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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再哭了,再哭就把你撵出宫去!”我没办法,卷袖粗鲁地擦去她脸上的湿润后,再次装作恶狠狠的模样。
小宫女果然一愣,撅了唇忍了再忍,终于慢慢止了眼泪,启了唇小声禀道:“奴婢名做药儿,是十天前因王上要来曲阜行宫才被征召入宫伺候各位贵人主子的。奴婢刚来不懂宫里的规矩,给公主添心烦了,不过奴婢以后会注意的。还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说完,她屈了膝又要跪。
我忙托住她的胳膊,轻声道:“你不想走可以,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奴婢都答应。”她直了眸子欣喜地看着我,刚流过泪的眼瞳凝着一层纯澈的水光,显得晶亮而又动人。
我微笑,道:“管好你的嘴,不准再没大没小顶撞人。”
药儿闻言拼命点头,虽是喜笑颜开,但还是继续犯傻问:“是不是明姬公主除外?奴婢瞧公主也不是很喜欢她。”
“胡说!”我瞪她一眼,恼道,“刚说的话都忘了吗?管好你的嘴!别再尽说一些惹祸上身的话!”
药儿吐吐舌,慢慢地垂下头去,手指不安地绕着裙裳上的飘髥,呢喃道:“可是无颜公子就不喜欢她呀……奴婢在无颜公子那伺候了四日,只见明姬公主天天去找他,但无颜公子理都不理她,常常还闭门不见呢!”
我蹙了眉,呆了一会后,转身朝塌边走去,口中道:“我已说过不准再胡说了。你当你家公主我是瞎子?大白天的,难不成刚才我们在临镜台看见的和明姬在一起的无颜是鬼不成?”
药儿先是咯咯地欢快一笑,后又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声音里含了几分困惑,似是在苦苦思索:“奴婢也奇怪呀。今日早上奴婢还在伺候无颜公子时,有人来禀报说太子殿下和公主您到了曲阜,然后无颜公子就撵了奴婢离开他那过来服侍公主,还派人去邀请明姬公主游湖呢!”
我听着药儿的话,心中禁不住重重一跳。好不容易迈步靠近塌旁坐下后,我稳了稳心神,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无颜公子要把你撵到我这里来?”
药儿眼睛亮了亮,随即羞涩一笑,垂眸浅浅,小声道:“公子说奴婢是个忠心而贴心的人,说公主身边可能少人伺候,就让奴婢来啦。”
我怔怔地看着她,胸中憋住,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公主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药儿着急地跑到我身边,一脸的担心。
真的是个忠心而又贴心的小丫头,就是……心思直了些,性子憨了点,若要在宫里生存,她必须要有人依靠。而爰姑不在我身边,我也需要有人代替她。
这个人,就是药儿了。
二哥又一次帮我想得如此周到。
我笑了笑,示意她我没事后,仰身倒塌,慢慢闭上了眼。小丫头也不再问,帮我拉好了锦被后,似猫一般地悄无声息蹑脚走了出去,轻轻关了门。
本是极容易便能入眠深睡的我这一觉却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常游走在半醒半梦的迷糊中,脑海里面翻来覆去的,不是无颜拉着明姬的手微笑的样子,便是那张唯露出一双含笑亮眸的无常鬼面。
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突然失了分寸。
。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只闻窗扇“咯吱”一响,随即有嗖嗖的冷风猛地吹入殿中,吹翻了满殿的帷帐不说,更将半睡朦胧的我给冻得彻底醒过来。
我睁开眼,看到墙角正有个熟悉的青衣身影在关窗。
“爰姑!你回来了!”我掀开被子跳下床,也不顾赤脚,不顾满地冰凉,只快步跑去一把抱住了爰姑的身子。
爰姑低笑一声,轻轻道:“对不起,公主,老奴……”
“什么都别说,回来就好。”我忙打断她,有些事情,本就碍口,我不想看到爰姑愧疚伤心的模样。
爰姑转过身来抱住了我,手指轻柔地揉抚着我的长发、我的背,心疼道:“公主瘦多了。”
我撇唇一笑,站直身,上下打量一下自己,道:“瘦了吗?冬天穿的衣服多,我怎么看着自己似是胖了呢?”
爰姑笑,拉着我到塌旁将我塞入被中。我躺下,她坐在塌侧低眸仔细看着我,面颊微微泛红,唇角动了再动,却总是欲言又止。
我拉住她的手,笑道:“爰姑有话就说。”
爰姑敛去笑容,眼帘半垂,眼神依然温柔,只是眸底隐隐多出了几分难以琢磨的愧色:“公主,老奴这次回来……老奴是回来请你帮忙的。”
我弯了唇,虽看出了爰姑的不妥,但还是笑得轻快:“要帮什么忙说便是了。”
“两日后楚丘之议,你能否想办法不让无颜去那?”她低声道,眼睛看向我时,有恳求,更有说不出的担忧和害怕。
我不动声色地瞅着她,慢慢道:“可是楚王的国书上邀请的是各国王上和天下五公子。二哥是天下第一公子,他怎能不去?”
爰姑慌张,反握住我的手,紧紧的:“可是他一旦去了,就不一定能再回齐国了。”
我叹了口气,起身坐直,道:“爰姑是说楚丘之议有诡计?楚王要施阴谋扣留众人?”
爰姑低了头,轻声道:“不是众人,只是无颜。或许不是扣留,而是光明正大地留下他。”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二哥的亲生父亲?”我笑了笑,尽量软下声来问爰姑。
爰姑一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睛中满是因为被自己埋藏了许久的秘密一朝之间被人轻易戳破的慌乱和恐惧。她咬了唇,呢喃道:“公主,你……”
“爰姑,我从小和你最亲,你心底在想什么我大抵都能猜出。每次你看无颜时,眼神总是又爱又怜又悔恨,你对他照顾非常,而每次他做错事时,一向本分谦卑的你却总是会严词教导他。夷光没有母亲,但夷光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一个母亲才该去做的。
那次无颜第一次去战场,你送了他金丝玉衣,留了竹简。竹简上的字你刻意修饰过,但要瞒过我的眼睛确实也难,毕竟和你朝夕相处的,是我。我知道你是不愿让无颜知道你是他的母亲,所以,便装作糊涂忘了那事。不过无颜父亲的身份……”说到这,我不禁蹙了眉笑得古怪,摇摇头,继续道,
“我本从不曾怀疑无颜是王叔的孩子,但是自从聂荆出现后,我也渐渐开始明白了一些原委。你不喜欢我和聂荆走太近,除了因为你知道他是楚王的儿子外,怕也是因为你早知到他和无颜有着相似的容貌吧?试问除了兄弟外,天下还能有谁可长得这般相像?聂荆的身份一直是谜,从侍卫变成刺客荆侠,从荆侠又成了拥有金丝玉衣的楚国公子……”我叹息着苦笑一声,凝眸看向爰姑,轻声:“所以,夷光这才知道了二哥他真正的身份。不过爰姑,你实在不该瞒着二哥这么久……这事一旦张扬开,最难自处的,天下唯有他。”
话我没有再说,但我想爰姑应该明白,要不然她不会走这一趟让我阻止二哥去楚丘。因为无颜若真是楚国人,六年里,为了楚国的敌国——齐,他已杀了太多他的族人和他的子民。如果身世张扬,那他将是夹缝生存,两面不是。
纵使楚王爱他,让聂荆自年幼就在他身边保护他,但无颜若回楚国,楚国人断不会容下这个曾害了他们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齐国豫侯,即便,那个先挑起战事的人总是他们国家的王。
纵使王叔爱他,明知不是亲生却给他最多的宠爱和信任,除了王位外,他给了无颜所有:父爱,爵位,权力,自由,甚至美女和财富……但齐人一旦知道自己奉之为天神的公子无颜是楚王的儿子,他在齐国将再无立足之地。
。
爰姑怔怔地听着我一字一句慢慢道来,听到最后,她已是眼眸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翻滚轻颤。她紧咬着唇,依旧美丽的容颜上看不出是怅是悲。
我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爰姑,你放心。楚丘之议我会去,无颜会去,而且他也能去,至于楚王……或许,我有办法说服他,只求你帮我安排个单独见他的机会。”
“你……你怎么知道我……”爰姑又愣。
我坐直身,伸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润,微笑道:“夜览曾告诉过我你去了邯郸。难道爰姑这些日子不是呆在楚王身边吗?”
爰姑微红了脸,轻轻点头后,抬眸瞧我:“公主当真能帮无颜?”
“现在还不知道。见过楚王就知道了。”我眨眨眼,有意笑得轻松。
爰姑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道:“实在不行,到最后,或许我还有个法子会让他放弃无颜。”
我心中微微一动,定睛看着她,但笑不语。
门外忽地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爰姑一惊,忙站起身急急道:“老奴先走了,两日后公主到了楚丘老奴会找机会再来见公主的。”
我笑笑,答应:“好。”
话音刚落,便有青袍似影,旋风般由骤然大开的窗口飞跃而出。
风再次卷飞帷帐时,药儿轻轻地开了门,探入半个脑袋转眸看了看殿内,见我已醒着坐在床上正望着她笑意盈盈时,她不禁眸子一亮,赶紧跳着跑进殿里,抚掌笑道:“公主醒了就好了。王上派人来传话,说是让公主前去清仪殿赴宴。”
我懒洋洋下床,随口问道:“什么宴?”
小丫头撇嘴:“据说是梁王要来和王上商议无颜公子和明姬公主的婚事。”
我闻言立即止步,转身又躺回榻上,道:“既是如此就不关我什么事,我还是不去了吧。药儿你去告诉传话的人,说夷光公主很累,还未睡醒。”
“不行!”小丫头断然否决,上前一把拖住我坐直,口中嚷嚷,“我已经答应传话的人啦。因为王上说了,晋国公子穆也来了,让公主出去见见。奴婢虽来宫中没几天,但也常听他们说晋国公子穆是公主未来的驸马爷,公主不能不去见他的!”
晋穆来做什么?
我已经没力气思考,只斜眼看着热心不已帮我拾掇衣服的药儿,一心无力。
牡丹花舞
我到清仪殿时殿里宾客已满,王叔和梁僖侯在北居中而座,无颜和晋穆各居主座下首东西两席对面而坐,另有齐梁两国随行来楚丘的官员十余人众,皆依次陪坐在末。
我跪拜行礼后,转眸看了看,见晋穆和无颜所在席位上都空着一个位子。略微沉吟,我扬眉笑了笑,转过身朝晋穆走去,在他身旁坐下。来他这边的原因无他,只因为我看到了无颜席案上摆着的那条雪白的丝绢。似曾相识的眼熟,所幸记忆也没有走远,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身边该坐着谁。
晋穆今日是金衣金面。他望着我,勾唇浅浅,眸弯深深,虽是在笑,却声色不动,依旧是那般沉稳而又从容的不凡气度。
“干什么打扮成这样?”盯着我看了半响,他突然轻声开了口。低低的嗓音沉没在欢喜的鼓乐声中,一缕接一缕飘散。
我扭头,打量他一眼,笑道:“我这样怎么了?”
晋穆笑,静静地饮了一杯酒后,眸子一凝,明亮的眼瞳里倏地添上几道敏锐而又犀利的锋芒。“打扮得太简单了,简单得似内有玄机。而且……”他顿了顿话语,眼眸飞快地扫了扫我全身上下,道,“又是一件首饰也没戴。你这样,人家会以为富庶的齐国只是虚有其名的。”
“你说得可不对。一个国家是否富庶不是看皇室人如何奢华富贵,而是看该国百姓能否安康乐业。还有啊……”我撇唇一笑,对着他眨眨眼,伸手小心地拉开腰间缠绕的垂丝缨络,指尖摸了摸藏在缨络下的凤佩,道,“你也猜错了!夷光这里可藏着个宝贝佩饰呢,一件抵百件,价值可倾城。这就是玄机。”
晋穆弯唇,默然看着我,眸光微动。
我得意地一挑眉,也不再说话,回过头喝酒。掩袖端杯时,眼光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对面,无颜正拿着酒杯递至唇边,俊美的面庞上沾有淡淡的喜色,飞扬的凤眸斜瞥向殿外时,似是在等待或期待着什么。
不知怎地失了饮酒的心情,我抿了抿唇,把手里酒杯原封不动地放回席上。
“你怎么来这里了?”整了整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