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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后的几个时辰中,奶碗成了她唯一的注目。她在剧疼许可的范围内,一
次一次变换姿势,一次一次伸长胳臂。也许她的努力真的拉长了她的身体,终于,
她的指尖碰到了碗沿。这次轻微的碰撞在她心中漾起无比的喜悦。随之,她以极
大的耐心,用指甲一点点地拨动着碗边,让奶碗沿着窗台向这边滑过来。终于,
她可以用两只指尖夹着碗边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拉过来,拉过来。
极度的努力使她头晕目眩,她缓口气,镇静一下自己,努力扣住了碗底,她
成功了。就在这时,狗剩又哭起来,积攒了最后一丝气力尖利地哭起来。哭声扎
疼了山妮原本已非常虚弱的神经,手指一抖,奶碗从指边滑脱,在地上摔碎。
有足足10分种时间,山妮一直张口结舌地盯着地上的碎碗片。她祈盼着这只
是一场梦,碎碗会变回那个盛着奶水的大碗。她怎么能把奶碗摔碎呢,这是狗剩
唯一的希望呀。山妮失声痛哭,用力撕扯着头发。母子两人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
里混响,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旧金山第二天珊妮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醒来,或者说,她其实一直处在
半睡半醒之中,刻意维持着这种耗能最少的状态。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饮食,她感
到饥渴难当。她生活在物资丰富的国度,这是有生第一次感到饥饿。饥饿,这只
看不见的魔手原来这么凶恶。她觉得胃部在痉孪,额头上冒着虚汗,嗓子中冒火。
人生有太多的变数,昨天她还在悠闲自得地生活在高科技的环境中,一切由电脑
安排得井井有条;今天她却一下子跌回到蛮荒时代,连一把麦粒、一捧凉水都求
之不得。造化弄人啊。
小玛丽早已哭得筋疲力尽,没有力量再哭了。她只是在床上烦燥地扭来扭去,
偶尔像小猫那样微弱地哼几声。珊妮为她焦急,但实在无法可想。屋里不会有任
何饮食,她的乳房里也没有一点儿奶水,只有眼瞅着女儿挨饿。
半睡半醒中,珊妮不由回想起爷爷讲过的唐山地震。那时,爷爷也是个刚刚
8 个月的婴儿,与他母亲一起被埋到废墟中。那时,爷爷当然还不记事,但他曾
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当时的绝望。他说,他的母亲奶水本来很足的,但那时因灾难
的刺激回奶了,眼瞅着挨饿的儿子,她心如刀绞,她曾为寻找头晌挤出的半碗奶
水而苦苦奋斗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奶碗摔碎了,那时她是怎样绝望和痛苦啊——
珊妮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似乎看到一线生机,是什么?她紧皱眉头苦苦思
索,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但她相信,自己的心动不是毫无来由的。
女儿又哭起来,哭声微弱而凄惨,她还在等待那个5 分钟后就会送来的奶嘴,
可惜机器人保姆已经死了——珊妮忽然大悟,她怀着感激和盼望爬起身来。
希望就在于自动喂奶系统中。喂奶的管道是从墙壁上伸出来的,管道末稍是
奶嘴。如今因为缺电,这个程序失灵了,但也许管道里还残存着奶水或清水。她
凑近送奶器,心中忐忑不安。虽然与这套系统朝夕相处,但实在说她对其内部结
构一无所知。墙壁之后,输送的奶水从何而来?近处有没有一个存放奶水的小容
器?留给她的是希望还是失望?
珊妮含着奶嘴用力吮吸,第一嘴没有吸到东西,她心中一沉,更加用力地吮
吸。这次可能是打开了内部一个单向阀,她吸到满满一嘴清凉甘甜的乳汁。她贪
婪地咽下去,细细品味着乳汁经过食道到达胃肠的快感,那就象是一汪清水浇在
龟裂的土地上。
珊妮喝了几大口后,把奶嘴塞到女儿嘴里,女儿立即停止哭泣,急不可耐地
吸起来。但不久她就吐出奶嘴,凶猛地哭起来。珊妮想,一定是停电后管道内的
阻力比平常大,孩子气力小,吸不出来。她忙吸了一口,口对口地度给女儿。女
儿贪馋地咽下去,呛得直劲地咳。但尽管咳嗽,她的嘴巴仍在急迫地寻找着。
珊妮喂了她十几大口,才算压住了她的饥火。女儿的眼睛睁开了,脸上浮现
出久违的笑容。她不转眼地盯着妈妈,轻轻咿唔着,这使珊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珊妮为自己吸了几口,心境略微平静了。有这么一口奶泉,至少能坚持三四天吧。
墙壁上的萤光还没有变弱的迹象,珊妮立在窗前,平静地欣赏着女儿的面容。小
玛丽,讨人喜爱的小玛丽。18个月前,她还是珊妮口腔粘膜上一个细胞。细胞被
取下来,经过了一系列冷静的、丝毫不带诗意不带神秘感的操作:细胞核被吸出,
注射到空卵泡内,卵泡内的化学物质激活了细胞核,它开始分裂,然后植于一个
人造子宫……
然后就变成了小玛丽。没有处女破瓜的疼痛,没有怀孕时的呕吐嗜酸,没有
胎动,没有产前的阵痛,也没有乳房的饱胀和乳汁被吸出的快感(这些感受是听
那些旧式母亲们说的),想想这些,珊妮能理解旧式的母亲们为什么会发疯地爱
儿女,那是经过多少磨难才得来的至宝呀。珊妮当然也爱自己的小玛丽,但这种
爱多了几份冷静,少了几分狂热。
她躺到婴儿床下,在翩翩思绪中入睡。
唐山第三天
盛夏的酷热透过空隙慢慢渗进来,狭小的空间内,空气已变得污浊不堪,汗
味、尿骚味、屎臭味混杂在一起。这几天,山妮坚持着为儿子换尿布,擦身子,
但她无法洗尿布,也无法把屎布扔到空间之外,所以,浊味一直在这里弥漫着。
在酷热中,两人已经很虚弱了。儿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手足的舞动也越来
越无力。有时他突然烦燥地抽动,响亮地哭两声,然后就陷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山妮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麻木,没有了疼痛感,她知道,即使自己能获救,腿脚也
保不住了。但在目前的境况下,她甚至没有心思为此担忧。
痛感变得麻木之后,她感到极度的饥饿,干瘪的胃袋贴在一起,相互磨擦,
引起灼热的痛楚。不过,她的痛楚主要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的。因为,从自己
的饥饿感,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儿子的饥饿,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一滴奶水了!
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像一把刀在狠命地绞着,剜着。其实,在她把奶汁弄洒前,
那半碗奶汁早就变馊了,不能食用了。但山妮想不到这一点,她只是一昧自责着。
只要清醒着,她就不停地摸着儿子的身体,生怕它会变凉,变硬。她一刻不
停地喊着:狗剩,乖宝宝,忍着啊,好人会来救咱们的,你爹爹也会来救咱们的,
咱娘儿俩一定要活下去。山妮的声音已经嘶哑,嘴唇干裂,喉咙肿痛,从骨髓深
处泛上来的疲乏感一阵一阵涌上来,她真想闭上眼,就此长睡不醒——但是儿子!
怀中的儿子每每扎疼了她的神经,把她从生死线上唤回来。
狗剩儿,乖宝宝,吃奶奶,睡瞌瞌,睡到明天长大个儿。她舔舔干裂的嘴唇,
嘶哑地唱着,唤着。她感觉到淡淡的咸味儿和血腥味儿,是嘴唇干裂处渗出的血
——血!
血!她从半昏半睡中惊醒,喜悦之涛冲上太阳穴,冲得眼前阵阵发黑。她怎
么这么傻呢。她没有了奶水,但还有另一件财宝:她的血水啊。她全身的血水有
多少?不会少于两碗吧,这点血液至少够维持儿子两天活命。
她没有耽误一秒种时间,立即咬破了中指,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变成血滴,
从指尖滚下来。山妮把手指伸到儿子嘴里,已经十分虚弱的小狗剩凭着本能立即
吮吸起来,他可能感到略带咸味的血液和甘甜的乳汁不同,无力地用舌头把指头
顶出来,气息微弱地哭了一声。山妮再次把指头伸进去,焦灼地劝着:吃吧,儿
子,这就是妈妈的奶水,妈妈这会儿只能给你这样的奶水。吃吧,快吃吧。
狗剩儿当然听不懂这些话,但极度的饥饿最终战胜了他的挑食,他开始吮吸
妈妈的血,咽下第一口,随之他的吮吸就变成了习惯性的动作。山妮用意念把全
身的血液调动、集中,沿着手臂上的脉管送到中指指尖,一滴滴地流进儿子腹中。
在指尖的痛楚中,她心中却泛起一阵阵的欣慰。
旧金山第三天
珊妮在黑暗中醒来,屋内的萤光已经明显减弱了。这是正常的,萤光物质是
受激发光,而它们已经三天没有接受阳光的滋养了。
她在黑暗和死寂中静静地谛听。不,听不到一点声响,旧金山还是一座死城。
按说,政府组织的救援队伍该到了呀。也许,这次地震造成的破坏要远大于她的
估计。
小玛丽又饿哭了,珊妮也是饿得满腹焦燥。两天来,她只是在昨天吸了几口
奶水,其数量只够把她的饥火勾起来。但她不敢浪费,送奶系统中这点仅存的奶
水是她和玛丽获救的唯一希望。而且——谁知道那里有多少存货?是100 加仑,
还是只有一小碗?坚固的墙壁牢牢守着内部的秘密,她真想把这些管道打开,找
到奶水的源头。可惜手中没有任何工具,这些想法只能是妄想。
她睁大眼睛看看夜光表,是早上七点钟。小玛丽哭得厉害,还是喂她几口吧。
她趴到奶嘴前吮吸着,甘甜的乳汁汩汩地流出来。她贪馋地咽了几口,顿觉腹内
一阵清凉。她想还是先喂玛丽吧,就伏下身又猛吸一口——她的后背忽然变得冰
凉,恐惧象千万根细针在她后背上刺着,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吸到。她不愿相信
这是真的,用力再吸两口,还是没有。
看来,昨天和刚才吸出的奶水,只是某处管道留下的残余。她和玛丽活命的
希望原来只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听到动静的小女儿已停止了哭声,但久久等不到乳汁,她又哭起来,哭声十
分凄惨,令人不忍闻听。珊妮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内疚。刚才她不该先吞咽几口
的,她该把这最后几口奶水留给女儿!
她叹口气,驱赶走这些自责。说到底,几口奶水救不了玛丽的命。而且这个
弱小的生命实际是依附于自己的。如果自己先饿死了,那么即使这儿有再充足的
奶水,小玛丽也没有能力吃到嘴里。
在其后很长时间里,珊妮一直难以克服自己的心理错觉。她总觉得那个送奶
器中还有奶水,或者,奶水会在那里慢慢聚积。所以,每隔半个小时,她就起身,
抱着奶嘴用力吮吸一会儿。等待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真想拔出送奶器的
软管,又怕那样会使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突然猛醒,不能再自我欺骗了,送
奶器里不会再有奶水了,她这样反复折腾,只会浪费自己宝贵的能量。她终于下
了狠心,最后再试一次,然后决绝地拔掉软管,扔到角落里。
小玛丽的哭声渐渐微弱。怀着焦灼和内疚,她又躺到婴儿床下,闭上了眼睛。
唐山第四天
三角形的小洞中送进的天光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李山妮已经记不清是第几
天了。她处于清醒和昏迷的边缘,感觉自己的意识慢慢萎缩着,悄悄向视界外滑
去。不过每当这时候,意识深处就有东西醒过来,挣扎着向上爬,爬进清醒地带
中。
是怀中的儿子在唤着她,是她的母性在生死界上守卫着。
儿子的身体越来越松软无力,而她却无力为儿子作点什么。真不如放松缰绳,
沉到黑暗中去,这种轻松太有诱惑力了……她梦见新婚之夜,性格粗豪的煤黑子
丈夫趴在她身上,在撕裂的痛楚之后,是令她晕眩的快感。丈夫大汗淋漓,她呻
吟着,紧紧搂住男人,把指甲嵌入男人的皮肤中……男人在她体内种下一颗种子,
种子慢慢长大,长出了小手、小脚,开始不安分地顶她的肚皮……她在产床上哭
叫,疼啊,疼死我啦!护士恶狠狠地说:叫啥!怕疼就别让男人干!不过,那个
“带茶壶嘴儿的”降生后,她立即把分娩的苦处忘到九霄云外了……男人在前边
走,他的身影是半透明的。山妮喊:孩他爹,等等我,我也快死了。男人扭过头,
责备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身后。她忽然惊醒,因为儿子还在身后啊。
她从昏迷中再次醒过来。
旧金山第四天
暑热悄悄渗进了这个地下牢房,空气十分闷热,混杂着尿骚味、屎臭味和浓
重的汗味。30年来,珊妮一直生活在电脑控制的人工环境中,生活在适宜的温度、
湿度和清新的空气中。她基本上已丧失了直接面对大自然的能力。所以,地下牢
房中闷热污浊的空气几乎超出了她的忍受限度,使她终日烦燥不宁。
屋内的萤光已完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