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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的应该做的,可是朕还是忍不住想起,忍不住怀念阳光明媚,欢乐嬉戏的日子,朕还记得与小赫舍里一起,围着榕树捉迷藏的时光,朕还记得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是多么的甜美,那样的纯粹,仿佛整个天地都是美的,呼吸都是甜的。
可是,当感情成为一种弱点后,朕就再不敢放纵自己沉浸在那种美好中,朕必须寒着脸,冷着心对所有亲近的人称孤道寡,看着所有的人脸上只剩下敬畏的神情,即便是从小长大的小赫舍里也一样,赫舍里故去时,朕正在为了三藩之事奖率三军、鼓舞士气,消息传来时,朕甚至连个悲戚的表情都不能露出,这高高在上的帝位真的是太冷太寒了。
容若只是朕的一个臣子,朕也在问自己,为何会对他如此不同?为何会给他如此多关注?这种挂心,朕也不明白,朕只知道,当在望月楼下,看见容若将惠儿拥在怀里,眉眼唇间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时,朕的心里突然一痛,朕冰冷的心里突然一暖。
才子佳人,花好月圆,当初朕待小赫舍里不也是一般的温柔,不也是同样的幸福,其实,全心全意去宠一个人的感觉很好,看着她快乐,朕甚至比她更快乐,但是朕已经忘记了宠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朕也早已忘记做一个人是什么的感觉?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朕从一开始就对容若抱有敌意,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睛是个异数,他的到来,会掀起朕封存的人性,打断朕的理智。
朕曾经动过杀心,曾经想让他彻底臣服于朕,可是到头来朕还是忍不住被吸引。
朕又怎么能不被吸引,那个人,总是摆出冰冷的神色,平静的外表,让朕觉得他平静的眼眸下是不见底的心计。
可是,慢慢的,朕发现朕错了,那个人,其实是很单纯的一个人,很单纯的想活着的人,他的深沉、他的妥协只是为了想活下去,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本性,想在朕面前做出恭顺、敬畏的模样,他却忘记了那双冷傲的眼眸会出卖他,那个不妥协的灵魂是什么也藏不住的。
月下剑舞的超脱,酒楼中迎风对饮的仙人之姿,对朋友对知己的真挚之心,对自己心中所爱的坚持和守护,他的妥协只是为了掩饰内里的不甘,他甚至不怕朕,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就用这份不屈不饶的韧性,这份顽强的执着抵御着风刀霜剑严相逼,坚守着内心一方净土。
当朕听说他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文人游说奔波,不辞辛劳,只因为一曲离别词中的不舍和悲戚,只是因为那个人的才学和为人,就因为这些去恳求他的父亲,恳求朕的恩典时,朕以为自己在听一个传说,传说中的那个——会为了别人的疾苦悲痛,会为了别人的悲欢离合落泪,会素不相识之人千里奔波的——至情至性之人,原来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
而朕亦被深深的震动,无法不动容,人性——这种已经被朕抛弃已久、阿谀我诈的宫廷唾弃和不屑的,人世间最纯粹、最诚挚的感情,突然在朕的眼前鲜活起来。
朕只是忍不住动容,忍不住被吸引,忍不住被感动,然后,深藏于地底的城府有了裂隙,朕竟然会觉得帝王之道的艰辛,竟然会忍不住去找那个裂隙,从那里呼吸到鲜活的空气。
而朕时常会生出错觉,青年臣子清冷的姿容,和当初那个纯洁如婴孩一般的稚容混在一起,反复旋转着,在一阵阵头晕目眩中,朕竟然生出了愧疚这种陌生的念头。
真是笑话,爱新觉罗氏哪一代的生存是不伴随着血雨腥风的争斗?哪一代的手里没有沾过猩红的鲜血?牺牲利用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重复的事情,竟然会让朕生出愧疚?
当年那个时刻追随着他的孩子,不是没有怜惜的;当牺牲那个稚气单纯,眼里只有信任和热情的孩子时,不是没有犹豫的,可是这犹豫一闪而过,帝王的教条,帝王的法则让他视这种怜惜、犹豫为洪水猛兽——牺牲了他,就是一种考验,考验自己有亲手除掉弱点的能力和气魄。
后来,所有知情的少年都死了——拜他所赐,当他听说那个小家伙淋了几天的大雨,病入膏肓,性命垂危时,他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还好不用他亲自动手,还好找到一个理由。
然后…再然后…他就刻意忘记追问那个人的下落,刻意让自己忘记还有个漏网之鱼,刻意让自己默认他的死亡。
没想到八年后,那个被他长期忘却和忽略的少年,又出现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是不能幸免。
然后他看着那个神情淡漠的青年的一点一滴,一点点松动坚固的帝王外壳,他会愤怒、会生气、会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却怎么也不能别开眼。
“皇上?”
一边的公公小心翼翼的询问着,生恐惊动圣驾。
康熙自沉思中回神,摆手示意他出去,临末,又加了一句。
“去把纳兰性德叫进来。”
纳兰静静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
康熙看着他,这个骄傲的才子,可以为生存妥协却永远不肯臣服的青年,感慨良千。
“方才皇祖母来了,朕才知道原委,朕……”
康熙顿住了话音,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话语。
“皇上不必对奴才解释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惠儿能进宫,是她的福气。”
康熙一怔之下,被这清冷的话语深深激怒了。
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就在方才,他第一次兴起违背皇祖母的念头,第一次不去听从将他从小带大、全心全意扶持上皇位的皇祖母的意见,他甚至想过即便得罪叶赫纳拉家族,在这种局势动荡不安,人心动摇的局面下得罪这个显赫家族的念头。
他康熙第一次愿意为一个人做这种事,冒这种险,却换来他一句赌气之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笑话!如果他纳兰性德是这么认为的,那他就根本不是纳兰性德!
“你学得倒快,朕还把你当个人,你倒学会做奴才了!”
康熙冷笑着,抑制不住的火气滚滚而出。
纳兰猛然抬首,片刻之间,眼中布满了血丝,外头骄阳似火,裸露在外的手背颈脖都晒得通红,惟有那张脸是惨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是皇上先把纳兰当奴才的,纳兰既然是奴才,奴才本就不是人,纳兰自然也不是人!”
冷森的话语,让一触即发的火气瞬间冰封,康熙深深的望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片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纳兰在沉默中静静的思考着。
他的神智很清楚,他的思路很清晰,他从方才站在太阳下的那一刻就开始思考。
他问自己,如果早一点知道这种结局,早一点知道会是这样,他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拼了性命的、即便得罪皇室,即便抗旨不遵、连累整个家族,也要带惠儿远走高飞,他会不会这样做?会不会?
他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感情和理智在竭力挣扎,殊死搏斗。
无休无止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要压跨了他,碾碎了他,他几乎想一头撞上墙壁,让这种煎熬和痛苦停下来。
可是偏偏有一个无比冷清的声音,在一片疯狂冷静的说着答案。
不会。
他和惠儿都不可能为了自己,为了一个人的幸福得罪连累家族。
这个答案在很早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了,他的挣扎和痛苦,不是因为找不到答案,而是不愿意承认。
“你没有什么想和朕说吗?”
这是谁的声音?
虚无飘渺,遥远的好似不存在。
他是不是眼花了?竟然在帝王一向冰冷无情的眼底看到一丝…怜悯?同情?
康熙在怜悯他?在同情他?
纳兰几乎要为自己荒谬绝伦的想法大笑。
他认真的注视了许久,久到他不得不承认,那丝感情是真的存在的,不止是怜悯,甚至还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愧疚。
真是笑话,皇上有什么好愧疚的?
身为一个男人,身为惠儿最钟情的爱人,背负着惠儿全希冀和期望的自己,都不得不放弃,不得不冷静的面对冷酷到残忍的现实,最愧疚的人在这里,就站在皇上跟前,这么大个人,皇上没有看见吗?看见了他还愧疚什么?
纳兰想笑,又觉得全身无力,好似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自他放弃的那一刻起,就丧失了所有的立场,皇上说的对,他无法做个真正的男人,礼教忠孝,哪一样他都挣脱不开,这样的自己,怎么会有指责的立场呢?
康熙凝视着他,看着那双眼睛,从狂热、激动慢慢变的挣扎、困惑,最后归于平静。
认命的平静。
如同一个拼命挣扎的困兽,在发现自己用尽一切力气,一切办法都逃不出去的之后,不甘不愿,愤恨怨怼,又不得不无可奈何的认命,绝望的认命。
四目对视良久,纳兰突然单膝而跪,垂首道。
“奴才恳请皇上好好待…惠儿…”
“求您…对她好一点…”
方才冰封的怒气在瞬间复活,康熙直觉得愤怒,不仅是愤怒,他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对这个人,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真实的、残酷的世间的失望。
他一直在关注着纳兰顺从外表下坚持,或许很单纯可笑,或许很微不足道,可是他一直在注视着,一直在关心着,就好像看见自己死寂已久的心灵,蠢蠢欲动的雀跃。
在纳兰认命的瞬间,康熙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一直坚持的某个东西,一直不肯认输的莫名的情绪,在这一刻,一起打破、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的愤怒没有理由,他站在纳兰的立场,甚至会为他喝一声彩,为这种惊人的理智和冷静喝彩,为他到任何地步、任何绝境都不会牵连家族,做出最完美的选择,为这种近乎无情的理智喝彩;可是他更有一种抓起他,大喝一声‘你是不是男人’的冲动,虽然他比纳兰更明白,他没有这种冲动的权利。
身不由己。
人在这世上,真是万般由不得自己。
“朕给你三个月的假期,回去好好学学怎么做奴才,若是学不会,就不许在朕面前提奴才两个字!”
纳兰诧异的抬头,不明白皇帝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康熙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补充一句。
“至于你方才所奏之事,朕准了。”
纳兰久久的看着他,被康熙扶起了身子也不自知,他不晓得自己在看什么,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而康熙也没有说话,静静的任他看着,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连眉毛都没动半分。
然后,纳兰离开了。
剩下康熙一人留在原地,脸上流露出与那人潮湿的眼眸中一样的悲哀。
为什么,在听见那句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谢谢”时,他竟也有种落泪的冲动?
魏东亭进来的时候,看见皇上怔怔的坐在宝座上,面上流露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沉默良久。
魏东亭在一边静静的陪着,谁也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康熙按着额头,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小魏子,为什么朕觉得自己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哪?”
魏东亭没有答,康熙也没有期望他答,只是将头埋在手掌中,静静的坐着。
他从心底觉得悲哀,他对纳兰的愤怒,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愤怒,即便在那种失控的情绪下,做出的决定也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三个月的假期,名义上是体恤纳兰,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
他已经在这个人身上投入太多的关注了,不止是情绪,连判断力都被干扰,他放那人的假,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调整的机会——让一切莫名的情绪扼杀在萌芽中。
原来,不管到何时何地,他都是本能的为自己考虑——这个认识,让他有种说也说不出的悲哀。
纳兰站在自家的府门口,望着花鸟山水的照壁,望着朱红的门廓,望着辉煌的府邸,脑中一片空白。
方才父亲问他突然返家的原由时,他只是淡淡道了句皇上的体恤,然后父亲和母亲一起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稍后,他才知道,原来父母给他定了亲事——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兴祖之女,门当户对,权势结合,所有的事情都定好了,只差他走一个过场。
正在考虑怎么把他叫回来成亲,这突来的三个月假期,自然省了不少事,全府就张罗开了。
纳兰静静的看着一切,没有人询问他意见,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