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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快要把那个可乐罐子踢扁了,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他到底要不要回家?他不饿吗?
我摸摸书包里的饼干,咽了一口口水。
不行,这是给小伟留着的。我不能吃。
季宏伟站住。
我跟着停下来。
他抬起右脚,比了一下。
然后向后收腿,摆脚,外旋,轻挑。
可乐罐子飞出一道弧线,噗地一声轻响,准确地落在几米以外的垃圾筒里。
季宏伟吹了一声口哨,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他转身,对着墙角,说:“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带吃的没有?我饿死了。”
我走出来,从包包里摸出饼干,递过去。
“又是芝士的。”他说,“我喜欢吃葱油味的。”
我啪地一下用饼干袋打他脑袋,“你找死啊你?有的吃你还要挑?!”
他乖乖接过去,不声不响,往嘴里一通塞。
我又拿出水,递给他。
“噎死你。”我说。
用水瓶敲他脑袋。
“你干嘛!”他含着东西嚷,一面躲我,“你以为不痛吗?”
“反正痛的又不是我。”我说。
他抢过水瓶,咕咚咚灌了大半瓶。
我挨着墙根坐下。
“回家啦。”他看我一眼,“这么晚了,你爸爸妈妈会骂你。快点。”
“累死了。”我敲着两条腿,“让我喘口气。”
“脚疼了吧?”他说。
我瞟他一眼。
“你干嘛跟着我?跟你说了我没事。”他说。
没事?你都多少天没有对着我臭现你那两个酒窝了,还说没事。
他抿一下嘴唇,“真的,我没事。”
“撒谎。”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
“还痛啊?”
“一会儿就好。”
“过来,我背你。”
“你行不行啊?”我打量他。
在我的印象里,小伟永远是那个被人欺负得眼泪汪汪也一声不响的小笨蛋。
现在他差不多跟我一般高了。
“你那棵豆芽菜,我一根手指头就拎起来了。”他不屑一顾地说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小跟屁虫可以用这种大不敬的口气跟我说话的?
第二十三章 小伟的伤心(下)
我趴在季宏伟的背上,一只手攀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一刀一刀,削着他的脑袋。
忍了不多一会儿,季宏伟不干了。
“你在干嘛?”他说,“干嘛老打我的头?”
好让你变笨一点。
“我无聊嘛。”我说。
又过了一会儿。
“段青青,你给我住手。”
“你长进了啊,”我用力给他一下,“敢跟我大小声,吼来吼去的,没大没小!”
他的手用力一拍。我尖叫一声。
“他妈的季宏伟,”我尖叫,“你敢打我屁股!”
他闷声笑。
“别喊了。”他好心地说,“整条街都听见了。”
“那又怎样?”我两只手合回来,掐住他的脖子。
“那你就找不到婆家了。”
“要你管。”我得意地翘翘鼻头,“我爸爸说了,嫁不出去就留下来生米虫。”
这是我爸爸的口头禅。每次妈妈皱着眉头对着我叹气的时候,爸爸就会这样安慰她。
季宏伟在偷偷闷笑。
“喂。”我拍拍他的脸。
“嗯?”他说。
“隔壁班那个刘静,又给你递纸条啦?”
“哪一个?”他说。
“那个眼睛大大的,眼睫毛翘翘的,长得好象洋娃娃的那个。205班的文娱委员嘛。上次篝火晚会跳新疆舞的那个。想起来了吗?”
“唔。”他说。
我拍拍他的脸,“有没有?”
“有什么?”他说。
我用力拍了一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段青青,你别打我的脸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打?”
“我是个男人啊。”他说。
“屁。”我说,“你明明比我小。让姐姐打一下,有什么不行?”
他伸手从脸上扯下我的手,用力按在肩头。
“手放这里。”他说。声音里没有一点笑意。
他的力气很大,扭痛了我。
我尖叫一声,用脚踢他。
给果他跑起来。
他跑得很快,我几乎要从他背上掉下来。
我只好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只顾尖叫,就忘记了刚刚在为了什么跟他吵。
季宏伟的爸爸结婚那天,我陪他一起,躲在附近一个建筑工地堆放建材的料场里。
我们两个人,缩在一根巨大的中空水泥柱子里面。
我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将偷出来的好吃东西拿出来摆开。
季宏伟不吃东西,不说话,不看我。
他的眼睛垂下来。
他的脸上,因为用力抿着嘴唇,又可以看到那两个淡淡的酒窝。
他很伤心。
我知道。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却可以感觉到他的伤心。
我剥了一颗糖,问他:“吃吗?水果味的。”
他连头也不摇。好象根本没有听见。
我送到嘴里。
“这个呢?”我又换了一颗,“酥的,很香。”
没有回应。
我自己吃。
又挑了一颗,“这个里面有果仁。”我说,“要吃吗?”
他看我一眼。
“不吃拉倒。”
再拿起一颗,“奶油巧克力。”我说,“爸爸说是瑞士糖,要不要尝一下?”
没等他说话,我又往嘴里塞。
季宏伟一把给抢下来。
“你还要吃?”他说,“这是他们的糖,不许吃。”
是他爸爸的喜糖。
“理我啦?”我说,“你整整三天不跟我说话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季宏伟抿一下嘴唇,“他们照像你去给他们做花童。”
他不看我,气鼓鼓地说。
其实照像那天,本来季叔叔还有那个小白阿姨要跟季宏伟一起照的,结果季宏伟跑得无影无踪。
我那两个不争气的爸爸妈妈,就把我给推了出去。
照片里,我坐在他们两个人侧后方的台阶上,一只手里倒提着一束鲜花,另一只手拎着小白阿姨漂亮的纱裙长长的裙摆,扭过脸来警惕地盯着镜头。
我抿个小嘴,脸蛋红通通,两只小小绿豆眼瞪个溜圆,丑得理直气壮。
所以我也不太高兴。
“是我爸爸妈妈叫我去的。”我说,“再说季叔叔是你爸爸呀。不然我才不要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句话显然让季宏伟很高兴,因为他脸红了一下,我又看到那两个酒窝了。
但是很快的,他又一脸严肃,不声不响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
他不吭声。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下巴放在膝盖上。
“在想你妈妈吗?”我说。
季宏伟动了动。他把脸埋在膝盖里。
从上小学到现在,我几乎再没有看到季宏伟哭过。
再说现在又没有人欺负他。
我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说错话吗?
“喂。”我用手轻轻碰碰他的脑袋。
他不动。
“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少见地跟他道歉,“你哭啦?”
季宏伟摇摇头,嗡声嗡气地说,“我没有。”
我才不信。
“那你抬起脸来。”
他不动。
“抬起脸来给我看。”
他抬起脸来。
他真的没有哭。
他黝黑的眼睛,离那么近,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突然一阵心慌,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坐回去。移开眼睛。
“我真的没有哭。”他说,“我是个男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掉眼泪”。
“哦。”我说。
我心慌得厉害,破天荒没有嘲笑他。
我们安安静静地坐着。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四周的人声,渐渐归于安静。
我听见哪里有只小虫子,在轻轻地叫。
“我最讨厌人家骗我。”季宏伟说。
“嗯?”我说。
“我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生病死掉了。”他说。“那个时候,我还不记事。我不太记得她的模样了。”
“五岁时候的事情,我也不怎么记得。”我说。
“可是有一天,”他说,“我跑得太快,跌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妈妈也不来。”
他待了一会儿,“我好痛啊,害怕得要命,我哭得好大声。爸爸怎么哄都不肯停。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妈妈死掉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摔得再痛,流再多的血,哭得再大声,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哭了。”
撒谎。
我在心里说,你明明就是个爱哭鬼。
我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坐在那里。
那个水泥圆筒里面好黑,我都快看不清对面坐着的季宏伟的脸了。
“撒谎。”季宏伟说。
“唔?”我说。
“我爸爸撒谎。”他说。
“爸爸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个懂事的好孩子,妈妈就会回来。”
“我就听话,做个好孩子。我考试总是拿第一名。我自己洗手绢和袜子。我从来不打架。我每学期都拿小红花。”
他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吃完饭碗里从来不剩一颗米粒。我从来都会把菜里面的青椒跟胡萝卜吃下去。我讨厌数学老师,可我数学从来都考100分。爸爸说踢球影响学习,兴趣小组我就不参加。老师要求我们写日记,我每天都写,从来没有间断过。我还天天自己起床,从来不用爸爸叫。而且我从来没有用爸爸给我的零花钱去打过电动。。。。。。”
我伸出手去,把那个刚刚还说过不哭的男生抱住,轻轻拍着他。
“可是妈妈没有回来。”他说。
“嘘。。。。。。”我学着每次打破头或者是跌破膝盖以后妈妈的样子,摸着他的头,哄他,“。。。。。。不怕不怕。”
“我绝对不要跟那个女人叫妈妈。”他说。
“那就不要叫。”我说。
“爸爸撒谎骗我。”他说。
“撒谎叫大花咬他的舌头。”我说。
这是爸爸常常用来吓我的警句之一。
大花是胡同口梁爷爷家一条好凶的狗狗。
我去摘梁爷爷家的无花果跟酸石榴的时候,跟它打过照面。
“他干嘛要骗我?”他说。
“我就不会骗你。”我说,“我跟你保证。”
我想,他需要这个保证。
果然,季宏伟不吭声了。
我也不说话了。
哪里的那只小虫子,还在轻轻地叫。
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好象是从那一天起,一下子长大了。
那一年,我上初中二年级。
那一年,我十三岁半。
在一个初夏的黄昏,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轻轻的叫声,过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忘记过。
第二十四章 不分胜负
第二天,我一整天也没有办法安心上课。
中午去学生会办公室,季宏伟还是不在。
石磊探头探脑,一付想要打听点什么内幕消息的八卦样子,让他看上去非常可笑。
我没有理他。
下午下了课,我溜进中心实验楼,爬楼梯上到五楼。
在他们实验室刚一探头,那个范虹就瞧见我了。
“来找小季吗?”她温柔地问。
“是啊。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