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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下吧,我出去玩会儿。”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后我赶紧跑出了外殿。现在和他在一处相对总是无言,那种感觉,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知道,问题不在他,在我。他已经尽量把一切都做得自然而有分寸了,只是我……心里难以舍得。
靠着门棂喘气的刹那,殿里依稀飘来了王叔不满的牢骚声:“无颜,你也发愣?还未下就走神?看来这局你也输定了。”
无颜低笑:“您知道的,下棋……儿子从来没赢过。”
我一怔,想起在临淄驿馆时被我搅糊的那盘棋,心口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酸痛。
说是出来“玩”,但毕竟行宫这么大,大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于是我也不敢乱闯乱走,只负手闲行,围着齐国暂歇的宫殿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刚要收拾好心情再次回殿时,视线一飞,我看到了站在殿前假山旁、正看着我笑魇如花的绛蓉。眼见我也瞧见了她,她赶忙冲我招了招手。
“来找我的?”我笑嘻嘻地跑过去,问她。
绛蓉点头,顺手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递到我手中,小声道:“穆哥哥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刚才上山时本要给你的,但后来一不小心给忘了。”
我狐疑地看她一眼,伸指打开锦帛。才看一眼,我心中便惊喜得一阵狂跳,不由得开心赞道:“他还真神!怎么拿到这行宫的地图的?”
绛蓉撇唇,定睛看了我一会儿后,桃花般美丽的眸间慢慢浮现出古怪的笑意:“为了你,上天下地,他可是无所不能!”
我讪笑,卷了锦帛收入袖中,轻声道:“多谢。”
“你是谢我还是谢他?”绛蓉满含深意地问我,弯唇时,脸上的笑容像祸水一样妖娆,仿佛带着说不出的得意,透着说不出的感慨,“要是诚心想谢他呢?大概……你的代价也小不了。若是要谢我呢,那就不必啦!我只是顺路把地图拿过来给你而已。”言罢,她忍不住挑了眸子痴痴地看向假山另一侧。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脑中顿时了悟过来,不禁笑道:“我刚才闲逛时看见夏惠公在东面湖畔徘徊,原来,是在等佳人。”
绛蓉脸红,低了头不说话。
我心中一动,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问她:“你们这样……可以吗?他可是你的小叔叔啊。”
绛蓉轻叹了一声,细长的手指慢慢抚弄着腕间的血色玛瑙手镯。她咬唇呆了一会,方低声笑道:“他不是我的亲叔叔。我本是夏国大将军李易的女儿,因母亲早亡,父亲战死,宣公、也就是后来的父王见我孤苦无依,才将我收为公主养在宫中的。”
绛蓉的话触及了我心底里那个同样见不得天日的秘密,我苦声一笑,涩然道:“可是你们将来……”
“将来不在一起又如何?”绛蓉笑着打断我,眸子一扬,眼神倔犟而又坚毅,“我只要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就行了。虽然意一直以为是他夺权篡位,可我不信。我跟着意逃出来,不是为了逃开那些所谓的、来追杀我们的杀手,而是为了查出真相,给他一个清白。惠什么都好,就是背负得太多,隐忍了太多……”说到这,绛蓉禁不住半垂了眼帘,面色因心痛而苍白非常。想了片刻,她轻启了唇呢喃道:“纵使他将来的王后不会是我,我也愿意无名无分地默默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的。只要,只要……”
“只要证实你的父王之死不会与他有关,对不对?”我笑着接过她的话,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安慰道,“你放心,那件事,迟早都会大白天下的。”
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我轻笑,转了眼眸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绛蓉:即使她曾经装成青楼女子戏弄过我,即使她曾经故意和晋穆装出亲昵的模样……现在想想,我突然哑然失笑,这才知道那日夜览婚礼上她和晋穆做的戏原来不是为了我,而是给夏王看的。
我抿了唇,心念微转:即便我以前对她的确是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现在,因为某些原委的明朗,因为我和她一样身处在那尴尬而又折磨人的境况中,此时此刻,我倒是觉出了相逢恨晚的欢喜,和由衷而来的羡慕。
羡慕她敢爱敢恨,羡慕她活得比我要自在,羡慕……她和夏惠公之间不过只隔着一个将要被证实的、本不存在的虚假真相。
“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楚王的宫宴可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笑着松开她的手,催促她。
绛蓉弯唇笑开,桃花眸里神韵如清波,看得人心动怦然。
如此美好的女子,理当受到美好的祝福。若不是宣公生前鬼使神差地收了她做公主,那她和夏惠公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走了。”她笑笑,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夷光。”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熟悉的声音,淡淡的语气,漠然得似不存在一丝情感。
我回头,望着来人笑,道:“二哥有事?”
无颜扬眉,轻声道:“父王让你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一起去前殿赴宴。”
“以什么身份?”
“侍卫。”
我挑了眉,笑道:“也就是说你们用膳的时候我要站在一旁巴巴地看。”
无颜笑了笑,点头:“是这样。那你还去不去?”
我睨眼瞧着他漂亮容颜上那若无其事、爱理不理的神色,心中突然有股冲动想要立马上前给他一顿好打,直打得他风流得意的模样通通烟消云散了才好!
“去,怎么不去?我一定要去!” 我咬了咬牙,凝了眼眸,弯了唇角,故意笑得比他还要动人自在。
为了你,我能不去吗?
我瞪他一眼,飞快地从他身旁跑过。
楚王何人
眼前的楚王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一身华贵的明黄锦缎龙袍,外罩黑色的裾纹长衣。浓眉大眼,样貌粗犷。模样是英武不凡,只是说他是凡羽的父王我信,要说他是无颜和聂荆的父王嘛……我扯了唇角笑笑,不屑地收回了眼光。
凭他,生不出那样的儿子。
然而这只是我心底的直觉,爰姑那日的话还响在我耳边,我纵使心中再不信再怀疑,理智却清醒地告诉我:我的直觉必是错的。
今日酒宴没有歌舞,殿间每人开口,其言词必清亮得可触回音。只是从开宴到现在,殿间君王公子们说得还是一些无关紧要、下不关黎民百姓上不关庙堂天下的风雅之事。
酒宴上诸王公子们把酒言欢,而我们这些贴身侍卫和伺候酒宴的宫娥、内侍一般,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充当这盛大场面的点缀。我既不贪美酒又不贪佳肴,只贪这一时的顽心,于是慢慢地便忘记了刚才与无颜对话的懊恼,兴致浓浓地、用尽所有心神去诠释好自己侍卫的身份。
酒过三巡后,好不容易,楚王终于咳了咳嗓子,整了整脸上神色,将喜笑善谈的亲和形象摇身变成了威仪严肃的君王模样。
他开口提及的,不是其他,正是在国书上写明要在楚丘之议前摆明讲清楚的,夏宣公猝死之谜。
楚王言及夏宣公时,眸色微暗,脸色微哀,无论怎么看怎么瞧,他摆在众人面前的,的确是为老友不明不白猝死而痛心伤感的神情。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自然而然地转了眼光将视线放在了五国诸王中年纪最轻的夏惠身上。夏国国事,由夏国的王出面说明,这本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楚王如此关心寡人兄长的死因,夏国实是深受有愧。”夏惠扬了眸看向楚王,脸色冰寒似雪清冷,轻轻一句过后,他随即闭了口,不动声色地稳稳端坐,看上去竟没有丝毫想要向众人解释清楚的打算。
这是扔石落湖。石头看似大,只是扔石的人却没想到自己面前的湖是如此深得望不见底。石头坠湖,虽扰乱了湖面,但只“咕咚”一声便一下沉入了湖底,没有掀起一丝预料中的涛浪。于是众人只欣赏到了湖面浅浅拽起的波纹,等了半天,除了波澜不兴的平静外,再无其他。
然而话说回来,外人纵使再好奇,也没有插手别人国事的权力。于是楚王沉吟片刻,再开口时,却是有意拿话去刺激殿里另一个夏国人的神经:“宣公在世时,寡人曾听他多次提起过惠公。他说惠公虽年幼却聪颖非常,只是常意见与他相左,有时甚至会在朝堂之上也有激烈的争执,是不是?”
夏惠淡然:“是与不是,又当如何?”
楚王眸光一动,脸上笑意突然有点古怪:“寡人还听说过一个谣言,这宣公的王位据说本该是惠公你的。只因当时你年少而被兄长夺位,不知此话是否当真?”
殿里有人哼了一声。不去看,也知哼的人是公子意。
夏惠瞥了眸子看了意一眼,随即慢慢开口叹了声,冷道:“谣言止于智者。桓公是为君王,理当清耳侧、除目障,道听途说之事,还是少信为妙。”
楚王摇了摇头,笑意依然深深:“也不尽然是传言,寡人手里还有封密函。乃是四年前宣公猝死一个月后,有夏人冒死逃出送至楚国给寡人的。不知惠公和在座各位是不是有兴趣瞧上一瞧?”
意按耐不住地站起身,揖手道:“有劳桓公明示。”
其他众人无可无不可地互看了看,不说话。夏惠倒是自在,道:“既有密函,还与夏国有关,寡人自然要瞧上一瞧。”
楚王拍手,掌声响起时,有侍卫从侧殿捧出一个木匣递到楚王案前。
楚王伸手从匣中取出一卷淡黄色的锦缎后,先递给的不是别人,而是夏惠。
夏惠展开看了看,眸光微动时。半响后,他才一笑言道:“不错,这的确是寡人的手迹。不过……”他皱了皱眉,突地住口不再说。
“不过什么?”楚王笑了笑,微挑的浓眉间得色张扬,说话时,他已抬手拿走夏惠手上的锦缎转身交到意手里,缓缓道,“公子意,你可看好了。这密函里面写的内容正是四年前,有人精心策划、意图夺取你兄长珩王位的所有计划:如何分化群臣,怎样从边关调兵……而且,这密函上所写的日期却在你父王猝死之前,意公子不凡想一想,那人是如何知道你父王将死并传位于公子珩的呢?除非……”言至此,楚王不再说了。
意怔了怔,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道:“除非父王的猝死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楚王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神色伤感地转身回到座位上。
我拧了眉看他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实在是忍不住撇撇唇嗤然笑了笑。可真会装!
不过可惜呀可惜,意才不是笨得任人牵制的傻子。楚王这么操心,这么着急,意看不出其中的古怪才怪!
果不然,意再次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密函,手指轻轻搓了搓那块锦缎后,他忽然笑了笑,坐回位子,不再吭声。
楚王显然是反应不过来,忍不住打破沉寂再开了口:“怎么,难道公子不想趁今日各国君王在此,为你父王的冤死讨回个公道?”
意扔了锦缎放在一旁,笑道:“这密函是假的。要我怎么向他讨公道?”
“假的?”楚王震惊。
意扬了眉,看向夏惠时,笑容高深而莫测:“夏国王族发出的密函,但凡锦缎里面都有夹层。锦缎表面的字一般都是废话,锦缎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密函。这块锦缎里面没有夹层,锦缎四周的镶边更是没有夏国王室的徽记。那么就算这锦缎到了边关将军手里,就算上面的字是我这个小叔叔所写,就算上面盖了他的印章,也不会有人听从的。所以,”他转了眸看楚王,眨了眨眼,笑道,“有人使诈,想唬弄桓公呢。不过小侄想,就算父王生前和桓公怎么交好,这王族的秘密也还是不会轻易告诉您的。所以桓公您被骗,也并不奇怪,小侄能理解。”
楚王听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口,只干笑道:“的确如此,的确如此……看来确实是寡人糊涂,寡人糊涂啊……不该凭着这假的密函就怀疑惠公……唉……”他叹着气,悔恨的神情看起来是自责非常。
夏惠淡淡道:“桓公的确是为夏国国事用心操劳了,寡人很感激。至于寡人王兄之死嘛,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