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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美国众神 [美] 尼尔·盖曼-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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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须逮捕他。他说他要杀了我。”赫因泽曼恩说,现在的他变成了一个住在旧房子里、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头子,“查德,娓咝四阍谡舛!?“不,”查德·穆里根说,“你才不会觉得高兴呢。”
  赫因泽曼恩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好像已经灰心丧气了,然后突然从火堆里抽出灼热的拨火棍,它的顶端已经烧成了亮红色。
  “放下它,赫因泽曼恩。慢慢放下来,举起双手,让我可以看到你的手,然后转身面对墙壁。”
  老人脸上露出纯粹的恐惧,影子都快替他难过了。但是,他想起了艾丽森·麦克加文脸颊上被冻结的眼泪。赫因泽曼恩没有动,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拨火棍,也没有转身面对墙壁。影子正要起身扑到赫因泽曼恩身上,抢掉他的拨火棍,老人突然把烧红的拨火棍朝查德·穆里根扔过去。
  赫因泽曼恩的动作很笨拙,就那么扬手一扔,好像只是为了扔而扔、纯粹走个过场一样。拨火棍刚一出手,他立即朝门口跑去。
  拨火棍从查德·穆里根的左臂擦过。
  一声枪响。密闭的房间里,枪声震耳欲聋。
  头部一枪,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穆里根说:“你最好穿上衣服。”声音呆滞,死气沉沉的。
  影子点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打开干衣机门,拉出他的衣服。裤子还有点湿,但他还是穿上了。衣服穿好了,除了外套。他的外套此刻还沉在湖底某处冰冻的淤泥中。还有鞋子,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回到刚才的房间,查德·穆里根已经从壁炉里抽出了几块闷燃的木柴。
  穆里根说:“对一个警察来说,这真是不幸的一天,因为他不得不故意犯下纵火罪,好掩盖谋杀。”他抬头看了影子一眼,“你得穿上鞋子。”
  “我不知道他把鞋子放哪儿了。”影子说。
  “哦。”穆里根说。然后他对着尸体说:“我很抱歉,赫因泽曼恩。”他抓住老人的衣领和腰带,把他抬了起来,往前一甩。尸体的脑袋落在敞开式壁炉里,白发立刻燃烧起来,房间里充满烧焦人肉的味道。
  “这不是谋杀,这是自卫。”影子安慰他说。
  “我自己知道是什么。”穆里根平淡地说。他把注意力转向那几块闷燃木柴,把其中一块放在沙发旁,拿起一份旧的《湖畔新闻报》,把它撕成一片片的,堆在闷烧的木头上。报纸立刻变成棕色,然后冒出火苗。
  “出去。”查德·穆里根说。
  走出房子的一路上,他打开所有窗户。关上房门前,他拨上房门里面的碰锁,把门反锁住。
  影子跟着他,光脚走到警车前。穆里根为他打开前排乘客位置的车门。影子上车之后在地毯上抹干净双脚,这才穿上袜子。袜子已经干透了。
  “我们可以在赫因农庄和家庭用品店帮你买双靴子穿。”查德·穆里根说。
  “你在那里面听到了多少?”影子问他。
  “足够多了,”查德·穆里根说,又缓缓加上一句,“太多了。”
  他们开车前往赫因农场和家庭用品店,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到达之后,警长问他:“你穿多大码鞋子?”
  影子告诉他码数。
  穆里根走进店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双厚羊毛袜,还有一双农庄皮靴。“你这个尺码他们只有这个了。”他说,“除非你想要胶靴。我猜你不会要的。”
  影子穿上袜子和靴子。很合脚。“谢谢。”他感激地说。
  “你有车吗?”穆里根问他。
  “车停在湖边的路上,就在桥附近。”
  穆里根发动汽车,离开赫因农庄和家庭用品店的停车场。
  “奥黛丽怎么样了?”影子问。
  “他们把你带走后的第二天,她就告诉我她喜欢我只是朋友的感情,我们两个之间不会有爱情,我们凑不到一块儿,等等。然后她就回鹰角镇了。我的心都碎了。”
  “这就能讲通了。”影子说,“还有,她之所以走,不是因为你。赫因泽曼恩不再需要她留在这里了。”
  他们又开车回到赫因泽曼恩的房子,烟囱里冒出浓浓的白烟。
  “她来这个镇子,是因为他想让她来。她帮助他把我从这里赶走。我吸引了太多他不需要的注意力。”
  “我还以为她喜欢我。”
  他们把车停在影子租来的车旁。“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影子问他。
  “我不知道。”穆里根说。自从进入赫因泽曼恩的房子之后,他那张平常总是满面疲倦的脸竟然变得充满活力,但同时也变得更加困惑。“我想,我有几个选择。或者我可以——”他用手指比划成手枪,把指尖伸进嘴里,再拿出来“——用一颗子弹打穿脑袋。或者我可以等上几天,等到冰融化得差不多了,在腿上绑一块混凝土石块,从桥上跳下去。或者吃安眠药。唔,也许我会开车走一段路,到附近的某个森林里,在那里吃下安眠药。我不想让我的同事来负责清理我的尸体,把尸体留给县里的警察好了。怎么样?”他又叹了口气,然后摇头。
  “你没有杀赫因泽曼恩,查德。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死在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谢你说这些话来安慰我,迈克。不过我的确杀了他。我冷血地开枪打死一个人,然后还掩盖犯罪现场。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该死的,我不知道。”
  影子伸手抓住穆里根的胳膊。“赫因泽曼恩拥有这个镇子,”他解释说,“我认为当时在现场,你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我想是他把你带到那里去的,他想让你听到你该听到的东西。他把你出现的时间和反应都设定好了。我猜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穆里根那悲惨痛苦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影子看得出来,他的话,这位警长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杀了赫因泽曼恩,帮他搭了一个火葬柴堆。他会自杀的,这是赫因泽曼恩死前最后的指令。
  影子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头脑中的某个地方。那一次,星期三叫他让天空下雪时,他的意识就是去了那个地方。在那里,他可以用自己的意念改变他人的思想。他没有感到笑意,但还是微笑了一下,说:“查德,抛开这一切。”对方的头脑中是一片乌云,黑暗的、压抑的乌云,影子几乎可以看到。他把精神集中在乌云上,想象着它在慢慢消散,仿佛清晨的雾气。“查德,”他严厉地说,极力让声音穿透乌云,“这个镇子即将改变。它不再是令人沮丧的大环境中唯一美好的镇子了,它将变成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的镇子。这里会出现很多问题,有人会失业,有人会发疯,更多嘶崾艿缴撕Γ岱⑸芏嗖恍液驮愀獾氖录K切枰晃挥芯榈木ぁU飧稣蜃有枰恪!彼植钩湟痪洌奥旮窭鎏匦枰恪!
  这个人头脑中的乌云开始发生变化,影子可以感觉到。他用力推了一下,想象着玛格丽特·奥尔森灵巧的双手和她黑色的眼睛,还有她那长长的黑色秀发。他勾画出她高兴时脑袋歪到一边、面带微笑的画面。“她在等你。”影子说。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这是事实。
  “玛吉?”查德·穆里根说。
  他无法说出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估计今后也不可能再一次做到,但就在那一瞬间,影子进入了查德的思想意识,轻而易举,然后,他将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精准而冷静地从查德的记忆中全部摘除,像乌鸦啄掉被车子压死的小动物的眼珠。
  查德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睡眼惺忪地眨巴着眼睛。
  “去见玛吉。”影子对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查德。好好保重。”
  “当然。”查德·穆里根打了个哈欠。
  警车电台里传来信号,查德伸手去拿对讲机。影子趁机下车。
  影子走回到他租来的车旁。他看着位于镇子中心的灰蒙蒙的湖面,想着那些等在水下的死去的孩子们。
  很快,艾丽森的尸体就会浮出水面……
  开车经过赫因泽曼恩家的时候,影子看到那缕白烟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远处传来救火车的尖叫声。
  他开车向南,转到51号高速公路。他还要赴最后一次约会。不过在那之前,他决定在麦迪逊市先停一下,和某人最后说声再见。

  萨曼莎·布莱克·克罗最喜欢的就是晚上为咖啡店关上大门。它让她感到心情格外平静,给她一种感觉,仿佛她使整个世界重新恢复了秩序。她会放上一张“靛青女孩”的CD,再按自己的节奏和方式完成晚上营业结束后的杂活。首先,她会清洗干净咖啡机,再最后巡场一周,确保所有忘收拾的咖啡杯和碟子都收起来,送回厨房。每天结束后,报纸总是散乱地扔在咖啡店的各个角落,她还要负责把报纸收拾好,整齐地堆在前门旁,等待回收。
  她喜欢这家咖啡店。这是一间很长的、弯弯曲曲、拥有很多小区隔的房间,里面摆满扶手椅、沙发和矮桌。店子位于一家有很多二手书店的街上。
  她把卖剩下的芝士蛋糕切片盖起来,把它们放进巨大的冰箱,再用抹布把盘子里剩下的蛋糕碎屑擦干净。她喜欢独自一人留下来做这些事。
  窗子上传来敲击声,把她的注意力从杂活拉回现实世界。她走过去打开门,让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进来。她叫娜塔丽,紫红色的头发束成马尾。
  “你好。”娜塔丽打招呼说。她踮起脚尖吻萨姆,她的吻轻柔地落在萨姆脸颊和嘴角之间。你可以说那样的一个吻意味着很多东西。“活儿干完了吗?”
  “差不多了。”
  “想去看电影吗?”
  “当然。再有五分钟就可以走了。你先坐坐,看《洋葱》周刊。”
  “这星期的我已经看过了。”她坐在门旁的椅子上,翻着堆在旁边准备回收利用的报纸,找到有趣的内容后看了起来。萨姆把收银机抽屉里剩下的钱装进袋子,锁进保险柜。
  到今天为止,她们俩已经同居一周了。萨姆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辈子都在等待的爱情。她告诉自己,虽然每次看见娜塔丽就感到高兴,但那不过是大脑的化学反应和信息素在作怪,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她很肯定:每次她看见娜塔丽就会忍不住微笑,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舒适而安慰。
  “这份报纸上也登了一篇那类文章,”娜塔丽说,“《美国正在改变吗?》。”
  “怎么了?”
  “他们并没有说明白。他们说可能是在变化,但他们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变化、或者为什么变化,甚至说不清美国是不是真的会改变。”
  萨姆开心地笑起来。“你这几种选项,”她说,“算是把所有可能性都包括进来了,是不是?”
  “我想是吧。”娜塔丽皱起眉头,继续看报纸。
  萨姆洗干净擦碗布,折起来。“我是这么想的,虽说政府还在胡搞瞎搞,但一切似乎突然间变得好起来了。也许只是因为今年春天来得有点早吧。这个冬天可真够长的,真高兴它总算结束了。”
  “我也是。”她顿了顿,“文章里说,很多人都报告说他们做了很怪诞的梦。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梦。我的梦普普通通,一点儿也不怪诞。”
  萨姆环顾四周,看有没有遗忘什么。没有。好了,工作完成。她摘下围裙,挂回厨房,然后走出来关掉店内的灯。“我最近做过一些怪梦,”她说,“怪极了,怪得让我开始记一份发梦日记,每次醒来赶紧把梦的内容写下来。可后来再读那些记录时,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
  她穿上外套,戴上不分左右手的手套。
  “我对梦有一点点研究。”娜塔丽说。她涉猎过很多事,但都只是一点点,从自卫秘术到风水,还有爵士舞蹈。“告诉我你的梦,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意思。”
  “好的。”萨姆打开门,关上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她让娜塔丽先出去,然后也走到外面街上,牢牢锁好身后的咖啡店店门。“有时候,我梦见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有时候我在地下,和一个长着水牛头的女人说话。还有的时候,我梦见上个月在一家酒吧吻过的一个男人。”
  娜塔丽啧啧连声。“想跟我深入谈谈你的这个小秘密吗?”
  “也许会我告诉你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事。那个吻的意思只是‘去你的’。”
  “告诉他去他的?”
  “不,只是告诉周围的其他人,让他们去他们的。你当时真该在那儿,看看那幅情景。”
  娜塔丽的鞋子在人行道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萨姆在她旁边叭嗒叭嗒地走着。
  “我的那辆车就是他的。”萨姆突然说。
  “就是那辆你从你姐姐家开回来的紫色车子?”
  “是。”
  “那他呢?为什么他不要回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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