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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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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笛声悠扬,美妙得如同云上仙籁,正悄悄漫飞汉水上方。
  
  其声哀。唤心底同泣。
  
  其声恨。唤心底同仇。
  
  其声凉。唤心底同悲。
  
  其声怨。唤心底同伤……
  
  湑君的笛声,许久不听,再闻时却在如此境地。我回首看无颜,恰瞧见他冷寂的眸底下那一闪即逝的惘然。我叹气,伸手抚摸他的眼睛,揉平他不自觉拧在一处的眉毛。
  
  他凝了眸子看我。我望着他,轻轻笑了:“饶他一命?就算是为了阿姐。”
  
  无颜眸光一沉,默了片刻后,点头,轻声叹息。
  
  “若他知好歹……”言至一半,他说不下去,摇摇头。
  
  昔日兄弟,如今仇敌,何苦?何苦?

  纵是魂伤之战,白朗此次却是战而首功,其余将士虽因目睹汉水之威而心有余悸,却仍不忘欢呼喝彩一番。毕竟比之梁军无辜入侵我齐国山河,毁城亡百姓的行径来说,此番战,是雪耻之战,是轮回之战。
  
  回到行辕,时已酉时。天渐暗,而雨渐停。头顶乌云轻轻飘散,不多时,竟露出一连数日阴沉雨天后一个霁朗无暇的夜空来。
  
  有月弦弯,皎洁的银色自天边缓缓升起,照得人眼发晕。我站在帐外仰头看了半日,直到脖颈酸痛却还是不肯低一低头。
  
  倏然有人站在我面前,过高的身形压得我眼前一片阴影,我转了转眼珠,移开视线看着他。
  
  “看什么?”无颜疑惑地抬头望望天空。
  
  我抿唇,手指点了点:“月亮。你说今夜景姑浮会不会赶到西陵城下?”
  
  无颜垂首瞅着我,眸光一闪,似这才明白我的意思:“就算来了,也不怕。”
  
  我扬手揉揉脖子,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忽地笑了笑,放心点头:“嗯,自然不怕。”
  
  他不再言语,只微微一笑,拉过我的手,带我走入行辕。

  戌时。
  
  远方鼓声隆隆,号角急促,似是调兵布阵的声响。我蹙眉,心道:隔着汉水还能有如此大的动静,必是湑君要倾全城之力决一死战了。
  
  这么一想,我难免心急,转眸过去,却见无颜依然无动于衷地静静看着一卷竹简,面色安详,目光专注。
  
  “你听听!”我扯他的衣袖。
  
  无颜扬眉,话语淡淡:“听到了。”
  
  “湑君他要战了!”
  
  无颜抬眸,看着我:“那又怎样?经下午一战,他的士兵对汉水已破了胆,湑君聪明人,断不会拿士气开玩笑,我若不渡汉水,他怎么也战不成。”
  
  我奇怪,瞪他:“你不是说夜下破西陵?”
  
  无颜懒懒翻书卷:“时候未到。”
  
  我语咽。
  
  他看了看我,而后手指一伸挑挑塌边的灯芯,捧过竹简,翻身倒下。我本以为他要继续看书,谁知那书简被他匆匆一瞥后随即啪嗒一声落下,准确地覆在他的脸上。
  
  “我睡会。待会樊天来了,叫我。”一声慵散的咕哝,他侧过身子,背对向我。
  
  我听着哭笑不得,眼见敌军正调兵遣将、依山旁水地布阵排兵,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去睡觉?可转念一想他的智谋和心思,我深深吸了口气,虽自己急得心神不定的,却也知自己可以相信他。也应该相信他。
  
  我起身吹灭灯火,步出帐外。
  
  汉水对岸火把漫天,缭绕跃动的光亮下千面锦旗迎风铺展如烟云团簇,红色铠甲遍布山野,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万众,盾甲槊戈,弯刀冷箭,每一处锋刃凝结一丝光焰,万千聚集下,那芒芒气势就可熠然耀目。西陵城墙高耸坚固,夜色下,烽火台火光大盛,黑烟翻腾直冲云霄,染得那方浮云乌沉欲坠。
  
  我看着,暗自思量:这城急求救的信号虽发得出去,郾城那边的南梁朝廷就算有心救援,怕也是无兵可派……我转眸思思,忽又觉不对:算漏一人,离西陵最近,最危险的,当数景姑浮。
  
  我不自禁又抬头看着天上皓月,想着那匪夷所思的偃月阵法,出神。
  
  耳畔有鼓号声鸣响,我听了听,竟是我方营中派遣晚膳的号角声。
  
  呆站了片刻,我转身回到帐内。
  
  无颜自有他的安排,我再乱再着急也无用,如此一想,虽觉无奈,心倒是定了下来。

  内帐里灯火已灭,墨玉屏风隔着外帐的光亮,光晕朦胧。偶有夜风大起,清朗的月光自被风撩起的帘帐空隙间疏疏洒入,银色虽细碎,却点点照清了眼前的视线,也点点映透了软塌上那人身着的明光铠甲。
  
  络璃锁片薄而湛芒,触摸上去,冰凉如水,锋锐寒人。
  
  我伸指轻轻取下了覆盖在他脸上的竹简,刚要蹑脚离开时,手臂却被人拉住。
  
  “醒了?”我惊得扭头。
  
  朗朗月色下,俊美的面庞上睡意深深,他皱了皱眉,闭眼不答,只手下用力拖我回去,拉着我倒在他身旁,而后双臂环过来,拥住。
  
  “你……”我小心翼翼地挣扎一下,垂眸。
  
  身边那人将脸压在我脖颈处,呼吸悠长,容颜静谧,分明又自入睡。我眨了眨眼,任他抱得死死地,不敢再动。
  
  帐外喧闹而又紧张的声响不时传入耳中,我无措地透过掀起的帐帘望着远方那幽蓝深暗的夜空,独对着那轮弦月发呆。
  
  睡梦中的无颜轻轻动了一下,忽地抬了头,伸手捧过我的脸靠近他的胸膛,而后又紧紧搂住了我的肩膀。络璃硬冷,抵得我的肌肤隐隐作痛,可是隔着那厚重冰凉的铠甲,我听到,他的心跳坚定有力得仿佛苍穹寰宇尽纳其中,世间沉浮,在他面前,原来都是不堪一提的过眼云烟。
  
  念及此,我眸光倏地一定,静静看着天上明月,心绪骤稳。
  
  斗转星移,月夷光稀。
  
  那偃月阵法……
  
  我凝眸,刹那间脑中忽有所悟。
  
  帐侧漏斛时指亥时,帐外声响稍定。忽地空中响起一声明亮急促的锐啸,我瞥眸,看到有我军报信的金箭明火自苍天朗月前斜斜飞过。骤而帐外有战鼓雷动,马声嘶鸣,更有铁蹄踏踏自后方由远至近,奔袭而来时,山岳颤微。如此气象,怕是来者有上万之众。
  
  “无颜。”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扭头去喊身边的人。
  
  狭长的凤眸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厉色锋芒在那漂亮的眸子间隐隐滑动,他先是拧了一下眉,而后又舒眉微笑。我正要再问时,他却立刻起身放开我,下榻披好斗篷,拿过佩剑。
  
  我随即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后方来了大批军队。”
  
  无颜接过茶杯,点头,神色淡定:“别担心,那是侯须陀带来的两万骑士。”
  
  我惊了惊,诧舌:“他不是在平野?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不见?”
  
  无颜饮尽茶,勾唇一笑,将杯子递还我手中,道:“侯须陀下午来西陵时,正碰上汉水决堤,那般大的声响下,自然人人不觉后方有人来援。”
  
  我咬住唇,默默放下杯子。
  
  无颜侧眸,看了我一会儿后忽地笑了,柔声:“你怪我瞒着你?”
  
  我摇摇头。
  
  他眸光一动,向前走了一步刚要靠近我时,帐外樊天洪亮的声音却响得突兀:“侯爷!有报。”
  
  无颜抿唇。
  
  我转眸看看塌侧我的铠甲,问他:“这战……我能去吗?”
  
  无颜笑了,问:“怎么?不放心我?”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心道纵是再有把握的战,但凡利器相对,我总是不放心。
  
  他挑挑眉,望着我,眸色清朗:“那就换衣服。”
  
  “好,”我开心得笑,刚要转身去换盔甲时,想想,还是把他先推出了屏风外,“你到外面等我。”
  
  他又皱眉,表情看似无奈。
  
  我迅速换过铠甲,拿过弯弓,背上羽箭,出帐。
  
  外帐烛火荧荧,摇曳的光影下樊天揖手在禀:“金箭明火在东西两边同时发出,蒙将军在汉水上游再次堵住了水流,亥时三刻,汉水水位可低至让我军淌马过河。白将军率五千骑士已绕道梁军右翼,侯将军率两万玄甲军按指到达,正侯命行辕外,听候豫侯指示。”
  
  无颜沉吟一会,忽地言词一转:“晚膳诸将士吃得可好?”
  
  “按侯爷的吩咐,今晚膳食热饭佳肴,将士们吃得开心畅快。侯将军也言,他军中今晚膳食也厚于素日,不再是军食冷羹,皆是热食。”
  
  无颜笑:“如此便好。”
  
  我心中一动,放下弯弓随手捧了手侧的点心盘上前,朝他笑道:“诸人都吃了,貌似侯爷还未用晚膳?”
  
  无颜瞥眸看樊天:“你去帐外点兵与侯须陀会合,亥时过半,集军汉水边。待水位一低,便杀过河与梁军决战。”
  
  樊天揖手退下:“诺。”
  
  眼见帐帘垂落,樊天的身影消失后,无颜方垂手拿了一块点心,刚要送入口中时,却又望着我:“丫头饿不饿?”
  
  我摇头:“不饿。”
  
  “现在已是亥时。午膳后你未吃任何东西,怎会不饿?”他说着,手指方向一改,将点心喂至我唇边。
  
  我眨了一下眼睛,无法,只得张口咬住。

  亥时过半。
  
  号角长鸣,鼓声隆隆。
  
  待我和无颜赶到汉水岸侧时,静水流攘,一浪低过一浪,上千火把摇曳着卷卷波澜,漾得满目浮动着张扬潋滟的红光。夜空不再清朗无云,长烟飞扬熏照天地,随风舞动的火焰映着静静勒马岸边的将士们身着的沉黝皂色的铠甲,似平地里绝出一层高耸坚韧、跃跃欲发的墨岩山丘。高处,金色华丽的旌旗翻滚飒飒,“豫”字上浮苍天,笔笔锋刃凌厉凶狠,仿佛一不小心,便能将天也划出一道无法愈合的缺口来。
  
  扬鞭驰马,行至军前时,侯须陀和樊天立刻迎了上来。
  
  “侯爷!公主!”
  
  我和无颜吁马停下。无颜回头看了看诸军将士,半响移开目光,转而看向汉水对岸。凤眸瞬间冷寂如冰雕,纵使眼前焰火光盛,却也不能融寒半分。
  
  “情况如何?”
  
  “适才誓师时,我军挟新胜之威,士气高昂,以救国难为名,师出堂皇。梁军午后虽败,损兵三万,但此刻仍拥绝对优势的兵力。不过我方此战尽出轻骑精锐,兵强马壮,战时可纵横驰骋,机动迂回,绝对比他那四万步兵战斗力强得多。更何况……”侯须陀言至此,突地眸光一转看向对岸,笑得高深,“侯爷谋算过人。梁军自傍晚摆阵到现在,将士们又累又饿,而我方将士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精力之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无颜勾了勾唇角,目光却依然冷冷,不语。
  
  夜风拂拂,雨后的清新飘荡空中,清凉的感觉犹在。
  
  汉水水位渐低,樊天驾马探足入水,浅浅不过马踝。如此推及,就算汉水中央水位再深也不过马腿一半的高度。
  
  樊天扭头看无颜。
  
  无颜颔首,薄唇紧抿,手臂轻扬正待挥手下令全军前进的刹那,眸光却忽地一滞,手指一僵,随后垂落。
  
  我心中疑惑,忙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夜雾朦胧,夹带火把腾出的烟云,汉水对岸的情景模糊一片,并不能让人看得清晰。虽如此,但那城墙落闸、铁锁浮桥架上护城河的嘎然刺耳声响回荡在已然静寂的夜空下时,依然别样地震撼人心。
  
  声响过后,对岸是一阵翻天的闹腾。
  
  我惊讶,忍不住问:“湑君到底要做什么?撤军麽?”
  
  无颜眸色一凛,拧眉,朝樊天道:“先行去探,看看何事?”
  
  樊天得令轻骑过河,水花溅洒,黑骑奔驰迅如闪电。未到片刻他又回来,顾不得满身水气,忙禀道:“西陵城中百姓推车送食,出城犒劳梁军。”
  
  侯须陀色变,勒紧马缰一阵大骂:“湑君小儿!知道侯爷但战从不伤无辜百姓,他居然在这关口放出这么多百姓来,所存何心?”
  
  无颜不语,脸色铁青,寒得吓人。
  
  我抓紧了缰绳,心中一阵突突快跳。
  
  樊天垂首请示:“侯爷,该如何?”
  
  无颜并未思索,扬了眉,横眸凉声,一字一句:“过、河。”
  
  “无颜?”我惊讶。
  
  他苦笑摇头,凤眸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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