踱步过来,漠然的脸上划过一抹似喜似哀的厉色,唇角上扬,阴瑟的笑意看得人不寒而栗。
  “七月七,长生殿上,血溅青龙,”夜览启唇低声念着,字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本是清亮的眸间神色流转,目光却无一时不诡谲骇人,“聚宝阁时,我就该知道是你。”
  我听得糊里糊涂,耳边似飘来聂荆的淡淡叹息,似苦恼,似无奈,似有说不清的愧疚与伤感。
  他松开了手指,放下了妍女的长鞭。
  妍女也怔自站着看夜览,美丽的容颜间有惑也有忧。
  四人相对站着,一时间皆如石化般静默。
  
  “不太好,不太好啊。”晨郡的嗤笑声由远而近,似细锐的针划开了凝固的气氛,听得众人皆缓了一口气。
  夜览眸光微闪,迟疑片刻后,脸色慢慢地平和下来。
  他伸手拉过妍女,对我微一颌首:“臣下告辞。”
  我怔怔点了点头,转眸看向聂荆。
  “走吧。”
  他若无其事淡淡出声,我犹自纳闷时,但瞧那黑色绫纱略微一晃,他已转身离去。
  
  他送我到房间,临去前,我一把将他拉住:“你和夜览……”
  “我不认识夜览,”他轻轻出声打断我的话,语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和浅浅的温暖,“记住,无论今夜发生何事,无论你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出门。”
  我闻言一愣,不解而又惊讶地看着他。
  他淡声笑了笑,绫纱飘拂似夜舞。
  我的手指滑落他的掌心,若有若无的一碰触后既是闪躲。
  “不管怎样,你要小心。”我低了头,缓缓道。
  “我会没事。”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松。
  轻松得让我更加担忧。
  
  是夜,无眠。
  许是白天睡得过多了,许是被夜览的戾气惊到了,又或许是聂荆说的话总是纠缠着我的心绪叫我放心不下。这一夜,我倒是格外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因为直觉告诉我,今夜必有事。
  青玉棋盘上黑白棋子凌乱一片,我拈指一粒一粒分好后,再接着摆。
  也不知摆弄了棋子多久,瑞脑香燃了再燃,我只按着额角费神又费思。
  约莫丑时刚过,窗外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轻微的刀剑器具声依稀入耳,打破了寂寥清静的夜。
  随着几声闷哼响起,白绸糊住的窗格忽地渗入了耀眼的光芒,刹那间,室内明亮如昼。
  火束亮起的那刻,窗外的声响也骤然激烈。
  我眼皮一跳,忙起身悄悄推开了窗扇,定睛朝外间望去。
  此时的园里人影怂动,束束火把下,数不清的黑衣人飘忽似灵魅般前后左右绕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几十把长剑在火光下泛着如焰火的赤红锋芒,齐齐罩上站在中间的那人身上。
  深蓝的衫,黑色的斗笠,沉稳的身影,寒色如霜的长刀。
  我的心重重一震,想也未想转身拿下墙上弓箭走出房门。
  
  刚走出门外便被一双柔中带着绵绝之力的手臂推入房中,青色的衣裳入眼时,我不禁蹙了眉。
  爰姑想必也是闻声而来,她拉着我,神色紧张地盯着我手中的弯弓,沉声道:“公主要做什么?”
  “帮他。”我答得简单,却字字不容置疑。
  “公主乃万金之躯,切不可鲁莽行事!”爰姑动作果断地夺下我手中的弓箭,拉住我,面容端肃得不可侵犯,“三年前你去战场,爰姑不反对,因为你那是为了国家,死伤是荣而不是损;如今出手,却是为了什么?若你有什么不测,你让爰姑何以面对齐国的百姓与当今的王上,如何向远候在晋国的公子穆交待?”
  公子穆?
  我抿唇冷冷一笑,脑中想起几个时辰前夜览的脸色,心中对外间的形势顿时明白了几分。
  “若我有不测,要向晋穆交待的不会是你。”
  我沉思着,缓缓开了口。
  
  与爰姑说话的功夫,窗外的呼喝声已愈见急促和尖锐,我挣脱爰姑的手,转身去看外面的形势。
  只见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敏捷利落,长剑挥刺时自成阵势,显然是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聂荆一人一刀,纵使武功再厉害,却还是险像环生。
  我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爰姑,一反脸上的着急,只淡淡笑道:“我既不能去救,爰姑你总可去吧?”
  爰姑抬头望着我,眸间光华隐动,有惊讶,更有不断挣扎下的犹豫。
  “公主,我……”她浅浅低了头,垂眸轻轻中,自有一种让人难忘的宛转。
  二十年前,她也绝色。
  我恍了一下神,清醒后,忙伸指握住她的手,请求道:“爰姑,就算你再宠夷光一次,去救救聂荆!他身上本有伤,他虽嘴上从不曾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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