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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承认,求生是人的本能,我拼尽全身的力气爬出浴室,每爬一步,目标只有一个,床头的电话!可是老天,当我终于爬到床边的时候,抓起电话竟然是死一般的沉寂,显然老妖婆早先做了准备,切断了我房间的通讯。从浴室到床边大概耗了五分钟时间,不知道是痛麻木了,还是我快死了,我竟然感觉不到痛了,就觉得浑身被抽了筋骨般没有一点力气,趴在床边的地毯上,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着一扇门,对,打开门,一定有人可以看到的……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爬到门边了,那扇门在我的感觉中无疑成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我只有等死了,静静地趴在地上,生命的能量一点点地在我身体中退去,很疲惫,忽然很想睡……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朦胧中我听到有歌声,反复在耳边唱,我动了动身子,确定这不是天堂的歌声,是手机铃声,就在床上。我听出来了,这是朱道枫的手机,我还嘲笑过他,用这么老掉牙的歌做铃声,他说喜欢这歌词,显然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把手机忘在我床上了,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喘息着,挣扎着,没力气爬起来,只能伸手拉床上的被子,很快手机掉下来了,就在我的眼前,我抖抖地摁下接听键,还没开口,里面就传来一个急急的女声:“朱总,我是繁羽,您什么时候可以来公司啊,万隆的张老板在这等您呢……”
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陷入一片黑暗。但我还是有感觉的,我感觉我离开了梓园,奔走在一片荒芜的旷野里,狂风呼啸,天昏地暗,我艰难地向前行,“幼幼,幼幼……”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四处张望,突然看到荒草丛中有个人影朝我走来,我一眼就认出来,竟是毛师傅!自从离开火葬场,我从未梦见过他,他站在一片荒草坡上,还是原来的样子,苍老的脸上显现着深深的忧虑,“师傅!”我奔过去,哭倒在他怀里,“师傅,您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来也不来看我……”
“师傅的目光无处不在,幼幼!”他扶我坐在荒草坡上。
“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吗?”我把头伏在他膝盖上嘤嘤地哭泣。
“孩子啊,你离师傅越来越近了,”师傅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感觉他的手胜过上帝,透着人生最残忍的信息,“师傅害怕,怕你真的来见我,就来看看你……”
“您早该来看我!”
“可师傅不想见到你,因为见到你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师傅。”
“不,幼幼,虽然命运不可抗拒,可人定胜天,师傅跟你讲过的,不要让你的怨恨抹杀你心中的爱和希望,这样你会没命的!师傅在地下辗转难眠,担心的就是你这点……”
“师傅,我放不下心里的恨,放不下!”我更大声地痛哭起来。
“放不下也要放,这个世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忘掉仇恨,你才能活……”
“我忘不掉,师傅!”
“那师傅就没有办法了,伤了他,最终就会伤到你自己……”
“难道要我去爱他吗?我做不到,师傅我做不到!”我拼命摇头。
“你做得到!爱他,守护他,他就可以给你同样的爱,而如果背弃他,伤害他,你就会被置于死地,还是师傅说过的那句话,爱是这世上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可以抵抗仇恨,给你带来平安和幸福,也可以让你粉身碎骨,幼幼,用爱去抵抗仇恨吧……”
“爱是武器?”
“是的,爱是武器!”当我想到我正在学会如何去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如何去死亡了。
—— 达?芬奇
第三卷 蔷薇祭
第118节:五幽兰(14)
“你们怎么在这?”秦川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和父亲,满脸是泪,眼睛通红,跳起来吼,“说!你们怎么在这?谁要你们来的?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妈,是你们!”
“小川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妈……”父亲扑过去抱住儿子。秦川一把推开他,咆哮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三十年前你们朱家就想弄死她,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活到现在,你们又来逼她,你们知不知道她从不见任何生人,你们来见她就是逼死了她,还我母亲,你们还我母亲……”说着就去揪父亲的衣领,朱道枫拉开他,他又跟朱道枫纠缠在一起,把他差点推到火海里去。
“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我要用我的余生来复仇,我要你们偿还这一切,你们必须还……”
这是秦川最后抛下的话,当时他的样子完全失去了理智,衣衫不整,满头满脸都是烟灰尘土,英俊的脸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就像个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咆哮着,似要将朱道枫父子碎尸万段。
第二天,朱洪生去殡仪馆看秦母,也被秦川赶了出来,还当众被骂作“老不死”的,朱洪生没说什么,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谁都不见。连朱道枫敲门都不管用。他问司机小王:“人烧成什么样了?”
“快别问了,很惨,已经烧焦了,缩成一堆,”小王啧啧直摇头,“放在棺材里盖着的,没给人看,听说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被烧过一回,整张脸都毁了……”
“是吗?”朱道枫并不惊讶,因为他听幽兰讲过,秦川母亲的脸曾被大火烧毁,当时幽兰还劝他别去看秦母,他不听,结果酿成今天的惨剧,老人一定是无法面对他们父子才自焚的,难怪秦川的反应这么激烈,在他的概念里,他们父子无疑就是直接凶手,若不是他们执意去看秦母,老人就不会死。
倾城……
朱道枫开始回忆这个女人,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个美丽得无法形容的女人,正如她的名字,貌可倾城。当年她进梓园的时候,朱道枫还很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倾城很喜欢他,经常给他讲故事,喂他吃东西,朱道枫身为朱家小少爷(后来又有一个弟弟),围着他身边转的人很多,奶妈保姆一堆的人,但却很少有温暖,因为母亲在父亲娶继母前就去了香港,而父亲整日忙事业,根本顾不上管他,美丽的倾城无疑给了他短暂的母爱,这也是他一直对这个女人铭记在心的原因。
第119节:一朱道枫(1)
一朱道枫
这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也是个爱情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
朱道枫没有想到,他又要经历一次葬礼!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葬礼。从心慈的葬礼到后来两个兄弟的葬礼,他每经历一次,心就被敲碎一次。生与死,本是平常事,他不惧怕死亡,却惧怕死亡带来的毁灭性的精神灾难,生命挚爱,骨肉至亲,刹那间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这折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的。可是他现在又要面对一场葬礼,不是挚爱,也没有血缘,却一样敲碎他的心,他的骨头——秦川母亲的葬礼!
当他和父亲赶到那座民房时,看到的是熊熊大火,黑烟滚滚,他和父亲当时就懵了,去之前打电话时都还好好的,接电话的是个丫头,声音很甜,说奶奶在家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着火了呢?
围观的群众很多,消防员也迅速赶过来救火,但无济于事,整栋房子都被大火吞噬,根本进不去,更别说救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大概就是那个接电话的丫头,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而父亲也彻底崩溃,冲着大火歇斯底里地呼喊:“倾城,倾城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三十年啊……”
随后秦川赶到,他二话没说就要冲进去,朱道枫拉着他,旁边的人也拉,“让我进去,你们放开,让我进去,妈,妈……”后来连消防兵也过来拉,才将他控制住,他跪在大火前死命地磕头,哭得死去活来,“妈,是我害了你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肯见我听我解释,我错了啊,妈……”
“小川,你别这样……”
朱道枫试图上前扶他。
那个时候倾城已经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没事就逗朱道枫,问他:“威廉,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弟弟。”
“为什么呢?”
“女孩子太喜欢哭了。”
“弟弟出生后,你会保护他爱护他吗?”
“会,谁欺负他我就打他。”
“真乖,你们一定会是好兄弟……”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弟弟就是秦川,可他们是好兄弟吗?朱道枫一想到这里就抑制不住悲伤,倾城失踪的时候他还小,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回来后没见到倾城简直疯了,他跟继母吵架,如果不是继母当时也怀孕了,他肯定还会动手,后来继母生下少宇,一满月父亲就跟她离了婚,此后一直独身,直到遇见幽兰的母亲。父亲很少提起这些事,很忌讳,朱道枫也不便问,上一辈人的恩怨不是他可以理解的。可是现在呢,上一辈人的恩怨却延伸到了他身上,让他措手不及,无法面对,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这一生总是这样面对这些他难以面对的事情,原以为失散三十年的兄弟相逢会给这个家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喜悦,却不想是今天这个局面,他恐惧,非常的恐惧,从知道秦川的身份后,他就被这恐惧所纠缠,这个看似满脸阳光的年轻人心底的仇恨足以毁灭整个世界,朱道枫原想以自己的真诚和宽容来打动他,哪怕是知道他联合淑美堂的老板松本来对付自己,他也可以视而不见,甚至想跟他分享拥有的一切。可是秦川会领情吗?
朱道枫是可以和他分享所有东西,怕就怕你给他的他不要,你舍不得的他要来夺,朱道枫舍不得什么呢?除了幽兰,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对啊,就是幽兰!这也正是朱道枫恐惧的缘由,秦川知道幽兰在他心中的地位,而且已经表现出对幽兰的好感,如果他真的横插一刀,朱道枫就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幽兰在得知秦川母亲自焚的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怎么不说话?”朱道枫很想知道她的态度。
“你想让我说什么?”
朱道枫长叹一口气:“唉,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跑去看老太太,结果……秦川现在恨死我了,对我父亲的打击也很大……”
“你们家的冤孽太深了!”幽兰的表情异常冷酷,“你父亲还不相信报应,可是这么快就实现了……”
“幽兰!”
秦川母亲的葬礼举行之前的那个晚上,朱道枫和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一夜之间,朱洪生的头发全白了,苍老了十岁都不止。他睡在躺椅上,面朝着窗外,背对着朱道枫,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整个世界在他眼前一片黑暗。他闭着眼睛,脑子里闪出很多人物的面孔,有三个太太的,有在他生命中短暂停留过的女人的,有去世了的两个儿子的,也有倾城的,幼仪的,所有这些面孔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没有半刻歇停。他们在他的生命中来的来过,去的去了,除了一些破碎的记忆和伤痛,什么也没留给他。尤其是那些女人,当初得到或拥有她们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胜利者,轻而易举地就霸占了她们的青春,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上了当,那些女人走走停停,没有一个生死相随地留下来过,只留下痛苦的记忆来折磨他的余生,毁灭他的意志。这其中就包括倾城。时隔三十年,如果没有手上这张泛黄的照片,他肯定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可在所有经历过的女人中,她却是唯一可以让他用一生去记忆的女人,就连现在的幼仪,说穿了,也就是因为长得像倾城,他才将她留在身边的。
三十年……
一片火海!
什么都没了,他想看看她最后的样子都没有办法,她肯定是恨到了极点,才毁灭自己不让他看到的。倾城,貌可倾城的倾城,就剩下这张照片了,只有这张照片才表明她曾经来过这世上,美丽过,倾城过,消失过,直到最后化成火海里的一缕轻烟。
“爸,你没事吧?”
朱道枫在父亲身后站了半天,又不见他开口,不知道有什么事。
第120节:一朱道枫(2)
朱洪生说:“我过几天就回美国……”
“你身体这个样子怎么走得了?”
很难得,他会以这种平和的语气跟父亲说话。
“我要去把幼仪接过来,还给幼幼。”他还是习惯叫幽兰做幼幼。
“也不用这么急的……”
“不,不,我很急,”朱洪生无力地摆摆手,气若游丝,“我怕再出意外,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