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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曾经很有名的、被认为早在1920年代就已经去世的喜剧演员,从他生锈的车子里爬出来,脱下衣服。他长着一对山羊腿,还有一条很短的尾巴,像山羊一样摇来晃去。
四个墨西哥人结伴来到,一个个笑容满面,乌黑的头发闪闪发亮。他们传递着一个酒瓶,酒瓶装在棕色纸袋里,以防被别人看见,里面盛的是一种混合了巧克力粉、酒精和鲜血的液体。
一个小个子、黑胡子的男人,脑袋上戴着一顶肮脏的黑色圆顶帽子,鬓角留着一缕卷发,披着一条粗糙的带流苏的祈祷披肩。他穿过草地,加入到众人中间。他的同伴站在他身后几英尺远的地方,身高是他的两倍,皮肤是优质波兰陶土的那种灰白色,额头上刺着字,意思是“真相”。
更多的人陆续来到。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几个拉克沙萨——印度次大陆上的恶魔族——从车里钻出来,四处转来转去,注视着山脚下的人们,一言不发。最后,他们找到了玛玛吉。她双目微闭,嘴唇蠕动,正在祷告。这些人中,他们只认得她,但却因为过去与她进行的残酷恶战犹豫不决,不敢靠近。她伸手抚摩脖子上的骷髅项链,棕色的皮肤慢慢变成黑色,如黑玉和黑曜石一样清澈的黑色。她的嘴唇向外翻过来,露出锋利可怕的硕长白色尖齿。她睁开所有的眼睛,然后朝拉克沙萨招手,叫他们到她身边去,像招呼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欢迎他们。
最近几天,风暴转到了北部和东部,但依然没有缓和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压力和骚动之感。当地的天气预报员警告大家,说高压地区将会形成龙卷风。白天这里很暖和,晚上却寒冷刺骨。
他们分成了许多非正式的小团体,有的按国别划分,有的按照种族,有的按照性格,甚至物种。他们个个看上去都是忧心忡忡,而且模样很疲惫。
有些人在交谈,偶尔有笑声传来,但只是零星的笑声。大部分人沉默不语。六罐一组的啤酒在人群中传来传去。
几个当地的男人和女人也穿过草地走过来,身体的动作有些古怪。开口说话时,他们的声音是占据他们身体的洛阿的声音。一个高个子黑人男子用莱格巴爸爸的声音说话,他是负责开启死亡之门的神。而巴龙·萨麦帝,伏都教的死神,则附在一个来自查塔努加市的十几岁野姑娘的身上(可能是因为看上了她歪戴在头上的那顶黑色丝绸高顶帽),于是,她说话的时候,发出的是巴龙低沉的嗓音。她吸着一根巨大的雪茄,指挥三个“杰地”——死者之神。这三个杰地居住在已到中年的三兄弟体内,他们带了猎枪当武器,喜欢说下流得让人吃惊的淫秽笑话。那种笑话只有他们自己才觉得好笑,让他们哑着嗓门笑个不停。
两个看不出年龄的印第安切卡莫加族女人在周围转来转去。她们穿着油污的蓝色牛仔裤和旧的皮夹克,看着这些人,以及他们的战斗准备。有时她们会指指点点,然后摇头。她们并不打算参与即将到来的冲突。
月亮从东方升起。还有一天就到满月了,月亮仿佛占据了一半的天空。它升起来之后,一层深橙红色的光芒笼罩着山脉。月亮越升越高,体积随之缩小,月光也变成了苍白色。最后,月亮像灯笼一样悬挂在高高的天际。
那么多人在这里等待。在月光之下,在远望山山脚下,他们耐心地等待着。
劳拉渴了。
活着的人会在她的脑海中燃烧。有时候很安静,像根蜡烛,有时候却像熊熊的火炬。因此她很容易就能避开他们,也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们。可是,影子却燃烧得那么奇怪,吊在那棵树上,发出极其独特、属于他自己的光。
有一次,她责备他并不是真正活着。那时她已经死了,他们两个手拉着手一起走。当时,她真希望能看到他绽出因感情激动而生的火花,能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无论那东西是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走在他身边,一心盼望他能理解她对他说的话。
但是现在,影子吊在树上,奄奄一息,同时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她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衰弱下去,同时却又前所未有地、真正地活着。他请求她留下来陪他,待在这里度过整晚。他原谅她了……也许原谅她了。但原不原谅没有关系。她只知道一件事:他改变了。
影子叫她到农场里去,说她们会给她水喝。可农场房屋里没有灯光,她也感觉不到有人在里面。不过,他说她们会照顾她的。她推了一下农场的门,门自己打开了,生锈的合叶抗议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她左肺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那东西爬行蠕动,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发现自己走进了一道窄窄的走廊,前面的路几乎被一部布满灰尘的大钢琴完全堵死了。房子里面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她绕过钢琴,推开另一道门,结果走进一间破破烂烂的客厅。墙壁上绘着图案,屋里摆满摇摇欲坠的家具。一盏油灯在壁炉架上燃烧着,下面的壁炉里烧着煤块,但刚才在屋子外面时,她既没看到也没闻到烟味。她感到燃烧的煤炭似乎并没有让房间暖和起来,但劳拉更愿意把这归咎于这栋老房子,它实在过于寒冷了。
死亡让劳拉痛苦,痛苦的绝大部分源于缺乏,缺乏水分,缺乏热量。烧灼般的干渴之感烤干了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身体和骨骼产生不了半点热量。有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火葬柴堆上劈啪作响的火焰会不会给她热量,地底柔软泥土做成的棕色毯子会不会让她觉得温暖,冰冷的海洋会不会平息她的干渴……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并不是空无一人。
三个女人并肩坐在一张陈旧的沙发上,好像一组艺术展览品。沙发的面料是破旧的已经褪色的棕色天鹅绒,一百年前,它曾经是明亮的淡黄色。从她进来之后,她们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移动,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劳拉没想到她们会在这里出现。
有什么东西在她鼻腔里蠕动。劳拉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巾,开始擤鼻子。她把纸巾团起来,和里面的东西一起扔到燃烧的煤炭上,望着它在火焰中起皱、变黑,燃起橘黄色的火焰。只见那几只蛆虫也在火焰中起皱、变色,最后燃烧起来。
她转身面对沙发上的女人。自从她走进客厅,她们一直一动不动,连一块肌肉、一根头发都没动过。她们仍旧死死地盯着她。
“你们好,这是你们的农场吗?”她问。
个子最高的那个女人点点头。她的双手肤色很红,表情冷漠。
“影子——就是吊在外面树上的那个人,他是我丈夫。他让我告诉你们,请你们给我一点水喝。”她的内脏里有某种很大的东西在动,它蠕动一阵,又停了下来。
身材最矮小的女人从沙发上爬下来。她坐在沙发上时,脚还没有碰到地面。她匆匆跑出房间。
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农场房屋外面传来一阵很响的咯吱咯吱声,每次都伴随着水花飞溅的声音。
很快,小个子女人回来了。她端着一个褐色的陶土罐,罐子里面盛满水。她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回到沙发上。她扭着身体爬上沙发,重新坐到她姐妹们的身边。
“谢谢。”劳拉走到桌旁,环顾四周,想找喝水的杯子,可什么都看不到。她拎起陶罐,发觉它比看起来的重得多。罐子里的水格外清冽纯净。
她把罐子举到嘴边,喝了起来。
水很冷,比她想象得到的任何水都要冷。它冰住了她的舌头、牙齿和咽喉。但她继续喝水,她无法停止,感觉水一直冰到胃里,冰到她的内脏、心脏和血管。
水如同液体的冰一般,流到她体内。
过了好久,她才猛然意识到水罐已经空了,有几分惊讶地把空罐放回桌上。
那些女人一直在冷静地观察她。死亡之后,无论是思考还是说话,劳拉再也不用比喻的方法了,事情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看着沙发上的三个女人,她发觉自己想到的是陪审团,是正在观察实验室动物的科学家。
突然间,她开始颤抖起来,痉挛性的颤抖。她伸手扶住桌子,想稳住自己,可桌子突然歪到一边,像要避开她一样。终于扶稳桌子后,她猛地呕吐起来。她吐出胆汁、甲醛溶液、无数蜈蚣和蛆虫。然后,她感到自己开始排泄,开始小便,防腐物质迅速从她体内排出,湿淋淋的。如果她还能呼救的话,她一定会尖叫出声,但地板向她迎面扑来,她摔倒了。如果她还有呼吸,这一下撞击会撞得她喘不过气来。
时间淹没了她,灌进她体内,沙尘暴一般呼啸飞旋。成千上万的记忆一瞬间涌到眼前:她在商店里走丢了,那是圣诞节前,她到处都找不到爸爸;她坐在吉奇酒吧,点了一杯草莓台克利鸡尾酒,和一个表情严肃的大个子男孩约会,心想不知他接吻的水平如何;她在汽车里,车子东摇西晃,罗比冲她吼叫,防撞铁柱终于挡住了车子,却没能挡住车里的人在惯性影响下继续前冲……
时间之水,它来自尤达泉,命运之泉。它不是生命之水,不完全是。但是,浇灌世界之树树根的正是时间之水。世间再也没有和它同样神奇的水了。
劳拉醒来时,农庄里空无一人。她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呼吸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白雾。她的手背上有一块擦伤,伤口上面有一点湿湿的东西——鲜艳的红色血液。
然后,她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了。她喝过自命运之泉的时间之水,她能在头脑中看到那座山。
她舔掉手背上的血,唾液形成的那层薄膜让她无比惊奇。然后,她上路了。
这是湿润的三月里的一天,冷得不合常理。前几天的风暴朝南部的几个州猛冲过去,这意味着远望山岩石城不会有什么游客了。圣诞节的彩灯刚取下来,夏季的观光游客还没有到来。
可是,这里依然聚集了很多人。那天早晨甚至还来了一辆旅游巴士,里面走出十来个男女。他们的肌肤都晒成完美无暇的茶褐色,富有光泽,脸上挂着让人觉得安心的笑容。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乎是播报新闻的主持人。你几乎可以想象,连他们身上都散发出闪闪荧光,走动的时候,他们的身形显得微微有些模糊。一辆黑色的悍马车停在岩石城前。
这群电视人专注地走过岩石城,停在一块始终保持平衡不动的巨岩旁,用令人愉快、富于理性的声音交谈起来。
他们并不是这里的唯一一批游客。如果当天沿着岩石城内的道路闲逛的话,你也许会发现,这里既有看起来像电影明星的人,也有像外星人的人,还有一些人简直像人的观念,而不是人的实体。你也许会看见这些人,但更有可能的是,你根本不会留意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乘坐豪华轿车、运动跑车,或者超大型的四驱越野车来到这里。很多人戴着太阳镜,显然早已习惯在室内室外都戴着太阳镜,不愿摘下,一摘下就觉得不自在。到处都是精心日晒过的漂亮肌肤、合身的西装、太阳镜、得体的微笑或蹙眉。都来了——不同的身高,不同的外貌,不同的年龄和风度。
这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是一种表情,一种非常特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认识我,或者,你应该认识我。这种熟稔同时给你造成一种距离感。他们的神情、态度,无不表明一种信念: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是为他们而存在的,并且欢迎他们,他们是受到众人崇拜和爱慕的。
胖男孩也走在他们之中,步伐懒散。那些尽管没有任何社交技巧却依然大获成功的人,多半都是这种步伐。他的黑色外套在风中呼啦呼啦地拍打着。
站在鹅妈妈饮料店门口的一个生物咳嗽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生物很魁梧,手指拈着解剖刀片,在脸上刮着。它的脸上长满肿瘤。“准会成为一场大战。”它说,声音粘乎乎的。
“不会有什么大战。”胖男孩说,“他妈的不过是一场变化,一次整顿。跟道家的老子一样,战争这类形式早他妈的过时了。”
脸上长瘤的生物冲他眨眨眼睛。“等着瞧吧。”他只说了那一句话。
“随你怎么说吧。”胖男孩说,“我在找世界先生。你看见他了吗?”
那个生物用解剖刀片刮着脸,挤得下嘴唇的瘤子更突出了。它点点头,说:“他在那边。”
胖男孩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连一句谢谢都没说。长肿瘤的生物没有出声,直到胖男孩走出它的视线范围。
“准会有一场恶战。”长肿瘤的生物对一个脸上闪烁着荧光点的女人说。
她点点头,靠近了些。“大战之前,你有什么感受?”她的语气充满同情。
它眨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