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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芙就住在陆明萱的东厢房,自是这边一有动静便知道了,穿衣赶过来时,恰好就听得凌孟祈最后几句话,因自告奋勇要送陆明萱去庄子上,“……你们走得这般着急,妹妹又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临盆,旁的不说,稳婆总要事先找好,我这次先熟悉一下路,下次送人送东西去时也免得抓瞎。”
“那怎么行!”陆明萱想也不想便道:“姐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昨儿连夜出门已是不该,何况福哥儿还那么小,如何经得起一连几个时辰的颠簸,还是趁早家去罢,庄子上又不是找不到稳婆,况段嬷嬷与吴妈妈都是能干的,姐姐只管放心。”
陆明芙却道:“横竖已经出来了,早一日回去晚一日回去也没什么区别,你这样大着肚子赶路,我如何能放心?至于福哥儿,你就放心罢,他身体好着呢,而且奶娘抱着他,也颠不着他,几个时辰睡一觉就过了,不会有事的,你别说了,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去定了。”
凌孟祈自然是想陆明芙送陆明萱走这一趟的,陆明萱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定怎生害怕与担忧呢,如果有陆明芙一路照顾开解她,她心里多少也能好受一点。
权衡再三,到底还是本能占了上风,凌孟祈因冲陆明芙抱拳施了一礼:“大恩不言谢,以后大姨姐与姐夫但有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卯时三刻,陆明萱姐妹两个带着福哥儿,坐着马车顺利出了京城的西城门,因凌孟祈事先便与高副指挥使打过招呼,一切都十分顺利。
☆、第三十九回
凌孟祈一直将陆明萱一行人送到了城外的十里坡,眼见天已大亮,虽理智不停的告诉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是时候该回去了,等着自己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握着缰绳的手却自有主张,根本不想调头回城去。
还是陆明萱强忍离愁与不舍催了他好几次,陆明芙也在一旁再四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陆明萱,请他放心后,他方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调转马头,“驾”的一声踏上了回城的路。
却不想他方牵着马进了阜成门,便被四个身着一色麒麟服的金吾卫给拦住了去路,打头一个还皮笑肉不笑道:“锦衣卫的凌大人是吗,皇上有旨,即刻虢夺你正四品同知的官位,打入诏狱等候发落,请罢!”
“什么时候,锦衣卫的差使轮到金吾卫插手了,几位莫不是瞎充字号的罢?”与凌孟祈一道的孟行云立刻还以皮笑肉不笑,说话的同时,眼睛已在不着痕迹的四处逡巡,想看看四周还有没有其他人埋伏,自己和凌孟祈若是不肯束手就擒的话,胜算能有几分。
凌孟祈如何不知道孟行云打的什么主意,区区四个金吾卫,他要全身而退易如反掌,问题是脱身容易善后难;且他心里另有打算,是以同知的身份还是以人犯的身份去诏狱于他来说差别并不大,他在诏狱经营了这么久,安国公等人就算是强龙,尚且一时压不了他这条地头蛇,何况他们是龙是虫,很快便会见分晓了!
“不要冲动,我自有主张。”凌孟祈微动嘴唇,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制止住孟行云后,才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个金吾卫道:“你说皇上有旨,不知是白纸黑字下的圣旨,还是口谕?我再怎么说也是四品大员,你们想要办我,总要有凭据罢!”
对方立时一脸的不屑:“就凭你区区一个四品同知,皇上要办你还需下圣旨?口谕足矣,你莫不是想抗旨不成?”
凌孟祈道:“抗旨自然不敢,不过是白问一句罢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这便同你们走便是。”说着将缰绳扔给孟行云,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立刻离开后,便反客为主,从容不迫的越过那四个金吾卫,径自往诏狱方向走去。
倒弄得四人怔了一下,随即才回过神来,忙忙拔腿撵了上去。
彼时太阳已经出来了,依照惯例,乾元殿正殿的早朝早该散了。
但今日的早朝却一时半会儿且散不了,不为别的,只因大家都没见到皇上,没见到皇上也还罢了,皇上再是天子说到底也是凡人之躯,人吃五谷杂粮,又岂能有不生病的?皇上偶尔龙体抱恙,不能上朝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可随即皇上身边自来最得用最信任的高公公却大声宣读了三道圣旨,包括‘废太子慕容恒,赐鸩酒,其妻张氏赐白绫,上下尽诛’、‘首辅张光玉赐死,全家尽诛’、‘昌国公父子赐死,全家尽诛’、‘原金吾卫指挥使施谦下诏狱,由安国公徐晋年暂代金吾卫指挥使一职,兼锦衣卫指挥使’、‘立皇长子慕容恪为太子,七日后举行禅位大典’……哪一件事单独拧出来都足以震惊朝野,让人胆战心惊,何况如今这么多件事还全部赶到了一块儿!
满朝文武瞬间噤若寒蝉,尤其是在听高玉旺尖着嗓子说完:“四更时分,庶人慕容恒,罪人张光玉、贺昭贺知行父子俱已伏诛!”后,不论是昨儿夜里便约莫知道京城即将大变天的人,还是什么都一无所知,直至方才听完圣旨才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大皇子在丹陛之上居高临下的将文武百官的反应看在眼里,眼里的自得瞬间满得要溢出来,他就说这天下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早知今日,他一早就不该对这些人这么客气!
徐晋年站得离大皇子最近,自然将他的得意洋洋都尽收眼底,不由暗自骂道,真是蠢货一个,这时候你不是该摆出一副痛心疾首,受之有愧的样子来吗,这般喜形于色,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是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你这太子之位得到的不光彩吗?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劝大皇子,只得以眼神示意他,别太得意忘形了,毕竟如今他还只是太子,还没有真正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好在大皇子到底还没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接收到徐晋年的脸色,他心里一激灵,立时便换上了一脸的痛心疾首,道:“父皇向来对庶人慕容恒寄予厚望,排除万难也要立他为太子,谁知道他却不知足,竟连多等些时日都等不得,做出杀父弑君之事,实在罪大恶极。孤自知愚钝,不堪大任,可眼下父皇病倒,孤少不得也只能站出来勉力为父皇分忧了,还请众位臣工如辅佐效忠父皇一般,辅佐效忠于孤,君臣同心,让大周江山永继,千秋万代!”
这番话倒还算说得可圈可点,徐晋年心里暗暗满意,第一个跪下山呼起来:“臣誓死效忠皇上与太子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急于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正式定下来,如此接下来几日再发生变故的可能性也将小得多。
见安国公先跪下了,人群里陆陆续续也有人跪下了,以以前便追随安国公,之后被皇上打压得在朝堂几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的十来名臣工为主,本来他们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很快皇上就该收拾到他们头上,虽不至于杀他们的头,至少也要将他们举家流放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天上忽然就掉下来这么大一块馅饼砸中了他们!
还有就是少数从来不拉帮结派的中立派,反正谁当太子于他们来说都没太大区别。
只可惜这一部分人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臣工仍是站着,虽不敢直言质疑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反抗的态度却十分明显。
大皇子见状,一双因常年沉溺于酒色,又被磨光了斗志,早浮肿浑浊不堪的眼睛里霎时满是戾色,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陆文廷的身上,打算拿自己的大舅子开刀,以杀鸡给猴看,反正他早对定国公府的所有人都恨之入骨了。
徐晋年到底更老辣些,知道眼下不是一味逞凶斗狠的时候,因忙严厉的看了大皇子一眼,然后又看了高玉旺一眼,示意高玉旺也跪下参拜太子,让那些不服气的臣工们知道,立大皇子为太子,真是圣意。
高玉旺无奈,只得跟着跪下了,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下文武百官跪下的人就有一大半了,毕竟高玉旺不管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还是身不由己,他的态度的确很多时候代表的便是皇上的态度,或者说他的处境也代表着皇上现下的处境,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千里做官,为的是让自己和家小的日子更好,不是为了白白送命的!
大皇子眼里就又有了得色,尤其是在看到端王也在跪下的人们当中后。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站着的臣工里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微臣启奏,求见皇上!”
大皇子面露愠色,想斥责说话的人,一时又想不到对方是谁,徐晋年见状,忙说道:“何大人方才没听见吗,皇上气急攻心,龙体抱恙,如今正在皇后娘娘的凤仪殿将息,何大人若是有事启奏,可先递奏折,待御笔朱批!”
一边说,一边已将何大人恨了个臭死,敢坏本国公的大事,看事后本国公怎么收拾你!
何大人却昂然不惧道:“圣上昨日还龙行虎步,如何短短一夜便病重至厮,连床都不下来?偏又在这个当口上,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旁的变化也还罢了,太子却是国之根本,不亲耳听到皇上金口册封大皇子,请恕微臣不服!”
“大胆!”一语未了,大皇子已怒声喝道:“你这是在质疑孤这个太子来得不光彩吗?”
何大人夷然道:“臣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是大皇子自己说的!”
“你!”大皇子一时语塞,铁青着脸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何大人才好。
徐晋年气得够呛,暗骂这才真是百无一用,旁的事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吵架也吵不过别人……只得自己出马,似笑非笑道:“听何大人的意思,竟是视皇上的圣旨若无物,定要亲耳听到皇上说话,才肯相信圣旨乃是出于圣意了?那本国公可以代你向太子殿下求情,容你亲自面圣,只是若龙体因此有个什么好歹,那责任就不是何大人你区区一个侍郎担当得起的了!”
何大人闻言,先是面露犹豫之色,但很快那犹豫便或作了毅然,朗声道:“臣一片忠君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今日也不过是想求一个口服心服,若圣躬真因臣执意求见有个好歹,只要能求得一个明白,臣死而无怨!”
这话说得铿锵激昂,令听者是热血澎湃,当下便又有四五个臣工站了出来,齐声道:“我等请求与何大人同往面圣,只要能求得一个明白,死而无怨!”
这下不止大皇子光火,徐晋年也忍不住火大起来,这些可恶的文官,就爱认准了死理不放,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他早让人将他们拖出去砍了,又何须在这里与他们废话?
可何大人等人的要求合情合理,他一时也再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拿眼看高玉旺,令高玉旺去应付他们。
高玉旺只得道:“皇上登基至今十六余载,自来勤政爱民,除非病得真起不来床,众位大人何曾见皇上缺席过早朝?今日不出席,自是龙体实在不能支应了,毕竟皇上再圣明,首先也是一位父亲,庶人慕容恒做出杀父弑君的事,皇上又岂能不生气伤心?何大人为人臣者,对皇上却连最基本的体谅都没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底将皇上至于何处,又将天家威严至于何处!”
高玉旺这番话实在说得漂亮,以致何大人半晌方勉强挤出了一句:“臣自然是将皇上放在心上,臣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明白而已……”
“何大人到底想求一个怎样的明白,难道事情还不够明白吗?”话没说完,已被徐晋年冷哼着打断,“何大人这般僭越罔上,诘语厉声于朝堂之上也就罢了,还一再的为难皇上的贴身内侍,分明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还敢说将皇上放在心上,如此口不对心,该当何罪!”
何大人满脸的气愤,正要再说,一直没开口的端王忽然说道:“皇兄,何元信僭越罔上,依臣弟说,很该摘了他的花翎顶戴,以儆效尤的!”
大皇子就笑了起来,“三弟所言甚是,来人哪,摘去何元信的花翎顶戴,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便有两个金吾卫应声进来,将何元信押了出去,何元信自然不服,挣扎着大叫起来:“臣不服,太子之尊,乃国之根本,如何能轻言废立?首辅府与昌国公府几百条人命,又怎能如此草菅?大皇子与安国公想效曹孟德挟天下以令诸侯,臣第一个就不服……”
说着,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当是被人拿什么堵住了嘴巴,但他方才说的话,却如本已发了芽的种子被洒进了肥沃的土壤里,很快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的再也根除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