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纳兰的呼吸有些不稳,他已经压抑太久,克己太久了!如果不是又见到这朗朗乾坤,如果不是又体会这策马驰骋的快意,他几乎要忘记上一次呼吸鲜活的空气是在何时!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越马横刀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候。多少英雄只废丘。”
纳兰高声吟诵着新词,闭目端坐在马背之上,感受着劲风迎面的畅快。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异响,纳兰迅速睁开眼睛,四下扫视都没有发现异常,倒是遥遥望见附近的侍卫向他打着换班手势。
是听错了吗?
纳兰困惑得看了看四周,还是什么也没看见,策马赶去替换前面的侍卫。
纳兰却不知道,他刚刚离开,一道人影静静的现在过人高的草丛中,正是甩开了魏东亭等人,让他们苦找,一意单行的康熙。
他放了马在远处吃草,自己走到一块视线开阔的地盘,仰面躺下,纳兰一人一马缓缓行至时,康熙正享受着日光的洗礼,他以为是找他的人,便屏了气没有出声,却不想听见纳兰临风吟诵,豪气干云的词句。
他早听说过纳兰性德的文名,所以,当听到那人无笔无纸却在片刻吟诗作赋时,他并不感到惊奇,倒是诗中的意境吸引了他,字字珠玑,徜徉其间的胸襟气魄,让闻者兴叹。
但他没有想到,那人片刻间作出的诗词,会是那样精彩,当听到“多少英雄只废丘”时,他深深的动容了,呼吸亦为之一滞。
那个人的心志,他能看得出来,而他早已觉察出,那人与他父亲并不是一路人,他看起来对权势并不热心,甚至是无动于衷,
但这仅仅是看起来而已,表象的背后会是一般真实吗?
他的词中抒发了世事无常、兴亡无据的感慨,迷惘哀伤的情调表达了人间若梦的哀感,而那句‘多少英雄只废丘’——多少名动天下的英雄人杰如今都葬在废丘之中——几乎给了康熙当头棒喝的震动。
年少登基,在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争斗中活了下来,并以坚毅的心志收服群臣,稳定局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所以他一直在心底对自己政绩引以为傲,为自己的功绩喝彩;但是,就在方才,纳兰的词句让他恍然惊觉——近年来,随着对帝王权术越来越深的钻研,他竟有醉心于权术和谋略之中的趋势!
“生年不满百,到头来不就是三尺之地,一撮黄土?”
康熙低沉的笑着,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笑得格外开怀。
这个纳兰性德,也许从一开始就防错了。
狩猎归来之后,君臣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处在一种让人费解的平静之中。纳兰只觉得,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尖锐突然缓和了很多,就连那种让透不过气的压力,也似乎在一夕之间消融了很多。
这种转变让纳兰很是不解,这不解并不妨碍他对这种转变的欢迎,他甚至是暗暗期望这种平和能持续的更久一些,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来之不易的平静,竟是他亲手打破的。
那日君臣间一番对话后,他隐隐察觉出康熙无意为难于他,甚至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味。
纳兰的直觉一向很准,那日谈话之后他紧绷的心情慢慢舒缓了些许,就好像他和惠儿间的隐忧不存在了,一直抱着这样的笃定的心态,所以当惠儿被选为秀女,登记入册的消息传来时,对纳兰的打击是致命的。
就好似青天白日之下,遭了雷击,将整个人从身体的最深处活活劈开,几近炸裂的心痛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人间。
纳兰紧紧盯着埋首书牍的帝王,似乎要用目光将他看穿。
灭顶的痛苦包含了太多太多,不仅是顿失爱人的心痛,他更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痛楚,就好似遭人背叛一般,前一种让他痛得死去活来,后一种痛让他了无生志,
帝王的侧脸有着深邃的轮廓,紧抿的唇角显示帝王的无情和冷漠,这个英明神武的君主,一直是纳兰性德敬重之人,即便遭受君主过无情的打压和责难,他都没有动摇过自己的认识,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在精神层次上,康熙从没有折辱过他,君臣之间的相处,不是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而是一种隐约的,双方都不自觉的较劲,在无声的较量中,他们甚至是互相尊重和敬佩对方的。
帝王或许冷酷无情,但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他暗示出自己无意掺和纳兰私事,这种隐晦的暗示给了纳兰保证,他可以不相信帝王,但他不会不相信帝王的承诺,所以,此刻的他,在痛苦之余更有一种被欺骗、玩弄的愤怒,就好像坚守的信念被人亲手打破。
康熙自然也察觉到那股视线,阴沉、愤恨甚至还掺杂着一分怨毒,在位十五年,他自忖还没做过足以让人用这种目光拷问他的事情,当那道目光久久不褪时,他被这种毫无道理的、明目张胆的挑衅激怒了。
他猛然抬首,正好对上某个人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是他?
竟然是他?
康熙几乎是诧异了,莫怪先祖有云,帝王待人不能过善,这才给他几分悦色,居然就如此快的顺竿子爬向他头顶,康熙突然有种看错人的失望。
带着他自己也无从理解的怒气,康熙冷冷的开口了。
“纳兰若是有事,朕准你禀报。”
纳兰恨恨得瞪着他,既然被抓个正着,他亦不想再隐藏视线,满腔的愤恨和怒火一字一句自牙缝里蹦出。
“对皇上——臣无话可说。”
“放肆!”康熙拍案而起。
“竟敢在君前如此张狂!纳兰性德,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纳兰淡漠得注视,冷笑声中尽是满满的不屑。
“那就杀好了,除了这条命,皇上还能拿走什么?!”
“纳兰性德!你给朕滚出去,看看乾清宫外的太阳能不能晒醒你!”
“臣尊旨。”
看都不屑再看一眼,纳兰扭头而出。
康熙重重坐回龙椅,怒气久久不能平息,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凭什么要受到一个臣下毫无理由的指责!
越想越气,好半晌才平息些许,怒气微散,却是直觉得不对劲。
以他对纳兰的了解,这个人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做出这等挑衅,自我毁灭式的挑衅,在方才那一刻,他是动了真怒,现在的他突然发现,在方才那一刻,那个人是真的想死,借他的手求死。
朕到底做了什么,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康熙深深地疑惑了。
怒气渐渐消散,理智回笼,康熙开始思考,是什么人能让纳兰有如此反应?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反常失控?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惠儿。
康熙眼神突然一暗,头也不抬的唤了声
“安公公。”
“奴才在。”
安公公几乎是应声滚出,方才的雷霆之怒他都看在眼里,他从未见皇上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他几乎是胆战心惊的看着两人对峙,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角,免得被余怒波及。
“太皇太后那边,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康熙慢条斯文的开口,当日在御书房以惠儿为名刺探纳兰时,除了君臣二人,只有安公公一人在场,若是惠儿有什么事,问题一定出在这儿。
“奴才…奴才…”
安公公满头是汗,抖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小命堪忧了,没准下一刻就会被拖出去斩首,抖得不能成言。
康熙眼神一暗,他已经明白了,想必是安公公听到君臣二人对话,以为自己对那个惠儿有意,擅自跑去太后那边禀报,讨主子的欢心。
“朕也不想听你说了什么,你且告诉朕,那个惠儿,太皇太后是如何安置的?”
“选为秀女,收编在册,已经报去内务府了。”
康熙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上报内务府就等于是将她收做后宫嫔妃了,基本上没有回转的余地了,难怪纳兰会如此失态,他是被逼到了极点,退无可退了!
“真不错嘛,一个个都成人精儿了,这么懂得揣摩圣意!”
安公公的头几乎垂到地底,他再无知,也听出皇上正处于盛怒中,如果他不想死,就最好别接半句话。
“你们做得好事,真不错!”
让朕背负一个跟臣子抢女人的骂名,夺人所爱,毁人姻缘,这名声还真不错!
康熙冷笑着,直想一脚将地上的人踢死,却是生生按了下来——安公公是皇祖母派来伺候他的人,若是死在他手上,不啻于直接落皇祖母的脸。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安公公看出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手足酸软之余,急忙狠打自己耳光,希望能借这等卑微之举舒缓君王的怒气,讨回一条小命。
康熙冷眼看着,心中做着计较——他要去面见皇祖母,看看这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起来吧,出去告诉他们,摆驾慈宁宫。”
安公公如得了命儿一般,迅速爬起,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却在门槛处止住了身体。
“不必了,哀家已经来了。”
康熙一怔,抬首望去,缓缓而入的正是康熙最为敬重的——果敢睿智的孝庄太皇太后。
康熙急忙上前请安,眼角瞥向一边的安公公——好嘛,怎么快就有人通风报信,大内是该整治的时候了。
孝庄太皇太后由康熙扶着,端坐在宝座上,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下去,打量康熙许久,这才开口道。
“哀家在外头都听到,孙儿想做什么?找敬事房除名儿?”
“还是说,孙儿想给她赐婚吗?”
康熙一怔,没想到在片刻间,皇祖母已经洞悉了一切。这也难怪,他是由皇祖母一手带大,诗书礼仪无不遵从祖母的教诲,为君之道、帝王之术都是皇祖母一手教导的,他在想什么,皇祖母自然不难猜。
“孙儿确有此意。”
“惠儿是哀家看中的,知书达理、惠质兰心,抛开这些不说,将一个已经收于后宫的女子赐于臣子为妻,孙儿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侮辱。”
“不错!”太皇太后一拍龙座,音调转高。“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局势动荡,你不思安抚重臣、笼络人心,却做这等自取灭亡之事,你嫌大清的皇位不够稳吗?”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辱他们在先,就不怕他们怀恨在心,危难之时倒推你一把?”
“可是…惠儿与他…两情相悦…”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康熙。
在这样的目光中,康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头的诧异不比太皇太后少半分。
言利益、言好处、言大局才是一件事成立不成立的理由;两情相悦?宫中最不稀罕、最无用的东西,康熙居然想用这个说服太皇太后,莫怪她要诧异了!
事实上,连康熙都不明白熟知宫中生存法则,完美运用权术的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等可笑到荒唐的话语?
“孙儿若真是不舍,就对那个女孩好一点吧。”太皇太后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淡淡加了句。“惠儿也是叶赫那拉氏,不过是分家。”
康熙心中一颤,已然明白皇祖母看穿自己防范纳兰明珠的心思,不错,明珠是本家,在不动摇叶赫那拉氏的前提下除掉他,自然要推举出新的族长,只要显赫的名头不改,坐镇之人是谁,没有人关心。
康熙突然觉得有点冷,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皇祖母说的势力平衡而已,宫中法则向来如此,他早就能熟练运用了,不是吗?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寒冷?
太皇太后见他没有异议,便起身离开,康熙于一边恭送。
快出了乾清宫门时,太皇太后回首看着引以为傲的孙儿,淡淡道了句。
“哀家不明白,孙儿何以对一个臣子如此挂心?”
直到太皇太后离开很久,康熙还没能从那句话的震惊中回神。
“哀家不明白,孙儿何以对一个臣子如此挂心?”
好似一块巨石,砸入平静无波的心湖。
对一个臣子如此挂心?
朕也不明白啊。
康熙惨笑数声,却是满脸戚容。
皇祖母,朕只是想到了故去的赫舍里,想到了朕还没有自称为朕之前那些时光,无情莫过帝王家,朕身在这个位置,真的是高处不胜寒。
朕必须无情,朕若是有情,若是有私,便是对天下之人无情;朕若不是高高在上,若不是冰冷无情,现在皇陵上的坟草都可以高过朕的头顶了。
朕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的应该做的,可是朕还是忍不住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