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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更好的交谈伙伴了。你们说着中国的文学和历史,在美国耶鲁大学附近的一个灯光柔
和的安静餐厅之中,外面是湿润的夜空,它笼罩着全地球。忽然,坐在你对面的克里斯放
下筷子,迟疑地指着你。你不明就里,低头,一滴鲜红的血就滴在餐盘之中,赶忙去拿餐
巾捂住鼻子。马兰也发现了,望着你的眼神吃惊而恐惧,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嘴。你勉强冲
他们笑笑:“对不起。”
你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运行陡然加快,似乎都在往身上这个微小的出口冲去。你努力镇定住
情绪,迅速和他们告别,逃进了雨夜的黑暗之中。
雨刷在车窗前单调地响着,从路边便利店投射过来的灯光在你眼里折射出不规则的射线,
也许是雨水的缘故,也许是你视力涣散的缘故。你拼命加速,想赶在死神追上你之前回到
半山腰的那个房间。从倒后镜看过去,你可以看见它宽大的黑袍飞舞,离你越来越近。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美国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中午开上八号公路的时候,你很贪婪地欣
赏两边的群山深谷和密林,一边对着手提电话叹息着说“这儿的风景真好。”
她笑着回答:“那当然,康州秋天的景色更美。一路的树林很漂亮吧。”
“现在还是早春,不过已经可以遥想盛时的景象。相比之下,拉雷多可就太单调了。”
“你那里是平原嘛。不过也很好看啊,春天的时候,草原上开满了野花,而且天那么蓝,
光线那么好,很心旷神怡的。”
我们也是如此不同,你想。
现在你又在八号公路上,道路蜿蜒崎岖,两边的山脉和密林伸出黑黢黢的影子,仿佛要扑
过来。山间的公路上雾气弥漫,除了你,没有一辆来往的车辆。雪亮的前灯笔直地向前方
射去,在雾气里形成两道边缘清晰的圆柱,你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的水滴在灯光里缓慢游移
。
“天,这儿的蝴蝶可真多!”你开车送她去拉雷多机场的时候,她忍不住惊叹。春天的德
克萨斯天空下,到处是数不清的黄色小蝴蝶,幽灵一般飞舞,象雨点一样朝高速公路上的
汽车扑去。
“这里是荒原么,远离城市。”你淡淡地说,打开雨刷,刮去满车窗密密麻麻的黄色小尸
体。它们翅膀上的鳞粉残留在玻璃上,在阳光下变幻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而一个星期以后的现在,你望着雪亮灯柱里游动的水汽,忽然记起了那个分别的午后。灯
光里的雾霭越来越浓重,那些细小的水滴不断凝结分散,纷纷扰扰,然后向你扑来。你终
于看清,它们和德州的蝴蝶相似,颜色嫩黄,翅膀上的粉末散发着磷光,只是更加微小,
而雪亮的车灯,就是由它们组成的。
蝴蝶的扰动越来越剧烈,它们拍动翅膀,撞向挡风玻璃,发出密集而轻微的劈啪声,而车
灯的光芒也逐渐涣散,隐没在夜里。你眼前的道路消失了,一切都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你知道你终于无法抵达。
(四)
在她走后的那个星期,你无心工作,每天下午和她说很长的电话,要么她打过来,要么你
打过去。你的话很少,总是在听她描述自己的梦境。那个梦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但是你
没有告诉她,你每晚都受同一个梦魇煎熬。
在那个梦中,你们相聚,然后奔跑。这是不得已的事情,在你们的脚下,是熊熊的火焰。
很奇怪,你们感觉不到灼热的疼痛,却被巨大的恐惧所操纵而牵手前奔。这条烈焰之路漫
长得看不到尽头,你们除了灰飞烟灭于其中,没有别的结局。
然后你就会从噩梦中惊醒,大声喘息,浑身是汗。但在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你却开始沉浸
在这个梦境的回想之中,甚至渴望返回梦里,体验和她牵手狂奔的感觉——这样的奔跑如
同飞翔,而你们是烈火中的蝴蝶。
…鹊桥仙
回复'23':你忽然问自己,当你们在烧灼的地面上牵手奔跑时,这样的亲密是因为彼此相爱,还是因
为面对同样的恐惧?你无法回答。
你所不知道的是,在分离你们的航班腾上天空时,她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小小的舷窗里拼
命向外张望,希冀在浩瀚的北美大荒原上找到你那座小小的房子,而泪水不断奔涌。
而在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早晨,你登上同样的航班,坐进她坐过的那个位子。一点极淡的SH
ISEIDO香水气息飘散开来,你微微侧了侧头,皱了下眉,但终于没有将它捕捉住。于是你
恢复正常的神态,打开那本古老的册子,饶有兴致地阅读起那些古老而诡异的故事来。银
灰色的飞机穿行于云端之上,如同一只巨大的蝴蝶。
五个小时以后,你驶离八号高速,走上一段盘山公路。你没想到她小小的屋子会在半山腰
上,这不啻是一种惊喜。远远就看见她穿着宽大的睡袍,在门口等你,周围是茂密的树林
,幽美安静。你走下车,和她拥抱。
“你能待多久?”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哦,我晚上约了马兰他们一起吃饭……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把你让进屋子。
一进门,你就被琳琅满目的木娃娃吸引住了,它们色彩艳丽,各不相同,摆得到处都是。
但是它们的造型都很相似,一个圆圆的身子,没有手脚,上面画着满足而天真的脸,眉目
饱满,开心地笑着。
“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好玩儿吗?”她在厨房给你煮咖啡,远远地问。一阵KONA的清香飘过来。
“很有趣,”你兴致勃勃地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和图案绚烂美丽,“有
点象绍兴的泥娃娃,圆头圆脑的,很可爱,不过绘画更有现代气息,很……斑斓。”你想
了想,选择了一个形容蝴蝶的词语。
她递给你一杯KONA,似乎听出你的言外之意,笑得很开心,“是啊,我就是借用了许多蝴
蝶的图案,要不怎么会找到你?你看,它们的样子象不象蛹,胖乎乎的,可是等它们长大
了,就是美丽的蝴蝶了。”
你听见她说到蛹,不禁手抖了一下,一滴咖啡震荡出来,悄然落在地上,你赶紧把咖啡放
到茶几上。站起身四下环顾,你发现它们的确象许许多多的蛹,布满这个房间。你拿起手
边的一个,细细把玩,然后放到她脸旁,比了比,忽然笑了,“你看,娃娃笑起来的样子
和你很象。”
“讨厌啦!”她也笑,伸手把那个娃娃拨开。
你轻轻将她拥抱进你的怀里,喃喃地说,“你也是个蛹呢,会变成美丽的蝴蝶。”
仿佛一阵电流经过她的身体,你感觉到她短暂的颤动。
(五)
你的目光回到那个可爱的木娃娃身上,然后又看了看其他的娃娃,忽然发现了什么,奇怪
地问:“为什么每个娃娃下面你都画着火焰?”
她神秘地冲你笑笑,“跟我来。”
走进里面幽暗的房间,有那么一刻你差点屏住了呼吸。地板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娃
娃,它们和外面的一样,神态无邪,色彩斑斓。它们下部绘制的火焰连成一片,使得这些
娃娃看上去如同在烈火中升腾。
在昏暗中,你有一种烈日灼烧的感觉。
…鹊桥仙
回复'24':一下子你便想到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这片火焰延展开来,你仿佛和她一起置身于烈火
之中。转过头,你看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你,眸子在暗室里闪烁着妖艳而邪异的光辉,猛
然间觉得自己丹田之中有什么被点燃了,一股灼烧感迅速升起,游遍四肢百骸,击穿心脏
,直贯大脑。你恶狠狠地一把将她揽过来,听见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她紧紧贴近你,一阵异香从她的身体最深处散发出来,这不是香水的气息,却让你浑身如
灼烧一般剧烈颤抖,下意识将她用力抱在怀内。你猛烈地亲吻她,舌尖在她的口腔中耐心
找寻。终于那团盘曲着的东西让你发觉了,“原来这些都是真实的”,你暗自想,一边耐
心地摸索到这蜷曲的细管的末端,然后把它慢慢从她嘴里拽出来。
她发现自己的秘密被知晓,惊惧地抬起眼,碰上你洞察而惨然的目光,犹豫了片刻,终于
又闭上,任你将细长的管子搁在你的后颈。她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倚靠在你的胸前,仿佛任
你摆布,但泪水却不断从长长的睫毛下奔涌出来。你一边吻去她咸咸的泪水,一边断断续
续地笑着说,“你知道么……蝴蝶的嘴是一根长长盘绕的管子……要用的时候……得充血
让它伸展开才行呢。”
这段含义暧昧的话让她也不禁笑了一笑,但很快就变成长长的叹息和绝望的哭泣,她的身
体松开又贴近,柔软的睡袍悄无声息地落地。
你将她猛然提起,感觉她隐秘的深谷将你的灼热彻底包容。在你进入她身体的一刹那,那
阵异香从她身体最深处爆裂开来,如飓风一般旋转升腾,霎时将你们吞没。你的鼻中满是
她的气息,耳中是风暴的喧嚣,她最后的尖声呐喊破空而来,你看见她身子向后仰,从肩
膀上迸射出几条耀眼的光线,然后平铺伸展,构成一对巨大透明而光芒四射的翅膀,挺立
在她身后。随后,你后颈上尖锐的刺痛传来。
整个屋子里充满绚烂的光芒,满地的火焰也熊熊燃烧,这些光线越来越眩目,让你无法睁
眼。你只能紧紧抱住她,越抱越紧。你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纤细越来越瘦小,而颈后灼热
的液体不停汩汩流动,注入你的大脑。你知道这已然是最后的告别,心中有如刀割,泪水
再也止不住。
终于,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奇异的香气也慢慢消散,这间曾经无比绚烂的屋子陷入了无边
的清冷和黑暗之中。
你的怀里空空荡荡。
(六)
血液不停从你的鼻中,口中,眼中,耳中流淌出来,滴在方向盘和仪表板上,你已经根本
看不清前方,干脆放下双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眼前浮现出善昭禅师静默的面容,和
他写的四字谶语,你想你已经知道了它的含义,于是伸手去摸放在旁边的那本古老的册子
。在你最后看的那页,写着:“庆历三年中,有魔蝶五色斑斓,大如车轮,以人为茧,斧
不能斫。后焚之,异香十日不灭。”
你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恍若飞翔,便知道自己正在坠入深涧。
这条公路周围景色最好的时候,有一群年轻人在山谷之中穿行探险。猛然他们发现一具白
骨,忍不住失声惊叫,却又好奇地围了上去。骷髅已经被冲刷成白色。就在窃窃私语的时
候,他们听见细微的响动,定睛看去,两只雪白的蝴蝶忽然从头骨双眼的位置翩翩飞出,
如破茧一般。它们在阳光下一尘不染,异常耀眼,一缕奇怪的香气也随之淡淡散开。他们
从未见过这样白色的蝴蝶,吃惊地看它们越飞越高,消失不见。过了良久,有个胆大的家
伙小心拿起头骨,仔细看了看里面,耸耸肩说:“这里面是空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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