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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记录:母爱与死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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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剩儿的哭声更尖利了,他不知道眼下的处境,不知道母亲的艰难。他只知
道肚子饿了妈妈就得给奶吃,而妈妈的奶水从来没有匮乏过。所以,他的哭声仍
然理直气壮。山妮内疚地、慌张地把空奶头反复塞进儿子嘴里,盼着他能把奶水
吮吸出来,一次,又一次,她终于绝望了,也象儿子那样嚎啕大哭起来。

    儿子哭乏了,声音哭哑了,噙着妈妈的空奶头入睡。山妮泪眼模糊地望着四
周,望着三角形的棺材,真正感到了恐惧。难道母子两人真的要死在这口活棺材
中么?眼下的处境是彻底无望的,不能动弹,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奶水,
只有等死。

    可是不行!她一定要让狗剩活下去!要让狗剩延续刘家的香火。虽然她一直
不敢想象男人的死亡,但理智告诉他,刘冲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他们在几千
米深的地下,更容易受到地震的危害。如果男人没死,这当儿他应该已经回来,
在倒塌的的楼房四周寻找着,大声喊着:山妮!狗剩!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又使她晕过去。

    旧金山第一天(2071年7 月12日)

    同居的劳拉今天出去了,只余下珊妮?刘在家。她们是一对稳固的同性恋伙
伴,但劳拉与珊妮有所不同,劳拉还不能完全抛弃男人的温存。所以,每隔一个
月,劳拉就要出去找补一次,按她自嘲的说法,这是可恶的“返祖现象”。

    珊妮今年30岁,是一位成功的自由撰稿人。她和劳拉住在旧金山**大街一幢
大楼的底层公寓里。如果打开窗户采用自然通风,大街上的汽车噪音就源远流长
地淌进来。珊妮和劳拉已经决定到郊区买一幢房子,带着女儿一同迁过去。

    夜里1 点,她完成了一篇专栏文章,是分析“性爱”与“生育目的”脱离之
后所衍生的各种社会现象。哲学博士珊妮?刘的专栏文章思维缜密,眼光独到和
超前,分析尖锐深刻,很受读者的欢迎。今天的文章写得也很满意。

    关上电脑,她还没有睡意,想浏览一两篇经典名作。她躺在拟形按摩床上,
戴上阅读镜,各种作品类目闪现在镜片上。她随意点了一篇,是英国著名科幻作
家克拉克的一个短篇:“神的食物”。小说很短,几分钟就浏览完了。写的是一
家食品公司状告另一家“三翼机食品公司”。后者完全用人工的方法,从空气、
水、石灰石、硫、磷及别的物质中合成了天下最美味的食品,把其它公司都逼到
了破产的边缘。被告的行为丝毫不违犯法律,只是带来了道德上的尴尬。因为这
种美味的、令全人类都倾倒的食品,其化学构成完全等同于——人肉。

    珊妮闭上眼睛,会意地微笑着,为克拉克在100 年前的超前思维所叹服。他
能从一件小事中展示出人类道德大厦上深刻的裂缝。的确,科技的进步在无声无
息地撼动着道德大厦的根基,这不奇怪。道德本身就是流动的,是建基于不同的
物质基础上的。史前的食人族社会中,“吃人肉”是道德的;其后的文明社会中,
“吃人肉”成了千夫所指的恶行。为什么是恶行?其实从没人去论述这个问题,
它只是文明社会中自然形成的一条公理而已。不过,在后文明时代,对“吃人肉”
的憎恶实际上慢慢软化了。完全人造的人肉为什么不能吃?但如果人造的人肉能
吃,与之化学组成完全相同的真的人肉为什么不能吃?

    当然,没有人真的去这样做。但至少说,道德上的是非界限已被悄悄腐蚀了。

    婴儿室里传来小玛丽的哭声,珊妮没有动。玛丽是由机器人保姆进行全方位
的护理,在她啼哭5 分钟后——婴儿的哭也是必要的健身活动——奶嘴就会自动
送进嘴里。珊妮又点了一篇小说看下去,几分钟后,小玛丽的哭声果然停止了。

    凌晨两点,珊妮觉得困了,准备睡觉。睡前她到婴儿室看看小玛丽。婴儿床
旁,另一位珊妮正弯腰逗弄着孩子。当然这是假的,是一个激光全息的虚像。因
为每天珊妮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太少,为了建立起孩子对母亲的“印刻效应”,机
器人保姆会随时播放这些录像。珊妮进屋后,激光全息像自动消失了,小玛丽立
即把目光聚焦在真珊妮的面孔上,漾起甜甜的笑容,向她伸出双手。珊妮高兴地
想,莫非8 个月的女儿已经能辨认出真假人像的区别?

    她把女儿抱起来,玛丽咿唔着,伸出小手拨弄她的耳垂,她的小手柔滑而温
暖。珊妮亲亲她的小嘴,女儿格格地笑起来。女儿,这是一个借用的称谓。玛丽
是克隆人,使用珊妮的细胞核,劳拉的空卵泡和一具人造子宫。玛丽长得极像珊
妮,当然不可能不像,她俩实际上是一对同卵孪生姊妹。珊妮有时想,尽管玛丽
不是她生的,没有在她体内怀胎十月,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毕竟是有
血缘关系的。由血缘关系所带来的亲情——这种天然联系几乎已被高科技破坏殆
尽——还是存在的。比较而言,仅贡献了一只空卵泡的劳拉,对小玛丽的感情就
远逊于珊妮。劳拉几乎不到婴儿室来,她的生活内容从不包括玛丽。珊妮能理解
这一点,没有为此责怪过劳拉。

    珊妮有50% 的中国血统,小玛丽自然也是如此。微黄的皮肤,黑发,黑眼珠。
她的两只眼睛特别漂亮,就像嵌在天幕上的黑钻石。珊妮抱着她悠了一会儿,女
儿还无睡意,两眼圆圆地盯着她,时时绽出微笑。珊妮不想再等了,便把女儿放
到育婴床上,交还给机器人保姆。她同女儿吻别时,女儿的小手无意中抓到了她
的头发,抓得紧紧地不松手。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珊妮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她
又在婴儿床前多停了几分钟。

    正是这几分钟救了她的命。当她准备离去时,忽然天摇地动,房屋剧烈地翻
滚,到处是卡卡查查的巨响。珊妮立即想到了两个字:地震。她脑中闪过不久前
看过的一则报道,说旧金山地震带岩石应力有轻微的异常,专家估计可能有小震
发生。她想立即逃向室外,但在剧烈颠簸的地板上,两腿根本不听使唤。随后她
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她从昏迷中醒来,在半昏半醒的神思中,她一下子想起了1976年的中国唐山
地震。她的爷爷那时刚刚8 个月,是地震中的幸存者。谁能料到爷爷的噩运100
年后又在孙女身上重演?她睁开眼,发觉屋里断电了,电灯、电脑、空调和机器
人保姆都失去了活力,变成一堆死物。墙壁上的长效萤光涂料照出一个七歪八斜
的屋子的架构。窗外是一片黑暗,绝对的黑暗,那恐怕不是断电造成的,断电后
也有星光烁的夜空啊。她马上想到,自己是被埋到大楼坍塌所造成的废墟里了。
一个深埋在废墟里的单人牢笼,没有任何人声或其它声音。旧金山变成了一座死
城,从外面的死寂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小震,这次地震的破坏相当严重。

    她突然想起女儿,便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借着绿色的萤光在屋内寻找。也
许是听见了她的动静,她的女儿开始哭起来。女儿没死!从她沙哑的声音看,在
珊妮昏迷时,她已经哭了很久。珊妮循声过去,见女儿安然无恙地躺在婴儿床内。
她抱起女儿想离开这里,但门已严重变形,根本打不开。她把女儿放回床上,用
力踹破门扇,但她失望了。门外被塞得严严实实,全部是折裂的楼板和扭曲的金
属构件,向外的通路被完全堵塞了。

    珊妮回到婴儿床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无疑,她们已经被深埋在废
墟里,无法自救,只能等待外部的救援人员了。而且,从破坏的程度看,救援不
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到达,救援队伍必须先恢复起码的交通和水电供应,然后才能
组织起对幸存者的抢救。她估计,自己和女儿很可能在地下被困7…10天。

    她们怎么熬过这地狱般的7…10天啊。

    她看过一些统计资料,说完全绝食时人活不过7 天,完全断绝饮水活不过5
天,断绝氧气则活不过5 分钟。最后一个问题不要紧,虽然被深埋在地下,但废
墟空隙里的空气足够她们呼吸了。现在关键的是水和食物。

    她努力扩大了门扇上的破洞,想到厨房里找点吃的,但她的希望很快破灭了。
外面的堵塞非常严重,连厨房也没法进入,那些巨大的水泥楼板即使是参孙也无
能为力。她想,多亏刚才女儿留她多停了一会儿,否则此刻她已变成一个肉团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对女儿产生了巨大的感激之情。

    女儿感受到妈妈的存在,放心地等待着。珊妮打量着女儿的面容,焦灼地想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毫无办法可想。她能活动的只是10平方米的小空间,没有水,没有食物,她
必须正视这一点。珊妮叹口气,在婴儿床旁的地下为自己收拾了一块地方,和衣
躺下去。从现在起,她只能尽量减少活动,减少体内能量消耗,等待外部救援的
到来。

    她很想静下来进入睡眠,却无法办到。死亡的威胁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可能
很快来一次余震,把她和女儿彻底埋葬。即使没有余震,她们能否重见天日也是
未知之数。她在地上辗转反侧,头顶上的女儿哭起来,她看看表,是凌晨4 点。
女儿的哭声很舒缓,不急不燥。她不了解环境的凶险,她只是以哭声通知机器人
保姆把奶嘴递过来。

    但这次她的哭声没唤来奶嘴,失去电力的机器人保姆已经成了一堆塑料和金
属。小玛丽发怒了,哭声提高了分贝值。珊妮只好起身,把玛丽抱在怀里。玛丽
立即停止哭泣,等待着奶嘴或乳房。但是没有。没有经历过怀孕的珊妮有一双坚
挺的处女的乳房,但其中并没有充盈的奶水。她甚至没有撩开衣服,让女儿吮吮
空奶头。她知道吮也无用,再说……她也不习惯让孩子吮吸奶头。

    小玛丽真正发怒了,哭得像头小豹子,小手小脚使劲踢蹬,声音嘶哑。珊妮
无奈地耸耸肩,把玛丽放回婴儿床上,自己又躺到地下。8 个月的婴儿在完全绝
食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她应该像自己一样不语不动,尽量节约能量。可是,你
怎么能让8 个月的婴儿懂得这一点?她真是爱莫能助啊。

    珊妮调匀气息,无可奈何地听着女儿的哭声。小玛丽哭累了,哭乏了,声音
渐渐减弱,变成啜泣,进入了梦乡。珊妮也沉沉睡去。

    唐山第二天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了,一缕强光从三角形的小洞里射进来,但
山妮不知道这是上午还是下午的阳光。醒来后她心中立即袭来一阵巨大的恐惧,
忙伸手摸摸怀中的孩子。孩子没事儿,孩子的身体仍是热呼呼的,柔软温润,像
丝绸一样光滑。不知道她晕厥中孩子哭了多久,反正他已经哭乏了,这会儿像蚊
子一样轻声哼着,嘴唇无望地寻找着奶头。山妮忙摸摸奶子——实际不摸她也知
道,奶子仍是空的。她曾引以自豪的、永不枯竭的奶水彻底断流了。她对不起小
狗剩呀,泪水扑塔扑塔落在小狗剩身上。

    儿子感受到了妈妈的活动,仰着小脸,企盼地看着妈,他的目光失去了神采,
哭声衰弱无力。山妮仰起头,发狂地打量着四周,努力寻找着办法。能有什么办
法?山妮愿把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变成奶水,送到儿子嘴里,让他活到
政府派来的救援队伍到来之后。可惜,她做不到这一点。奶水的产生是一个精细
的过程,母亲吃下的食物溶进血液,通过种种管道,伴着母亲的愿望送进乳房,
变成甘甜的乳汁。这个本领是大自然造就的,是老天爷送给母亲的本领。如今,
却因为未知的原因,因为震惊和恐惧,突然截断了奶水的通路。

    其实山妮知道,即使没有回奶,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她的奶水也维持不了
几天。但她仍一昧地自责,恨自己无用,在生死关头断了奶水,而昨天,不,前
天晚上,她还挤了满满一碗奶呢——她忽然一阵颤栗,忙抬头寻找那天盛奶的大
碗。她找到了,奶碗仍在窗台上,倾斜着,但分明还有半碗奶水没有倾完。巨大
的喜悦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儿子有吃的了!半碗奶虽然少,至少可以把死神抵挡
半天。山妮急切地伸手端碗——她够不着,她尽可能伸长胳臂,但奶碗始终在指
尖之外。她再度用力,一阵剧疼几乎使她晕厥。

    在此后的几个时辰中,奶碗成了她唯一的注目。她在剧疼许可的范围内,一
次一次变换姿势,一次一次伸长胳臂。也许她的努力真的拉长了她的身体,终于,
她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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