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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我们忘记小芸,妹妹。」我说:「她也不错。」
「但是小芸使我们的心情沉重,玛莉亚又不同。 」
妹妹一语中的,我默默无言。
「我喜欢玛莉亚。但是小芸依然是我的朋友。」妹妹说。
妹妹讲得对。一见到了小芸,我就不知道说什么。
不能说过去,她的过去太不愉快。不能说将来,她觉得她没有前景。家里的事不能说,我与她之间的感情,又好像很尴尬。
很多时候见到小芸,除了安慰她几句,就不说话。
但是玛莉亚又不同。她天文地理,什么都可以开开心心的聊。
正如妹妹听说,她的趣味又高得很,性格也开朗。
「是不是?」妹妹问:「你想我说得对不对?」她笑了。
「对的。」
「交朋友,大家开心,像小芸,一直锁着眉头,叫谁都觉得辛苦,那又是何必呢?」
「不说这个问题,我们谈谈你吧。」我转了话题。
「我?」
「刚才是谁送你回来的呢?」我问妹妹,「告诉我行吗?」
「哥哥,我们之间一向没有秘密,告诉你也不妨。」
我微笑,「别卖关子啦,你老实实的说吧。」
「那是我的男朋友。」妹妹脸上全是光彩。
我心一怔,表面装得若无其事,「男朋友吗?」
「当然,我又不是孩子,我们认识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了?一百年?五十年,还是三个月?」
「一个月。」
我叹口气,「三十天算很久吗?他常常约会你?」
「约过很多次。」妹妹说:「一星期出去两三趟。」
「为什么不对妈妈说呢?太神秘,是不必要的。」
妹妹说:「时间还没有到嘛。她现在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说:「放心,我不会学事事非非的。」
「啊。」妹妹说:「你别说,我自己会告诉她的。」
「他在做事了吧?」我问:「看样子钱赚得不少呢。」
「咦,你怎么会晓得?」妹妹好像很惊异。
「开那样的车子,一定是有事业了。」我说。
「是的。」妹妹说:「他开了一家旅游公司,生意不错。」
「多大年纪?」我随口问。
「卅七岁。」
「什么?」我猛地转身,「你说卅七岁?」我问。
「是的。」妹妹低下了头,「年纪比我大一点。」
「大一点?足够做你的父亲,妹妹!我的天!」
「别紧张好不好?」妹妹皱起了眉头,「声音那么大。」
「你知道我们爸几岁?」我问:「爸才四十五岁呢。」
「你反对?」妹妹倔强的问:「年龄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反对,妹妹,但是你怎么认识他的?」
「在舞会里。」妹妹说
该死的舞会,我心里诅咒。难怪妹妹不肯告诉妈妈。
妹妹知道家里会反对她的。三十七岁的男人,老天。
我叹一口气,我的两根眉毛像在额角头上打了结。
妹妹不高兴的说:「哥哥,别好像天塌似的好不好?」
「好好。」我说:「你慢慢的说给我听,我耐心听。」
「他对我很不错,又体贴又迁就,看上去也不老。」
「是的。」我听着,「还有呢?他这种年纪,有没有妻子?」
妹妹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他在办离婚手续。」
「我的天!」
妹妹说:「你好像什么都猜得到,但是我不佩服你。」
「妹妹,我讲一句话,你要不要听?」我正容问她。
「什么话?」
「放弃这个男人,以後也不要跟他来往。」我说。
「为什么呢?」她跳起来,「为什么我不可以多交朋友?」
「去认得比较好一点的朋友。妹妹,哥哥不骗你。」
「你怎么晓得他不好?你连见都没见过他!」
「妹妹」
「你不讲理,哥哥」妹妹的脸都涨红了。
「他这种人背境太复杂,年纪又大,不适合你。」
「但是小芸的背境也复杂,为什么你又与她做朋友?妈妈说的。你有自由,我也该有自由。」
提到小芸,我语塞了。我变得比老一辈更专制。
但是我限制妹妹,确实是为她好,我有苦说不出。
以前我一直站在我们这一代讲话,现在为了妹妹,我了解做父母的苦衷。
叫我怎么说呢?
我又叹了口气。妹妹是太倔强的女孩子,我不敢把事情弄僵,否则一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十九岁的妹妹,与一个有妇之夫来往,这……
给母亲晓得,她会跳起来吧?这又怎么办呢?
「哥哥」
「让我想想好不好?」我只好那样说。
她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妹妹说;「我希望获得你的了解。」
「我不会乱下判断的,妹妹,请你相信我。」
「好好好。」妹妹摆摆手,「但是记住,不要告诉妈妈。」
「我答应你,妹妹,但是你也要应允我一件事。」
「什么?」妹抹的表情不是十分好看。
我说:「不要太心急,慢慢看看这个男人。好不好?」
妹妹的睑色缓和下来,「好的,我不心急。」她说。
然后後她走出房间,替我掩上门。我觉得很心寒。
我不再是她的哥哥了,我在她面前,起不了作用。
我变得是这样的陌生,妹妹眼中,只有那个男人了。
真奇怪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在父母怀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心里却没有半点怀念。
妹妹的男朋友,我想我一定要见一见才行。我不放心。
这是我唯一的妹妹,父母唯一的女儿,我们不能失去她。
我开始痛恨这个有妇之夫,他还要引诱无知少女。
如果他有什么对不起妹妹的地方,我决不饶恕他。
我叹了一口气,睡着了。妹妹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妈妈跟我说了很多话。
「你妹妹最近很忙呢,整天与同学在外头玩。」她说。
我心里有数,问道:「每天都很晚回来吗?」
「当然。你又何尝不是,孩子大了,整天在外头跑,家里有吃人猛兽似的。」妈不满意的说。
「妈,她有没有在外头过夜?」我心急慌忙的问。
妈把眼睛一瞪:「你疯?怎么会那样做?」
「不会就好了。」我松了一大口气,「我的天!」
「你别把她想像得这么恶劣好不好?」妈大声嚷。
「对不起,妈,但是她在同学家里住,也不是犯罪。」
「我们家的女孩子,不可以这样子。」妈扳起了脸。
「不会不会!妹妹还是孩子,怎么会这样子?」
我摇摇头,妈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接受现实的了。
这叫我担心,万一她知道真相,怎么办好呢?
妹妹似乎也很了解母亲,她叫我一直瞒下去。
但是事情总不可瞒一辈子,迟早有拆穿的一天。
到时又怎么办呢?妹妹那个有老婆的男朋友,叫我头痛。
「你与小芸呢?又怎么样了?」妈问:「有进展否?」
「没怎么样,我们是朋友。」我说。
「玛莉亚呢?」
「昨天才认得,你想怎么样?」我问。我心里很烦。
妈不出声。
「妈,你别问这么多的事情了,好不好?」我说。
妈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一个人的感情,是解下开的结。
我们都有心事。
我为妹妹忧虑,但是妹妹本身却这么欢愉,事情太滑稽了。就像母亲,为我想东想西一样。
我一个人上街逛书店,看见了玛莉亚,真是巧。
她穿T恤,雪白的亚麻长裤,两条腿笔直的。
她亭亭的走过来,脱了太阳眼镜,闪亮着眼睛。
她的嘴唇是玫瑰红的,皮肤的青春不可遮掩。
「玛莉亚。」我自内心发出笑容来,她感染快乐给我。
「你也常常来书店?」玛莉亚笑问:
「常常。」我说:「你呢?你怎么会有空?」我看着她。
「我不用上班,不用上学,我很空。」她侧着头笑。
她具有无上的吸引力。
她身边还有几个朋友,她向他们摆摆手,他们走了。
「你有时间?」我自然又自然的问:「去走走好吗?」
「可以。」她说。
她轻快的回答使我忘了忧恼,我很舒服的与她走在一起。
「你很高。」我说:「我有五尺十寸,你已经到我耳朵了。」
「五尺六寸,我爸说我太高,找不到男朋友。」她笑。
「你没穿高跟鞋吧?」我问。
「没有。」她把脚翘起来。
她那种笑,像头小鸟。如果小芸也有这种笑就好了。
但是小芸一天到夜苦口苦脸的,精神不振。
「你们去旅行回来?」我问。
「不,小孩才旅行呢,我们打网球回来,刚换了衣服。」
「打网球?」
「当然,否则干么我这么高,唔?」她瞄我一眼。
我几乎昏了一阵,有点吃不清。她真是迷人的。
爸的思想算是开通的了,否则不会介绍这样的女孩子给我。
「你的工作也应该很忙的。」我说:「你说过。」
「不过我自由,我崇尚自由,我不喜欢受管束。」
「你运气好。」
「是的,我的爸非常疼爱我,让我这样子生活。」
「你太幸运,有些女孩子,常被迫身不由己。」
「有这种人吗?」玛莉亚不解,「大概她们不争取。」
我叹了一口气。我又想到了小芸,可怜的小芸。
「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快乐,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我算是开心的了,有人比我更难过。」
「谁?」玛莉亚看着我问:「你的朋友吗?」
「有人。」
「哗!你很神秘!」她嚷,又挤眉弄眼的引我。
我被她的天真引得笑起来。「你这家伙!」我说。
「你喜欢运动?」她问:「我还打桌球,打保龄。」
「你喜欢打球,是不是?女孩子运动是很难得的。」
「我爱好很多的,你慢慢会知道。」她有点傲慢。
但是玛莉亚有一个优点,她不讨厌,她做什么都不讨厌。
我们找了一个小店子去喝咖啡,谈得很愉快很生动。
玛莉亚是活的,她的魅力,随时随地会施展出来。
我很欣赏这种女孩子,她们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但是好的女朋友不一定是好的伴侣,不一定是好的妻子。
玛莉亚算是好的女朋友。与她在一起,的确很开心。
她又健谈,与她在一起,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在一块儿玩了三个钟头。喝完茶又荡了半天马路。
我想与她在一起,做她的男朋友是一种荣誉。
我有这种机会吗?
但是我忘不了小芸,我爱上了她,这是明显的。
我没有喜新厌旧的习惯,我的心还是在小芸身上。
我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她了,我放她不下,实在不行。
我打了一个电话到她那家服装店去,她来接听。
「是你,阿国?」
「是的,是我。」我说:「几天没见了,你好吗?」
「阿国,我很好,但是我没有空与你说话。」
「忙生意?」我问:「你好像不太欢迎我呢?」
「老板娘会不开心的。」她说:「对不起你,阿国。」
「没关系,下了班我在门口等你好不好?」我问。
「不不,今天,……我不能出来。」小芸很迟疑的说。
我的心马上冶了一半,她好像不太欢迎我们的。
小芸与我是这么些年来的朋友,但是她始终吞吞吐吐。
我想到今日的玛莉亚,坦白清朗如一阵轻凉的风。
这一点小芸显然就不及她了。
我发觉自己很矛盾,与玛莉亚在一起想小芸。
与小芸在一起的时候,又想玛莉亚,这是什么一回事呢?
「那么,」我终于说:「小芸,你几时有空,打来给我吧。」
「好的。」
「干万不要一声好的,就此不见了人影。」我说:
「阿国,相信我,我是非常有苦衷的。」她苦涩的说。
「我相信你,小芸,但是我希望你拿出勇气来。」
「勇气?」她停了一停,「阿国,这不是容易的事。」
「好了,我不多说了,小芸,你自己作主吧。」
我挂上了电话。
对付小芸,真不是容易的事,千篇一律的话,我说了又说,讲了又讲,始终得下到一个所以然。
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但是她非常因循。
她甚至不敢跨出一小步,去尝试一下新的环境。
她这样的人,使我困惑,她的问题,我不能代她解决。
渐渐我说的话,对她来讲,变得像老生常谈。
我非常怀疑,这些为她所设的劝告,是否等於耳边风。
我对她的苦口婆心,是否有起作用。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