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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神色平淡:“没关系,倒是我劳烦先生做这个……多有得罪了。”
就算一身修为被封印,她的速度也非同一般,大概盏茶功夫两人就到了山顶上。秋阳已经升起来了,万里无云,天空中泛起通透的蓝色,辽阔的平原在山脚下铺展开来,沧江从远处蜿蜒而过。四周的空气又冷又净,秋日里霜露的清新和草木之芬芳混合在一起,大口吸入肺中有种莫名的畅快感。前面不远处竹林越来越密,看来云青没走错地方。
徐吾通看着这片广阔的疆土,低声叹道:“天地苍苍,生死茫茫啊……”
云青现在不是很愿意费力开心目,所以也没认真看,她径直往前面走去:“对了,还没有问过先生葬在哪儿呢。”
云青的想法是,反正都是要祭拜的,一起拜了也比较方便。据说江映月被葬在了墨陵里面,她估计是无缘去瞻仰了,所以这才问了徐吾通的所葬之处。
徐吾通怔了怔,他被云青勾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墨陵这么多年来也不是平白就能稳坐圣地之位的,其中征伐自然不少。他所生活的时代亦是王权急剧扩张的时代,那时候的墨陵弟子不仅要出入深宫,还要远征蛮族,颇为艰辛。即便是徐吾通这种看上去四体不勤的文人,也必须执剑而战。
他有些涩然地答道:“在下并非善终,死后亦无什么墓葬……”
云青听出了他的意思,于是立刻道:“那我等会儿再给您做个牌位好了。”
徐吾通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魔尊这是做上瘾了?”
四周的竹林越来越茂密,天空中的阳光被遮蔽,林间投下淡淡的疏影。云青走在这阴翳之中,整个人飘忽不定,她认真地答道:“以前从不知人族祭祖有何意义,现在也大致明白了些。人类祭奠那些消逝者,在物是人非中怀想曾经的辉煌和伟大,不独是慎终追远之意,还多有劝勉自身的意思。”
“是了,活着的人一遍遍缅怀已故者不仅仅是为求荫蔽。很多人是慕求先人高德大义,想要让那些辉煌在自己身上重现,其中亦可含大志。”徐吾通颇为认同,他一边跟着云青的步伐一边跟她解释道,“道统传承也是这样,之所以我们在证道中向那些先人学习,并非是求其庇佑,而是希望更进一步。”
徐吾通的声音一向温和正直,亲切却不狎昵,云青听起来觉得颇为舒适。人道大能善为人师,何况他所修的还是教化万民的通圣剑意,几言下来也多入人心,让云青受益匪浅。
他最后道:“从几十万年前修道界初起至今,道法是一点点在拓宽的,我们所见之理越来越多,所闻之道越来越深,离天道也越来越近。每一代人都在继承先辈遗藏的同时往前更进一步,说不定在哪一天就有修行者沿着前人未走完的路,一直走,最后走出了天道的束缚呢。”
云青感觉有阳光擦过纤细的竹叶照在自己身上,微微的暖意渗透进来,她能感觉到光,但眼前永远是一片黑暗。
“是啊……早晚有这么一天的。”云青叹道。
她环顾四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开棺曝尸之事距今也不久了,就算当年有什么破坏,现在也多半看不出痕迹。
正这么想着,徐吾通就指了指她脚边的竹子:“有碑。”
云青挪开几步,发现这竹子长歪了,将一块残破石碑给顶了出来。她将包袱放下,开始动手将石碑一点点挖出来,这里山石颇多,且石碑陷得又深,这么徒手挖实在不易。不过云青所修的洗髓经能够锻体,之前阎魔圣躯的修行也对身体颇有益处,这点石头顶多脏些,也不会构成什么麻烦。
这石碑看着很大,挖出来也不过小半角,残缺的半角连字也没有。
“是当年做墓碑的石料,想必被后人毁去了,几经沧桑又被这竹子弄出土外,这才得以重见天日。”徐吾通觉得冥冥之中还真是有注定的,若是云青早来个百年,这石碑说不定还埋了土堆里,偏偏她到这儿的时候它被弄了出来。
云青将它扶扶正,拿出牌位摆在面前,然后将周围杂草除尽,清扫出一片空地。
她一边把带来的香点上,一边问:“吃的东西怎么办?祭拜完了就扔这儿吗?”
徐吾通摇了摇头:“带回去吧,你周围住的都是穷苦人家,送他们也好。”
“贺前辈不在意么?”云青将碗碟也都摆上,还顺手斟了酒,酒香浓郁,清秋如醉。
人道修者的愿力就来自人族信念,他们修行中的每一步都会用到这种愿求和心念。而人道英灵对于后人的所作所为也是有办法感知的,也就是说贺清秋会知道有人在祭拜他。
“他在意什么?反正魔尊把东西扔在这里他也吃不到。”徐吾通又是无奈摇头。
云青把东西都摆上,然后从画卷中抽出昆吾,在旁边折了根竹子,她把手掌宽的竹子削成平直的牌状。
“魔尊真要给我做牌位?”徐吾通还以为刚才她是说笑的,没想到云青这就动手了。
云青点点头,即便不使用神通将其化为真刚,这柄看不见的刀也极为锋利,她三两下就削好了。徐吾通拦下她:“魔尊为我立牌位,可曾想过要往上写什么?”
“名字?”云青已经开始动手了,她字如其人,不过今日却刻意有所收敛,看着中正大气,倒也没什么戾气。
徐吾通当然不可能花个好几天跟她解释人道立牌位的种种讲究,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往那块简陋的刻字儿。他学了一辈子人道礼法,最后自己的牌位却是随手砍的竹子,上面还只有几个气势汹汹的大字,怎么看都有种淡淡的……羞耻感。
“如何?”云青把手里的竹子扬了扬,徐吾通有些纠结,但心底还是感动的。
“嗯,多谢魔尊了。”他笑得弯起眉,还躬身行礼,极是恳切。
云青将他的牌位斜插在土里,闭目静立,秋风拂过她的衣襟,寒意不及她周身的森冷。
重阳糕刚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现在看着也有些冷了。那几炷香上冒出缕缕青烟,没飞出去多远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檀香味。现在少了真气护体,云青觉得这檀香味闻起来都颇为奇怪,更不用提她胸前还挂了一小袋茱萸叶。
“登高,祭祖,赏菊,畅饮。魔尊就剩下后面两件事儿了。”徐吾通也是安然静立,两人神色都是相似的温文柔和。
云青摇头:“无花可赏。”
“那酒呢?”徐吾通指了指她带上了的枸杞菊花酒,这酒早上刚温过,还冒着热气。
云青神色间不见波澜,她抬手将酒坛子掀开条缝儿,斟上一杯在自己随身带着的方寸盏里。
微微泛着黑红色的酒水在琉璃小盏中漾开细腻的纹路,云青轻轻嗅了嗅这香味,然后挽袖将杯中酒洒尽。
略微浑浊的酒水渗入干燥的泥土中,一下就消失在地面上,黏兮兮的湿土看上去有些脏。微微泛黄的竹叶很快随风而落,覆盖在了这片泥土之上,碑前再也找不到这杯酒的痕迹——就如那些消失在滚滚历史浪潮中的人们,只是杯酒入土的一个刹便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黄泉餐风饮露已有二十余载,待证得大道再与先生畅饮吧。”
云青收刀入画,神色凛然如冬。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云渣这个flag竖得……(等等,你怎么也开始叫云渣了!!!
第一百五十八回
第一百五十八回、阴差阳错;有心无意
阆风镇附近的驿站之中,此时正值午时,可馆中仍是一片昏暗。
阆风算不得什么大地方,所以驿站也十分破旧,但是此时驿站马厩里竟然有十几匹佩着精良马具的战马。驿站最里面的厢房被层层把手着;里面一片寂静;只偶尔传出一两句读书声。
午时刚过;一个年轻男子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厢房之中,他正是昨日落在云青棋盘上的那人。
“皇甫姑姑;我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神色有些兴奋,一进门就跑向了书桌前。
案前坐着个肤色微黑的女子;她年纪约莫四十来岁;可是皮肤光滑,肩头圆润,十指修长有力,看得出经过了精细的保养。她身上穿了身软甲,短发及耳,正皱眉看书,口中念念有词。
那中年女子一见他冲进来就呵斥道:“什么姑姑,军中只有将士,何来姑侄!”
她眉毛很浓,双目若星,呵斥之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我们这才几个人,就可称军了?”年轻男子有些不屑,但见了他姑姑的脸色又马上道,“将军,我这次发现了个奇人!”
皇甫将军把手里的书放下,严厉地说道:“阿初,若是你将这十几个人当做军队,那么这十几个人也会按照一个军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可若是你将他们看做是一群玩杂耍的,那么他们永远也成不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皇甫初的头耷拉下来,但他迅速又恢复了:“将军你听我说了么,我这次险些被昏君的走狗抓住,不过也因此遇上位奇人!”
皇甫将军皱起眉头,又把奇人的事情给略了过去:“你怎么会险些被抓住?是不是又跑去镇子里了?”
“这个……”皇甫初卡了半天,支支吾吾道,“我武艺可是左将军亲授,对付那群官差自然……”
皇甫将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上几卷厚厚的竹简都震得一跳:“武艺不错就可罔顾军令为所欲为?还有,那个什么左将军也不过是昏君走狗而已,你以为他真会真心实意教你本事?”
皇甫初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了。
“我等诸侯血脉已被伽耶氏渗透千百年之久,他们以珠宝美人将我等诱入荒淫无度的生活,既不教我们识字也不教我们理国,为的还不就是把我们当猪狗养着,让人称赞昏君的慷慨大度?”皇甫将军走到皇甫初面前,她身材小巧纤弱,但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慑人气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等应该联合其他诸侯血脉,重现往日辉煌!”
皇甫初用力地点头,他道:“将军,我知错了。”
皇甫将军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她道:“你之前有什么要说的?”
皇甫初长出一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起他的经历:“我受那群走狗追捕,慌不择路地跑进来条死胡同,原想要从树上跳走,可不料一个不慎就掉了下来。”
“说重点。”皇甫将军呵道。
“我落在一个棋盘上,掉下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局中竟是规规矩矩的墨陵棋术,与今日所传的颇有不同!”皇甫初飞快地说道。
皇甫将军皱眉,现在的文人间多认为棋乃小道,不屑于钻研,但当初墨陵剑阁对这片广袤大地还印象颇深的时候,琴棋书画皆为世人所钟。那时候墨陵棋术也传之甚广,一直到今天也有棋谱流传下来,所以说皇甫初所说的可能只是个崇尚墨陵棋道的隐士,也算不得什么奇人吧。
皇甫初见她不以为意,于是急忙说下去:“将军,下棋之人救下了我,然后临别时告诉我‘若是身子不便,可在此处静养一阵’,她指的多半是您啊!”
天子以汤药控制这些诸侯血脉已经好多年了,他们血里流的全是毒,生死根本由不得自己掌控。
近些日子诸侯血脉又添新丁,天子的帝陵也扩建得越发频繁,这一般就是要以诸侯血脉殉葬的征兆。皇甫将军名叫留仙,她乃是皇甫家的长女,几个兄弟都受不住毒,要么傻了,要么早夭,她装疯四十几年一直熬到了今年。可是眼见着伽耶天子又要对自己那些傻兄弟们下手了,她哪里还忍得下去!
前些日子伽耶天子往帝陵行宫去了,帝都中的眼线也稍微减少了些,皇甫留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人出了帝都,直接往东方跑了。这沧江一带原本是她母国的封地,早先的臣子后裔不知还找不找得回来,皇甫留仙怀着这么一丝丝微小的希望在这片地区徘徊了好久。可是近些日子,她带来的亲卫中却相继有人暴毙,皇甫留仙这才感觉到那位伽耶天子的阴影还是时时刻刻笼罩着他们的。
她仍显得颇为镇定:“这么一句话能看出什么?”
皇甫初急匆匆地道:“没说完呢!我在镇子外面躲了一晚上,早晨实在憋不住想要去找她问清楚,可这时候便发现那人上了阆风山!她去了封疆侯从前住过的埋骨之地,从地下挖出来一块石碑,然后还从包袱里掏出个牌位!您猜猜那牌位上是谁?”
皇甫留仙这时候才觉得有些离奇,她问道:“莫非是封疆侯?”
“牌位上写的是墨陵先辈贺清秋啊!”皇甫初此言一出,将军脸色顿时一变。
“这位奇人是墨陵弟子?”皇甫留仙问道。
她是误会了,云青根本不知道北川大陆这边的牌位要怎么写,若是普通人祭拜贺清秋这种有爵位在身之人,多半得在牌位上写封疆侯。而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