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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下卷)-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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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眼俗,总不免有一日,是会逼死你的。 







      只因你身为男子,只因你欢喜错一人。便注定了你纵然生得富贵,也是万劫不复的命。 







      收拾了条盘,雅韵起身。暗自思量着,得回去御膳房里,再炖上一盅补品。 















      第二回:没奈何昏君家国误 亲喂羹到底江山重 















      君瑞此刻正歇在太子寝宫之内。他靠着藕合色一条大方引枕,臂下压了薄薄一条锦被,正歪在窗下紫檀木罗汉床上隔着榻几同太子说话,只是精神委顿,面露倦色。 







      太子虽禀退了左右,他骨子里头却是个不肯多言的,在宫里更是阴沉寡语,如今见君瑞身子还虚,自然也没什么好心情。这会子又听了君瑞说起他父皇懈怠国事不肯去文华殿,就连阁老尚书们也不肯见,镇日里调脂弄粉给女人家画眉嬉闹,心里越发不快。 








      想起了那年在胡州婆云茶楼被众儒几句言语戳了脊梁的事儿,忽然又念及杭州府那堆铲除不清的烂摊子,因是自觉力竭。故而同君瑞说起话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文华殿乃是皇帝同臣子议事儿的地方。按着君瑞的身份,自然不能够入阁。只是君瑞自拣回一条命后,便执意要辞了东宫侍读的官儿。太子拗他不过,只得各退了一步。于是太子同窦元宗商议了,由周洪谟递折子说他“延误国事,不堪大用”,字句却是斟酌好的,结果反教君瑞做了吏科给事中。这吏科给事中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官阶,六科每日轮班,立于殿里“珥笔记旨”。虽然官儿小,也离了太子身边,却因是侍从皇帝,又能弹劾朝廷任何一个大官,故而君瑞官阶此番虽是低了一级半,却实是明降暗升,手中权柄又大了不少。 








      今趟正是挨着他值日。他来得早,怎晓得方入了文华殿,正逢日食,皇上便又借口免了今日政事。 







      他原本身子就未曾好得完全,如今日食天暗,又见了昏君误国,无奈之下他便觉得胸闷烦躁。不消片刻竟倒在当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 







      待醒转了来,已是身在太子寝宫。太子又有意无意问起近来皇上的举动,他也是苦笑,便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及至雅韵奉了补品进来,太子的面色依旧未缓过来,只是冷冷吩咐了雅韵把燕窝羹放下,阴着一张脸把她也打发了出去。 







      太子依着榻几,不再说话,若有所思度忖了许久,忽然又醒了过来,目光顿时一柔,轻轻落在了君瑞身上。 







      君瑞此时已是倦极,见太子久不言语,便有些犯困。迷瞪着眼正要睡沉过去,却听耳旁有人靠前来,咬着自己耳朵道:“君瑞,燕窝是养精神的东西,你把它喝了再睡。方才我已叫余嘉去你府里说了,今儿你迟些再回去。” 








      太子这番话是说得温情脉脉,也是四下无人,若叫那些平日里熟知他秉性的宫人见了,只怕是惊得眼珠子都得掉了下来。 







      君瑞却不依他。这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他平素在家中也是吃怕了的。自那年狠病了一场回到京中,更是把它们当作饭食来吃。此际无人,只有面前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意中人在,自然巴望着能躲过一劫。于是翻转了身子过去,大着胆子背向太子,全当是没听见。 








      眼见得手边一盅燕窝羹渐渐走了热气,太子也是好笑。他同君瑞一处住了多年,就知道他厌烦这些劳什子的补品药汤。太医开了方子出来,又关照了进补的规矩,就是自己也觉得君瑞辛苦,偏偏这些又是为了他好。于是不得不又冷了张脸,起身过去把那小人儿的身子给扳回来,揽在了怀里:“你是自己喝,还是要我灌你?” 








      君瑞于是任性了起来,家里少爷脾气也上了来。当下小嘴一瘪,凄凄哀哀看了太子一眼便偏过脸去,再不理他。太子冷哼了一声,抬手取了几上小碗过来,拿银勺细细调了一碗燕窝羹,小心翼翼舀了一勺,送至君瑞唇边,瞪着他,看他张口,委委屈屈咽了勺里甜羹下去。 








      一小碗羹,足足喂了有小半个时辰。太子却不嫌烦,只是一点点仔细看他眉眼、看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若能放下一切,日日看着这么一个人儿在怀里巧笑,便是幸福了吧。可惜……。太子放了手里雨花天青碗下来,默默看了君瑞良久,渐渐便又神色凝重了起来。 








      君瑞咽了那一碗甜羹下去,正苦着一张脸,忽然见太子神色凝重,不由慢慢心冷了起来。也不知怎地,就想起当年太子头回在这里同自己说话的情景。那时的太子,是何等的意气奋发、自信有力。此时此刻,他的面色却是如此阴霾沉重。 








      自己这位心性难测的意中人,此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君瑞心下因而极是不安。 







      方才两人亲亲密密的情状,此刻在偌大个内殿里早散了个干净,徒留下皇家内廷里特有的那股子阴森沉闷,叫人不由打心里直冒凉气的庄严。 







      见太子是欲言又止的神色,君瑞猜他定是有话难说,不禁出言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太子因又看了他一眼,方才低声道:“君瑞,你可知本宫为何不遂你心愿,放你去做‘修撰’?又为何偏要你去做这吏科给事中?” 








      君瑞听他这么问了,心中倒是一松。凭他一副水晶做的心肝儿,其中关节,已是早教他想透了的。正在心中度忖自己该如何把话说得得体,太子却把手伸在案上的果盘中,拈了颗蜜饯出来,塞进君瑞口中予他提神。君瑞心中一动,却也未曾失态,半晌才道:“君瑞知道。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君瑞既涉沧浪,自当尽心竭力。” 








      太子闻言,面色倒又有些黯然了起来,却又问他:“君瑞是否觉得,本宫待你心狠了一些?”他这话虽看来是说得若无其事,心里却也是五味俱全。他自然心悦君瑞,岂肯轻易放他涉险的。况且君瑞上回为他又险些丢掉了性命,如今他怎么能够安心。只是江山美人,便是鱼与熊掌。他欢喜君瑞,却更眷恋江山。他这里面色不定,君瑞那厢也是满脸异色。古训有云“君为臣纲”。从来只见君主闷不吭声地将臣子弄于股掌之间的,哪里见过主子问臣下如斯问题的?即便是有,臣子也是疑心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教君主瞧了不顺眼,心里只添惧怕。但君瑞同太子两人却关系非同一般。他此时听太子说话,心里只是苦笑。垂首躲闪了太子灼灼目光,启唇道:“这话还用问么,我的殿下?君瑞虽欲放下一切,只顾去著书立著。心里却是明白的,天下不定,民何以为安?况且君瑞在天下人心中是如何的,太子难道不是心知肚明的?就是臣一样的人,恐怕也是终生不得安宁的。既是如此,臣有心躲闪又有何用,倒不如……。”君瑞话到此处,却不再说下去了。他与太子相处甚久,未尽之言,太子又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因而不由长长一叹。 








      太子搂着君瑞身子的双臂稍稍收紧了些,他垂首道:“君瑞,我日日寝食难安。只因我知道,皇祖母是容不得你的。你我虽然是两情相悦,却是世俗不容的‘断袖’、‘龙阳’之癖。若得心胸开阔之人,也许尚能谅解。只是当年钱太后合葬裕陵,皇祖母殊难父皇。父皇委曲宽譬,乃得请。如此胸襟,她岂能容下你我之情?” 








      君瑞不语,只听太子又道:“李孜省如今是礼部右侍郎,你做得吏科给事中,自然与他又近了不少,重任在肩,你……你可要当心。” 







      看太子目露忧色,君瑞心头却是苦笑。他既是一心喜欢了这人,又怎不知道他心思。天下钱权为重,口口声声说要护着自己的人,现如今却已是忘了他是好容易拣回的性命。不过数月,不是又活生生地把他往龙潭虎|穴里推么。真叫人心寒呐。想到此处,君瑞暗暗自嘲,自己真是傻了,陆栎是何许人也?焉能与江山比肩? 








      一时间,心思百转,却是苦涩不堪。那朱佑樘如何知道他的心思,看他满脸忧闷之色,只道他是心里怕的。于是放开了君瑞,步至外头,唤了雅韵进来,着她伺候君瑞离宫。 








      君瑞扶了雅韵的臂膀起来,唇边却是冷笑。 







      他原就是个男子,即使身子再弱,也是不愿叫个女娃儿来扶的。只是虽亲近他的人皆说他温润随和,却不知他并非是看不透世间种种迷雾。偏脸看这年纪不过十多岁的宫女,君瑞心中顿时冷然。不过是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女娃儿,却是身负众望的呢。 








      眼角红晕一闪,不免伸手抓过她的一只右腕来看,却见藏于袖下的皓白竟染了一片红。细小针孔密密挤作一团。君瑞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问她:“是谁?” 







      少年的嗓音如玉、温润若水、柔软似月芒,雅韵心里一暖,抬眼去看,却见他眉间轻皱,目光透出一种怜惜的温存来。 







      雅韵不知怎得,忽然想起父亲来,顿时眼眶一热,却终是忍住了,嘶哑道:“回来时,遇见了苗贵人……。” 







      君瑞不解,苗贵人也是这几月才入的宫,与自己根本未曾见得一面。但闻她也是氏族之后,温柔可人、知书达理,却为何要为难个奴婢? 







      抬头看向雅韵,却见她垂下首躲闪,君瑞方才醒悟。原来,又是为了自己。 







      难解的目光因投向太子。 







      太子见他注目,心头微震。他在宫里待的日子到底长些,这些宫闱秘刑的事儿,他又怎会不晓得。原是早麻木的,此时看君瑞一双盈盈大眼里盛了满满一腔苦涩,竟觉得愧不能视。 








      他心知君瑞原在家里就是众星捧月的娇养子,即便不取功名,家底也够他一生奢靡度日。况他父亲又是天下才德兼备文人仰慕的清高之人,也养得君瑞洁身自好的秉性。一心要做个名留青史的贤臣,逐名之心太胜,结果偏偏事与愿违。 








      只可惜他天资太高,却生得正气,阴谋他虽能看透,却不屑做小人。南下一行虽磨平了他的耿直脾气,也叫他学会隐藏心思,却始终不能教他学会折腰。如梅花傲雪,霜压不败,看似文弱,却清洁高雅,不肯委屈。有这样的臣子对一个明君来说倒不是坏事,只是太子此时也是如履薄冰、命悬一线,怎能不耍弄阴谋权术。君瑞对他掌权弄势实在不力,按说若想保他性命是该将他放出权利争斗中心的。可偏偏自己又喜欢上了这么个人儿,如何也放不开手。 








      现下想来,恐怕自己是早就欢喜这人儿的,不然怎会总放他在心上、有意无意宠他、亲近他? 







      太子默默看着君瑞,愧疚层生,他知道,君瑞如此洁净瘦弱的肩上正在担负起的重担,是天下人最尖锐的责难。 







      只是,他确是真心,可自小皇祖母耳提面命,故而在他眼里比命还重的,乃是江山万里。偏生自己又不愿轻放了君瑞,只得将他推入险境。一来。是想再将之磨砺一番,看看他能否被逼着适应官场,二来,也是情势所逼,只因君瑞是他身边最不教人经心的臣子,为扳道李孜省,才不得不教君瑞涉险。 








      百转回肠,太子垂眼下去,静静思索片刻,再抬眼时,心意已定:“宫里不比旁处,你既已不在本宫身边当差,以后还是少进内廷。好自为知,……你去吧。” 







      他此话一出,君瑞却是浑身一颤,满心苦涩却硬是教他给压了回去。 















      第三回:钻牛角不解老父意 逛茶楼妄言丢功名 















      次日一早,已是起得迟了。君瑞端着哥窑青釉茶碗,拿青盐漱了口,吐在一旁痰盂里,又在架上水盆里润了手脸,接过雅韵手里递过的手巾细细拭干了水渍,打理整齐了衣裳,这才推了房门,出去了。 








      走了不几步,就见穆罄竹正拿了卷书册在园子里头的小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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