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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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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不置可否。
  “放心,将来你若真要嫁过来,为兄赔你八个厨子。”
  我轻轻一笑,转眸看了看他:“你以为八个厨子就能解决风俗之别?”
  无颜睨了眼,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眸底幽深:“你既然心里不甘又不愿,之前又为何要答应父王嫁来这晋国?”
  我扬眉瞅着他,摇了摇头,咬唇笑道:“谁叫我是女子?谁叫我还是齐国的公主?谁叫齐弱晋强?谁叫十八年来唯有晋穆一人要来娶我?我不嫁他,还能嫁谁?”
  无颜望着我,唇角的笑意渐渐僵硬。
  我自嘲笑了笑,低下头去,忙活手里的衣裳。
  “如果有人要带你离开,不管政事天下,只去四海逍遥,你愿不愿放下身上一切责任和负担,舍不舍得你的尊贵与荣华?”无颜突地开了口,话语里带着我不能理解的焦灼和急促。
  我抬眸瞥他一眼,淡淡一笑:“舍得啊,但不愿。”
  无颜愣了愣,似是我的答案让他很意外。
  “要走也只能一个人走,怎能是被人带走?”我笑出声来,说得轻快。
  无颜锁了眉,看向我时,眸光微动。
  “原来如此。”半天过后,他慢慢开了口。
  “是啊,就是如此。”我眨眨眼,两人相视而笑时,某个秘密融于无形的空气中。
  他点点头,终于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随意吃了一口菜后,他笑了笑,轻声道:“真的要走的话,记得和我说一声。”
  “自然,不通知你我能走得了吗?”我应得爽快,伸手理了理手中的活计后,我舒口气笑道,“二哥,明天你就能穿这新衣裳,可以出去见太阳了。咱们明天换骑马吧?快到安城了,也不能再这么招摇了!”
  “招摇?”无颜转眸顾盼,神采飞扬间,言词却是很不满地在反驳,“本公子出行驾车,有何招摇?天寒地冻的,我才不要骑马。”
  我忍不住笑,嗔责:“究竟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如此娇气也不怕别人笑话?”
  无颜微微一笑,凤眸里竟无端浮出桃花般的魅惑来:“你以前可说二哥是个英雄。”
  “在沙场上,我承认你是。”我冷言纠正道。
  无颜淡笑不语。
  
  其实一想起三年战争中我被他“折磨”的那些事情,我心中未免就有气。此人身为兄长,不仅不知护幼,还偏偏最喜欢带着我去打那些最没把握的战。当初见到绫纱底下聂荆的面目时,若说我一开始还在怀疑他是无颜的话,但当那夜他嘱咐我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后,我就已隐约猜到他应该不是无颜。
  若是无颜,越危险的境地,他就越爱拉着我一起去承受。
  我甚至常常想,如果他要死,怕是绝对会有在他咽气前先杀了我的狠心。
  幸好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这个“如果”,他好端端地活着,我的脑袋在脖子上也才呆得安稳。
  无颜打量着我,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只悠悠然一笑,慢慢地倚着车厢躺了下去,闭了眼睛,轻轻叹道:“如世上出现一个真心疼你的人,那么即使我死了,我也可以放心让你独自活下去。否则……我怕你会更孤独。”
  我怔了神,咀嚼着他的话,心中一阵喜,一阵凉,一阵悲哀……
  
  第二日,无颜终于穿上了我做的衣裳。
  我看了一眼随即就要去剥,脸红着,言词慌乱:“难看死了,快脱下来。”
  无颜抓住我不安分的手,笑道:“丫头做的,很合身。”
  我忙摇头,瞧着那别扭裹在他身上的紫貂毛绒便好笑。
  “真的很难看。”我虽尴尬,却仍然向他强调着。
  他一向爱美重仪表,断不会不知如今身上的衣袍是怎样损坏他的形象。
  无颜拉拉衣袍,垂眸看了看,摇摇头,口中也忍不住轻轻发笑。
  我的脸愈发地烧,怒道:“还不脱下来?”
  “脱了不冷麽?”无颜反驳,神情无辜,言道,“我这样很暖。”
  我瞪了瞪眼。
  他微微一笑放开我的手,低声道:“谢谢丫头。”
  我闻言只得别过头,拉开窗帘将脸探出车外,缓缓绽开忍了已久的笑意。冷风吹过来,虽寒,却不能冻却此刻心中的快乐。
  车行片刻,眼前出现了一面古老而又宏伟的城墙,弯穹上的苍岩刻着两个赤黑大字。
  安城。
  我落下车帘,抬眸看着无颜,轻声道:“一路辛苦,终于到了。”
  
  从临淄的驿站出发时,无颜就一直说安城有我们落脚的地方。
  如今来了,才知他口中一直念叨的地方是哪里。
  红颜赌坊。
  从城门一路行来,见过安城的繁华和热闹后,到了得意赌坊的门口时,我还是被眼前恢弘的气象震慑了一下。毕竟一个赌坊能做成独占半街这样的规模,也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而且还有它的名字,红颜赌坊?莫非只是给女子赌钱的地方?想不到晋国风气倒是开放。恍然间,我也突然明白过来无颜念念不忘这个地方的原因。
  “红颜?”我呢喃念着,转眸看向无颜,用脸上古怪的笑意向他说明心里想到的一切。
  他斜了眸故意不瞧我,只盯着阁上的牌匾,笑道:“之所叫红颜赌坊,那是因为它的老板是名倾安城的第一红颜。”
  第一红颜?我来了兴趣,不禁扬起眉抚了抚掌:“既是女子开的,想必是个传奇人物。”
  无颜点了点头,伸手摸摸我的脸,道:“丫头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奇女子。”
  言罢,不待我再说话,他已抬手递给门口小厮一张帖子,道:“麻烦将此物交给你们家老板豪姬姑娘。”
  也不知贴上究竟有什么,但瞧那小厮低头飞快瞄了一眼后,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劳烦公子稍等,奴这就去。”
  等待的功夫,我随意去赌坊旁的几个小摊逛了逛。
  街上虽喧嚣,但身后的传来的七嘴八舌的声音还是清晰落入我的耳中。
  
  “听说晨君夜郎前日已回了安城……安城的姑娘们这些天总在讨论着这个。”
  “可惜呀……公子穆是何等的人物,手下的臣子们皆是如此俊朗不凡,他自己却偏偏生了一副鬼面……”
  “敢说公子穆!小心被别人听到了群起攻之,”
  “我也敬穆公子啊,只是……唉,只是他长得丑那也是事实……”
  “长得丑又如何,他常年劳顿,不是驻守边疆,就是忙于政事。若非他,晋国能是天下五国之首麽,能安享太平麽?”
  “听说他现在还在侯马西南的军营巡视军务,现在已入冬了,那边不知道会怎么冷法呢。”
  “……不过我倒听说十日后他便回来了,夜郎和妍公主的大婚他总会出席的……”
  “晨夜郎君已有一人娶妻了,看来安城姑娘们又得茶饭不死,寐寝不安了。”
  “可不是!”
  
  “丫头,进去了。”无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的肩膀,唤醒了定神听着身后人说话的我。
  “十日后夜览与妍公主大婚,他会回安城。”我抬了头,笑看着他,把刚刚听到的话言简意赅地说给他听。
  他挑挑眉,什么话也不说,转身拉着我便走。
  
  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厮,穿过人声鼎沸的赌场大厅,过了好几道长廊,才来到一处幽静清雅的小院。
  院里种竹子,即使是寒冬,却还是碧碧荫荫地苍翠满目,让人一望便觉神清气爽。
  我笑了笑,对无颜道:“幽箪拂影。难道老板娘和你一样都爱竹?”
  无颜揉了揉眉,眸底闪过几道细微的光彩,他动了动唇角正要说话时,竹林里已传来了清亮的笑声。
  笑声爽朗,含妩不媚,含娇不惑。
  “豪姬不爱竹,竹独为他而种。”
  随着笑声由竹林里走出来的,是一个金裳银发的女子。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自己已痴了。
  如此美人,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说她容颜有多美,而是她眉眼间的豪气,行动处的明快,让人心仪且心折。虽是冬天,她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金色霓衣,然而她面色红润,分明是不觉得冷。银色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映着竹林的颜色,漾着微微的绿芒。
  “一别三年,豪姬愈发貌美了。”无颜轻声一笑开了口。
  被赞的人忍不住娇颜笑开,豪姬瞧向无颜,言道:“公子三年未来看豪姬,依然还是这副好看得令人生厌的模样。”
  我闻言心中一瑟。
  无颜却安然如山,眉宇不见风流,唯见尊敬和亲切。
  
  转瞬,豪姬的眼神已从无颜身上转向我,似水的眸中有着微微惊讶,问道:“这位是?”
  “夷光。”无颜淡淡说出我的名字,也不多解释,似能自信豪姬一听便会明了。
  他的自信没有错,豪姬的眸子果然慢慢发亮,盯着我左看右看半响后,突地快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脸上的表情很是欣喜:“你就是夷光?”
  我抿唇一笑,道:“夷光见过豪姬老板。”
  “不敢,该是豪姬见过公主。”口中虽说得恭敬,她还是攒紧了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眼神流连在我脸上身上时,更是放肆得厉害。
  我轻轻一咳嗽,挣扎着将手抽出,退到无颜身后。
  这么热情,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无颜好笑地拉住我,一起站在豪姬面前。
  “爰姑几天前来了安城,不知道有没有来找过你?”无颜陡然问出这个问题,倒是听得我一愣。难不成这个豪姬还和爰姑相识?
  豪姬呆了呆,蹙眉道:“没有。怎么无爰也来了晋国麽?”
  无颜定定看着她,突然不说话了。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淡声开了口:“收拾一下房间让夷光先歇歇吧,一路奔波,她也累了。”
  豪姬转了转眼眸,若有所思地瞅着我,轻声笑道:“哪里还要收拾。这竹园里的所有房间一直都为公子准备着,随即可住。”
  言罢,她又拉过我的手,语气温柔得让我有点吃不消:“公主,豪姬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好不好?”
  我心知无颜刚才的默然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我听到,于是也只能顺从着点点头,任由豪姬拖着我走。
  临行时,我还不忘伸指掐了掐无颜,骂他:“风流郎。”
  他也不辩驳,只扬唇一笑,笑容不见往日的潇洒自得,竟让人觉得有些苦涩。
  见他这样的反应,我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情,虽不知缘由,却也心中闷闷。
  

书房画像
  
  今日已是到了安城之后的第六天,无颜照例是一早就不见人影。竹园寂寂,昨夜许是下了些小雪,凝翠的细叶上点缀着点点白色的晶莹。竹林幽风,叶子飞舞时,晶莹皆化作了簌簌而落的水珠。
  我站在窗口望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要去寻找无颜的念头。关上窗扇换了件男子衣裳,戴上绒帽,踩上高靴,出门直奔穆侯府。
  
  这五日来,无颜总是行踪飘忽得鬼神难测,我虽说和他住在同一个园子里,但每天能见到他的机会可称得上是微乎其微。好不容易遇到了,问他有关爰姑的事情办得如何时,他总是支支吾吾地左顾言它,神色诡异得让人心底生疑。
  还有豪姬。
  她要么是和无颜一起失踪,要么就是到我房里拉着我的手仔仔细细地打听着我这十八年的过往,看她紧张好奇的模样,似是恨不能要知道从我还是婴孩时起发生的所有事。无论事之巨细,只要说起,她便弯唇扬眉,眸间朗澈发亮,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我的长发上,神情爱怜而又宠惜。
  这样的她,只能害得本是反感这些亲热举动的我也抹不开情面去抗拒逃离。被她抚摸的时间一长久,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她手上的温度,和爰姑带给我的一样,同样都是那般地温暖,都是那般让人心中感觉到似是母亲在身边般的柔软。
  一开始我也奇怪,除了那头张扬的银发外,豪姬明明看起来还很年轻,怎么对我说话的语气,还有她沉思下来的表情,让人无端地觉出了几分沧桑老迈,既有着长者的智,又带着长者的深沉,长者的寂寞。
  某一日将心中疑团扔给无颜时,他看向我的眼神突地掺杂上许多让我无法明白、无法看透的细微而又复杂的情感。
  许久,他慢慢地转过头去,凝神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盏,任凭我磨他求他,他只是微笑,却不答话。
  偶尔那凤眸里目光忍不住柔软下来,他也只伸手揉着我的发,淡淡道:“先辈们的内里我也不甚清楚。以后待二哥知道了,必定与丫头全部讲明。”
  我一笑无奈,只得点头应下。
  他既不愿此刻说,我再求也没用。
  他既承诺于我,将来就必定会告诉我。
  我信他。
  ……
  
  出了赌坊,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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