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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转过身去，我轻轻揽住她的肩，感觉到她的颤抖。
我们站了很久，静静的，不去打扰那位在儿子墓前哭泣倾诉的母亲。
我茫茫然想起了羽辰……但就算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无法恨他。
“伯母，太阳太大，我们该下去了。”萧忆走过去，很小心扶起了弈天母亲，“我送您吧。”
她站了起来。
“谢谢你，小忆，真是又要麻烦你。”
“看您说的，弈天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忍不住在一旁咳嗽几声。萧忆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唉，如果小忆你不是那个……不过就算那样，弈天他也不会结婚吧。”弈天母亲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现在只要他能平平安安走下去就好。”
走下台阶，萧忆说她过去拿车，让我陪着弈天母亲站一会儿。
“段先生。”
她叫我。
我赶忙微笑，“伯母叫我绍文就好。”
“喔，那么我也不客气了。”她笑一笑，“怎么想起和小忆一块儿过来看志豪？”
我迟疑一下。
“是这样的……我弟弟以前也住这边，中学时他和志豪是同学。”
“同学？这么巧？”
我勉强笑一笑。
“是的，很巧。后来志豪出了点儿事，我带他回去了。这次过来谈生意遇到弈天，才知道我们之间原来还有渊源。”
弈天母亲看着我，她似乎在隐隐微笑。
“弈天一直有提到你……绍文，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一句话。”
“请问吧。”
“你和弈天，你们是不是有什么……”
她终于还是迟疑，没有说完那句话。我看了看她，确认她的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们，也许算是恋人。”我微笑，“当然，前提是弈天肯承认。”
“我就知道……那孩子。”她的声音隐约有些喜悦，“其实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我们完全不在意他会交到什么样的朋友，只要他能开心……当然，绍文你也不象坏人。”
“只要有人真心待他，他可以幸福开心，那样就好。”
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鼻间有几分酸楚，却又流不下泪来。
“绍文……那么你知道志豪的事么？”她忽然问我。
我愣一愣，不由自主点头。
“果然，那孩子连这个都对你说了……唉，我以为他真的忘记了，其实忘记了最好，好好做弈天，永远不要想起志豪的事。”
我呆呆听着她说的话，头脑里一片混乱。
“可怜的孩子，真是希望他能永远不要记起。”
“伯母……”我打断她的话，“您在说什么？弈天和志豪……他们到底……”
“怎么，这个弈天没告诉你？”
“您指的什么事？”
忽然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抽动，从未有过的恐惧。
“你以后和他相处，若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千万不要在意……那孩子，其实是志豪。”
我完全愣住，脑袋嗡嗡作响。
“伯母您的意思是……那是座空坟？”
她看我一眼。
“当然不是。那里边睡着的，是弈天，志豪的哥哥。”
“弈天？”
我完全不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恩，死的是弈天，不是志豪。七年前，志豪自杀，而几乎是同时，弈天遇到车祸，两个人一同送进医院。”她顿了顿，“其实那是个时候，志豪比弈天情况更坏……可志豪醒了过来，而弈天却永远睡了过去。”
我看着弈天的母亲，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象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耳朵。
“可是……”我终于艰难的开口，“为什么志豪要叫做弈天，而弈天，却要叫志豪。”
“志豪醒过来时，他好象忘记了很多东西……他爸爸那时正要喊他的名字，他却忽然叫我，然后问为什么爸爸也在这里。那时是我带着弈天，他跟着爸爸。然后他又问弟弟去哪里了。那时候我愣了，亏得他父亲心思转得快，告诉他说医生说他受了刺激，问他还记得不记得关于自己的事。”
“他说记得，他说他是林弈天，遇到了车祸……”
弈天的母亲转过头去，似乎在擦拭泪水。
“我们顺了他的话，说他是弈天，说志豪自杀了……医院那边也同我们一起瞒过了他。其实也不用瞒，他完全就当自己是弈天，连那个伤口，那个割腕时的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起来，他说，那是一年前被开水烫到的……说也奇怪，一年前弈天的确在厨房倒水时被烫到过。”
萧忆的车终于开了过来，她探出头来。
“对不起，出了一点小问题，现在没事了。绍文，先让伯母上车。”
我愣愣站在原地。
“绍文？”弈天的母亲轻轻拍了拍我，“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
“没，没事。伯母，您先上车。”
我拉开车门，让她先坐了上去。
“绍文，你也上来，我们快回去吧……太阳可真是毒。”
我很勉强笑了笑。
“你们先走，我想在这里留一会儿。”
“你想变北京烤鸭的话我自然不介意。”
我摇摇头，“不会……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萧忆静静看我。
“随便你，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谢谢你。”
她摆摆手，“回头记得让赵姐多做几样菜招待我。”
车子走了。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向志豪的墓碑走去。
爬了一百多级台阶，我又见到志豪的墓碑，还有碑前的花束。在强烈的阳光之下，花瓣有些微微的卷曲。
我蹲了下来，注视着墓碑上镶嵌的照片。
那是弈天，真正的弈天。
他笑得很温柔，眼睛清澈见底……我忽然想哭，弈天，弈天，弈天，弈天……我爱的那个人，原来不是你，竟然不是你……
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志豪变成弈天，而本不应该死去的弈天却永远沉睡了过去……
我用额头抵住了墓碑，泪水落下。
弈天，弈天，弈天，我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阳光灼烧着我的背脊，但我恍惚着，慢慢失去感觉。
“绍文，绍文……”
有个声音在很遥远又很近的地方呼唤我，面颊上一阵沁人心脾的寒意，我呼出一口气，感觉在燃烧的身体渐渐凉了下来。
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是躺着的，而头顶处是一片巨大的树荫。
“你终于醒了。”
我扭过头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但这是谁？
弈天？志豪？
“你好象是中暑了。”他说，“还要不要喝水？”
我迟疑一下，感觉到自己几乎要冒烟的喉咙后点点头。
他拿出水壶，想了想，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抱住我的脑袋，喂到我的口中。
水是凉的，所以他的舌尖也是凉的，触到我时，却是一点点的热……我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去想他是谁，就算只有这一刻，也是幸福。
他放开了我。
“还要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好象海里的浪一样。
“弈天？”
他微微的笑。
“志豪？”
他还是微微的笑。
“为什么……”我痴痴看他，仿佛只要一眨眼，他便不见。
“那个时候……”他轻轻开口，“我们一同昏睡过去，我在梦中见到了哥哥。我告诉他，我想死去，不是因为遇到了那些事，也不是因为羽辰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践踏我的真心……我很累，只是很累，只要我想着他，想着那个人，我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自己心力交瘁。哥哥说忘记那些事，所有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可怎么可能会忘记，除非我不是志豪，而遇到那些事的，是志豪。哥哥说你来做我吧，我来做你，我是志豪，你是弈天，志豪会带着那些事一同离开这个世界，而弈天会活下来，和爸爸还有妈妈在一起，找到幸福。”
他趴到我的胸口上，象是在听我的心跳。
“其实死的应该是志豪，但是弈天代替了他……弈天做了志豪，所以弈天死了，志豪成了弈天，他活了下来。”
我伸出手去，抱紧了他。
“我不只一次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不只一次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找到幸福，可是……”
“原来我还是纠缠在往事中，原来我还是记得那许多许多的事情，还有他……”
“弈天弈天弈天……”我一迭声唤他的名字，“你是弈天，你是弈天。”
他挣脱了我的怀抱。
“是的，我是弈天，志豪的哥哥。”
弈天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张开双臂。
“为什么我们没有翅膀呢？为什么我们飞不起来……为什么，我总是和幸福那么接近，却总也抓不住它……”
“弈天。”我终于发现自己似乎看到了真相。
“告诉我，你爱我么？”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绍文，你记得那首歌么？”
……
其实我没有爱过你
如果我说爱你那是我欺骗你
其实我没有爱过你
如果我说爱你你千万不要相信我
这世上千万句谎言你为何偏偏要相信我这一句
徒然伤心
……
我走了很长的路我渡过无数河流我还是回到你身边
其实我没有爱过你阿
为什么 你还是朝我微笑
……
我咬住了牙。
“那么羽辰呢？羽辰呢？”
他静静看我，很悲伤的微笑。
“那个时候，是他对志豪唱这首歌……志豪永远都记得羽辰的笑脸，他对他做过的事，所有的事，他都记得……可是，志豪还是，还是……”
弈天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消失在了唇齿之间。
我长长吸了口气。
“那么，弈天请你告诉我，谁还来得及。”
他后退了一步。
“是羽辰让志豪死去，所以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是你……”他那样看着我，眼波柔得仿佛会滴水一般，“为什么那个时候，我遇到的，不是你。”
萧忆开车过来接我。
“还要去见弈天么？”
我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物，没有答她。
“段绍文！你到底还要不要见弈天？这可是伯母要我问你的，她说明天要我们过去吃饭。”
我转回头来。
“萧忆，你觉得我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她反问。
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刚才发生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羽辰。我也不会告诉他，弈天其实就是志豪……就算他猜得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他。
晚上睡觉前接到羽辰的电话。
“绍文，我中午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自己出车祸的时候了……”他沉默一会儿，“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会摔下车来……”
我忽然想起了医生说过的话。
“你自己松开了手？”
“咦，你怎么知道？”
我闭了一下眼，“猜的。”
“猜对了……是我自己松开了手。可是绍文，你知道为什么么？”他的声音变得轻了，“我见到了志豪，他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我，如果我不拉住他，他就会不见。”
“羽辰！”
“绍文，若我没有记错，车祸的时间，就是七年前的今天吧……而梦里的情形，也许就是那时的情形……”
第二天，还是萧忆过来接我。
“准备好了没有？”她问我。
我笑笑。
“这次你去见的可是未来你要喊爸妈的人，给我小心点儿。”
“也许，永远不可能了呢……”我呢喃着，没敢让她听到。
萧忆带我买了鲜花和蛋糕，然后她开了车，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弈天的家。
是弈天的母亲出来迎接我们。
“先进来，坐坐，我去倒茶给你们。”
“不麻烦了，伯母我来帮你。”萧忆站起来，熟门熟路过去帮忙。“弈天呢？怎么不见他？”
“昨天他一个人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刚才他爸爸说他在前面花园里看书，我想肯定是睡着了，不然不会连你们进来的喇叭声都听不到。我去叫他？”
“不，不。”萧忆探头出来，“绍文，你负责去把弈天叫过来。”
我迟疑一下，站了起来。
“他在哪里？”
萧忆笑起来。
“这里也就那么大，你应该找得到。”
“小忆……”弈天的母亲看了看我，“太为难绍文了。”
“为难？伯母你别担心，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
我转过身，我记得自己刚才听到弈天母亲说过“花园”两个字。花园，什么地方可以闻得到花的香气？
顺着墙角走了过去，穿过一条走廊，我终于隐约感觉到了青草的气息。
前方变得开阔，我走过去，见到了很大一片白色玫瑰。
而离它们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个人，静静坐在被花藤缠绕着的秋千上。
弈天。
睡着了的弈天。
他的膝上，放了一本薄薄的小说，而他却靠在一旁，静静沉睡。
我凝视着他，看他的秀气的眉和闭着的眼，还有黑发中间夹杂的白发，挺直的鼻，微微有些干燥的唇……
我是那样爱他。
轻轻俯下身，我亲吻了他的额头。
再见，弈天。
弈天，再见。
转过身，大踏步的离开，却没有见到从他眼角落下的泪水。
THE END
后记
终于结束了… …、、、、、、、、、、
天啊，明天还要早起，晕死……
这个结果，大人们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