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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好。就在明天下午吧。”
两个人约定了时间。
那天,对于淳子来说,又碰上了一件头痛的事。她的父亲,终于要把村田仙岳那幅虚幻的名画《不动明王图》公之于众了。
她父亲确实兴高采烈。“佐野隆一郎秘藏仙岳名作展”,将于明天在市内的M百货店开幕。
直到此刻为止,佐野都在盘算,在他公开这幅秘藏的虚幻名画,让世人震惊这一点上,要取得更大的效果。
为此,甚至在印刷目录时,也特地要求对有关人员保密。
“我要一鸣惊人。”他兴高采烈地说。“仙岳的画嘛,就数量来说,股票交易所的石滨先生拥有最多。可是,最高杰作,却在我的手上。连仙岳本人也说过,这是他的最高杰作,还会有错吗?明天,我可高兴啦。”他说着,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威士忌。
“可不是吗?这将是美术界的大新闻。”樱井也附和奉承。
“哎,这也都多亏了你,让你找得好苦啊!”
“算是幸运。例如,最后我去找那个叫赤井的人,可说是鸿运高照,偶然碰上,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在那一带走走,突然在一幢公寓的门上,发现了赤井的名字。可在这以前,可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尽管这么说,这次我还得好好谢你。”
淳子坐在二楼的休息室里,父亲和樱井的这一番对答,听得一清二楚。
纵然是柴山慎策的有把握之作,在有鉴别能力的人看来,也不怕找不出破绽。
明天,在隆重的会场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破绽被当众揭示出来时,父亲肯定会狼狈不堪——淳子想到这一点时,不禁黯然神伤。
这是从村田仙岳的《不动明王图》开始的一幕闹剧。这幕戏剧的终结,将证明那幅虚幻的名画已经失落,那是理所当然的。
当夜,淳子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第二天早晨,她的父亲兴致勃勃,准备出门去M百货店。
“一起去怎么样?”父亲邀约她,可是她回绝了。
“我有点事。而且,中午和朋友有约,等会面以后,我会去会场的。”
“是吗?”
这仿佛是舞台上的一次隆重的演出,而女儿对此,却是毫不感到兴奋,父亲不免有点儿扫兴。
整个上午,淳子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想,眼看着父亲就要气急败坏地奔进家门,倒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长吁短叹了。
“我受骗啦!”他也许会大声怒吼,咬牙切齿,表示受到了委屈。
这件事,甚至有可能逆转父亲的人生道路。
在这个赝作剧的舞台上,淳子完全没有露面,父亲照理是不会察觉到女儿对他的叛卖的。要是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那又将怎样呢?正当淳子他们在整理因这幅虚幻名画而自杀的阿岩的遗物时,这个令人诅咒的虚幻名画的闹剧,也在M百货店的会场里草草收场了。一位独具慧眼的评论家,指着那幅《不动明王图》说:“这不是村田仙岳的作品!”以此来收场,可谓恰到好处。
当天上午,淳子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下午,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阿岩的公寓走去。
十
阿岩所住的公寓,在和田岬吉田町的深处。他的房间里,几乎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先来的立花对淳子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必叫阿淳也来了。”
“不过,我也总得……”淳子目瞪口呆,环顾着房内。
这个房间,她以前也来过几次,看到阿岩父亲伪造的村田仙岳的《不动明王图》,也是在这里。当时,房内帆布成堆,素描成捆,还有画具和画笔,到处散乱,没有收拾。
“我问过管理人员,说阿岩自杀的前几天,把自己的画、画具和画笔等,通通付诸一炬。是在屋后的空地上堆起来烧的。因为油画很多,一烧就旺。”
“当时他就已经决定自杀了?”
“只能认为这样。”
“他父亲的作品,前次给我们看的时候,还相当多哩。”
“他爹的那些伪作,还有画坏的东西,似乎都一股脑儿地烧啦。阿淳来之前,我已经找过了,干净像样的,一幅也没留下。”
“阿岩自叹不如父亲吧……他烧掉父亲作品的心情,我能够理解。”
其他,还有几本美术杂志和画集,跟各种破烂混杂在一起,塞在书架上。茶杯和茶壶之类,只能丢掉了。柜子内还有几件衣服,可是用包袱一包起来,只成一小包,令人心酸。
淳子开始整理书架上的东西了,打算都塞进立花准备的一个纸箱里。
“把这些东西捎给他妹妹,不是反而给她添麻烦吗?”淳子嘟哝着说。
“不过,该做的还得做嘛……这就叫做料理后事。”立花说。
这种想法,简直同“独角兽”的教义背道而驰,是尘世的旧俗——这种曾经被嗤之以鼻的事情,立花已经作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来说了。
淳子从骨子里感到,“独角兽”已经灭亡了。
“料理后事”、“结婚”——这些语汇,充分表现了他们的挫折。
书架上,还有几只牛皮纸袋子。阿岩似乎有一种习惯,什么东西都往袋子里边塞。
淳子向这些纸袋里逐一张望了一下。照片、户口抄件、明信片、信封、贺年片、写坏的信笺等等,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装在里边。
从一个纸袋里,还露出了一个褐色封面的笔记本。
“啊!”淳子叫了起来。原来是封面上写着“日记”两个字。
“有什么东西吗?”立花包好衣服后,正用万能笔在包裹上书写千叶的收件地址,听到她的声音,就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问。
“有一个日记本。”她回答。
“阿岩的日记?”立花显得不大相信,一再地问。
“是啊,居然还写过日记。”
“是吗?阿岩这个人,看来不像会去写日记的。”立花靠到淳子身边,张望起来。
“就是这个。”
“倒是真的嘛。还写了日记哩。是1965年的吗?”大概是以前的东西吧,可究竟写了些什么呢?淳子翻开了日记。首先翻到了中间部分,可翻到的那一页,偏偏是空白。“反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肯定是有头无尾的。”
“可也是嘛。”
淳子重新从第一页翻起。“啊,余……用的是老式文体啊!”
“这个人倒还会装腔作势哩。余什么啊?”
两个人读起了这一页的文字。
余之沉疴,痊愈无望,今已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纵素无书写日记之习惯,无奈亦强行命笔,且记之如许而未注日期,盖以此替代留予岩儿之遗书也。
第一页上,只写了这点内容。
“啊,果然不是阿岩的,是他父亲的。”
“我想就是这类事情。这个人,日记之类,照理是不会去写的……用没有日期的日记来替代遗书……可是,阿岩读到过这日记没有呢?”
两个人翻到了下一页,继续读下去。
余从事赝作,日夜勤勉,鞠躬尽瘁,原属贫乏之才能,今亦枯竭殆尽,惭愧之至矣。纵然面对儿辈,亦感腼腆而已。岩已成人,且稍具才能,作如是观,实非亲人之偏爱。然将来欲跻身于艺术之林,则非成为第一流人物难于栖息也。余每念及岩之将来,惶惶不可终日;每念及无一恒产遗汝,深感遗憾。
然今者,余心安理得矣。此乃天加护于我也。前月旅行赤穗,不意喜获一名画,此乃余所尊敬之村田仙岳先生所绘《不动明王图》也。确系出自先生真笔,实为大杰作也。街巷传闻,仙岳先生曾绘《不动明王图》,赠一出征士兵,实与此画迥异。余于赤穗一陋屋中发现此画之际,欢欣雀跃,不禁手舞足蹈。持有者未解此画之真价,惶惶然言值五万元,余即倾囊中所有之金以购之。
嘻,余终于获得以遗岩儿之物矣。此至宝也。岩儿,此乃汝生活之据也。此画价值,足抵巨富。余未必反对汝以此画易金,然而汝将此画释手之时,亦即脱离艺术家生涯之日也。
今后,汝除创作活动之外,尚需认清人生道路,自强不息,奋斗不已。余衷心祝愿汝前程万里,幸福无量,决心以此《不动明王图》遗之。
不动明王者,乃汝之守护神也,希经常顶礼、祷告。切切此嘱。
读到这里,淳子丢下了那个日记本。那是从她的手指上突然滑落下去的。
“这么说,那幅画竟是真货喽?”她呆呆地望着窗子,喃喃地说。
“阿岩这个人,竟连他爹的遗书都不看一下。要是他看到了遗书,就不会……”立花这么说,把手抱住了淳子的肩膀。
“这就是命运吗?如果这就是命运,那命运不是太残酷了吗?仍然还是‘独角兽’正确。要是世界充塞着这种无理而任性的命运,那不还是‘独角兽’的生活方式正确吗?”淳子热泪盈眶,慌张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感到有些耀眼。
“不过,”立花对她悄悄地说,“只有一些特殊人物,才被允许违抗命运而生活下去。至于我们,只能在命运的支配下,老老实实地生活下去……你说,是吗?……阿淳,我们……结婚吧!”
“哎,结婚吧……”淳子说着,睁开了眼睛,泪如泉涌。
(赵博源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