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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侯大夫一直都压在心里,跟谁也没提起过。可实在是由于心理压力巨大,承受不住,就挑了一个清净的日子,去雨竹寺上香诵佛,以祈求佛祖的原谅。因为他总是做噩梦,梦见方家那二孙媳来找他索命。虽然知道是自己吓自己,可为了求得心安,还是去了一趟自己平时根本想不起来的寺院。
那天,侯大夫特意挑了寺里办佛会大摆素席招待众香客的机会,因为办素席的时候,所有的僧人和香客都去了斋堂,没有人会听到他的秘密。他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面对释迦摩尼的金身铜像,虔诚地双手合十,喃喃地诉说自己的心事和愧悔。
却不料,被徐老夫人和她的贴身仆妇并年幼的徐心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徐老夫人素来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这次因为特意来参加雨竹寺十年才举办一次的佛事盛会,才不得不与众多香客挤在一起来到这里。可是素席上闹哄哄的,她十分受不了,而且那时候徐家富贵风光,她根本对那人人垂涎的素席不在乎,所以带了贴身仆妇和孙女儿徐心然,来到前边的大殿,想趁着这里空无一人的时候给佛祖上一炷香,安安生生念几卷佛经。
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跪在里面喃喃自语——或者是对着释迦摩尼倾诉的侯大夫。
侯大夫是京城名医,也曾到徐家出诊,徐老夫人对他非常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徐老夫人不知道这位并不是十分笃信佛教的神医到这里来做什么,而且看样子已经跪了很长时间,可又不便打扰,只得在门口等候。
却无意中听见了侯大夫心里藏着的秘密。
侯大夫只管虔诚地向佛祖祈祷。他主观地认为,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斋堂呢,毕竟雨竹寺的素席,不是轻易就能品尝得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品尝得到。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还会有人对雨竹寺的素席不感兴趣,和他一样,跑到前边大殿里来。而且,为了不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连家丁都打发走了。当然家丁很高兴,因为可以不用陪着他,而是可以去吃素席了。
侯大夫絮絮叨叨诉说,却没想到,他所说的一切,对方家二孙媳的恐惧和忏悔以及向佛祖关于今后一定救治世人以赎罪的保证,都被门口那三个人听了去。
当时徐心然只有六岁,对眼前这个跪了很长时间的人十分好奇,可她并没有出声询问,一来是她生性木讷,话语很少,二是看见祖母和那个仆妇震惊而又小心的表情,所以也就缄了口,只管听着。
然后,趁着侯大夫没有发现她们,徐老夫人带着仆妇和徐心然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中,徐老夫人狂跳的心都没能平静下来。她不相信,名震京城的“神医”侯绪之竟然手上沾满了鲜血,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然后徐老夫人十分严厉地告诫徐心然和仆妇,今天在雨竹寺的所见所闻,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决不许对别人提起半个字,否则,乱棍打死。
徐心然生来胆小,所以很听祖母的话,果然半个字都没提起过,而且因为时间久远,若不是又和侯大夫有了交集,她一定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那个仆妇,对徐老夫人忠心耿耿,而且徐老夫人过世之后她就随丈夫去了关外老家,再也没有音信。
因此,现在知道侯大夫十年前这个秘密的,只有徐心然一人。
看着徐心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侯大夫决定来个一推三不知:“大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徐心然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可以想不起来,我也可以继续守口如瓶。只不过,这要看我心情好坏。若是万一哪天我不高兴,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侯先生,你想想看,你还能在京城立足吗?”
侯大夫说:“哼,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想威胁我?你说有这么一件事,那么证据呢?”
“我需要证据做什么啊?”徐心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只要我说出来,就会有人去怀疑,最后不管能否证明是真是假,侯先生这‘神医’的大名,还有侯记万全堂,还有你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好口碑,难道就不会有一丝动摇?”
侯大夫的冷汗又流了下来。他知道,徐心然说得没错,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只要有谣言就足够了。就算有人不相信又能怎样,就算他抵死不认又能怎样?况且,知道此事的,还有方家大孙媳呢,万一方大人真的想追究此事,那么他只需要从大孙媳入手就行了。那方家大孙媳是个女人,而方大人又是刑部出身,那些以前他用来对付死硬犯人的手段,只消用上一种,那大孙媳肯定得招。
何况,也许人家徐心然也并不打算要一个说法,她只需要将水搅浑就行。
第七十章 威胁(三)
更新时间2013…12…23 12:02:40 字数:3287
徐心然接着说:“侯先生,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哎,你这脸上怎么全都是汗?我这屋子,并不热啊。也不知道,十年前你在雨竹寺的祈祷有用没用,你说,方家那二孙媳不会再去找你吧?听说她的死状十分恐怖啊,脸色狰狞,双拳紧握。也许,变成鬼魂之后,她才知道,是你害了她和她的孩子。”
侯大夫强自镇定,因为那次在雨竹寺烧香祈祷过后,情况就好了许多,虽然也有时候会梦见方家二孙媳,可次数愈来愈少,到了近年,已经完全梦不到了。
所以,他定了定神,看着徐心然:“大小姐是在讲笑话吧。”
徐心然也不和他计较,因为用不着:“也许是吧。不过,我今天请侯先生过来,只是想要侯先生帮一个小忙。想必侯先生不会拒绝我吧?”
侯大夫早已没有了方才的盛气,心虚地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徐心然说:“绕了这么个大弯子,咱们也该说到正题儿上了,要不,门外可有人等急了。”
侯大夫这才恍如大梦初醒一般直点头:“是啊是啊,我还要给二小姐去诊脉呢。”
“那么,侯先生应该知道,给二小姐诊脉之后怎样说,怎样开方子。”徐心然端茶送客,悠闲地说,“侯先生对这种事情应该是轻车熟路的。”
侯大夫咬牙道:“你敢威胁我?”
徐心然端着茶盅:“就算是威胁你,你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去告官?”
侯大夫很想正气凛然地告诉徐心然,这不可能。我侯绪之行医三十年,从未作过这等事情,你找错人了。
可是,这话他说不出来,因为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徐心然怎么会知道?难道,十年前的那天,她也刚巧在雨竹寺的大殿里不成?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也许跟着大人去上香,然后淘气玩耍,无意中跑到了大殿,听见了自己对佛祖的忏悔和祈祷。
他还在思考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万一十年前徐心然真的听见了自己的秘密,并以此来要挟自己,那么自己该怎么办?万一惹恼了她,她将那件埋藏已久的秘密公之于众,那么神医侯绪之一定会身败名裂。
侯大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望月轩。
那个仆妇等得十分不耐烦:“我说侯先生,怎么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仆妇连问了三边,侯大夫才醒过神来:“哦……大小姐询问了一些医理,所以耽搁了时间。咱们走吧。”
来到暖云阁,侯大夫仍旧惊魂未定,他不知道,徐心然会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所以,他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惹恼徐心然为好,先照着她的意思办,然后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于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给徐慧瑛号脉。
徐慧瑛的脉象有些不大好,头部最近被重击过,闹不好的话,会留下头痛眩晕的病根儿。其实这难不倒他,作为京城的名医,他也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而是有着真才实学的。就说眼下,他最少有十几种办法让徐慧瑛彻底好起来。可是,他又想起了徐心然的话。徐心然的意思,他很明白,无非就是要他说谎,说徐慧瑛没什么事儿。
这侯大夫原本就是个意志不坚顶的人,虽然医术高明,可太贪财了,否则,他早就去了御医署做官去了。原本他的恩师有意举荐他,可发现他这人虽然有才,可并非有德有道之人,于是作罢。因此,为了自保,侯大夫决定,再一次昧着良心,就像上次为了那十两白银和十两黄金,给徐慧瑛出主意破坏膏药一样。
“侯先生,我姐姐怎样?”徐慧玥看侯大夫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以为徐慧瑛的病很严重,于是十分紧张地问道。
“哦……”侯大夫从沉思和挣扎中挣脱出来,“二小姐并无大碍。”
“那就好。”徐慧玥松了一口气,“那么请侯先生去外面写方子吧。”
侯大夫答应了一声,仍旧装着满脑子的心事,木然地往外走。
“侯先生!”徐慧瑛叫住了他。
“二小姐。”侯大夫转过身来。
“我真的不要紧吗?”徐慧瑛发现侯大夫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却并未想到是徐心然的原因,而是猜测,是不是侯大夫家里有什么事,所以今天号脉不专心,“可是我觉得头痛头晕得厉害,有时候会觉得整个屋子都在转。侯大夫,麻烦你再给我诊一次脉。”
侯大夫机械地返回身来,又装作认真的样子号脉。
最后,仍旧是那句话:“二小姐没事,不用担心。我这就去开方子,吃几副活血化瘀的药就没事了。”
“可我怎么这么头晕呢?”徐慧瑛的感觉很不好,“侯先生,你可得好好儿给我开几服药,要不会落下病根儿的。”
“放心,放心。”侯大夫说,“我一定尽力而为,开最好的药。”
一听侯大夫说“开最好的药”,徐慧瑛放心了。
侯大夫来到外间,喝了茶,思忖着这药方该怎么写。若是照实了写,徐心然肯定会知道,那么,她一怒之下,会不会将自己那件往事抖搂出来?若是说谎,他又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徐慧瑛,毕竟这么些年来,他在苏氏母女这里,也挣了不少。
思考了很长时间,侯大夫终于提起笔,写下了一个很普通的治疗头部遭受外部打击的药药方。这个药方,可以基本治愈徐慧瑛的头痛,却不会根治眩晕。他有些内疚,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自保要紧。
吃了侯大夫开的药,徐慧瑛的头痛已经痊愈,她心中高兴,所以和苏氏说,今天晚上要做些好菜,好好庆贺一下。
苏氏看见女儿平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张大娘,去告诉厨房,今天做几个二小姐爱吃的菜。
可是厨房的人告诉张大娘,前两日老爷才发过话,如今家中一切都要节俭,而二小姐爱吃的菜,不是海参大虾青蛤等价值不菲的海鲜河鲜,就是枸芽黄花等市面上很少见的并非应季的菜蔬,当然也有卖的,只不过要花很多钱去采购。
厨房管事的徐大娘——也就是管家徐安的妻子——盘算了半天,末了为难地对张大娘说:“老妹妹啊,如今不比往日了,老爷发了话,不能铺排,所以我这厨房,也已经精打细算起来了,家里每位主子每顿饭的银钱是有数儿的,老爷说了,若是超出了这个数儿,就需要主子自己垫钱。就像大小姐那日偶然想吃个黄焖羊肉,,还拿了二百钱过来呢。”
张大娘立刻沉下了脸:“哟,老姐姐跟我说这许多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咱们家里都穷成这样儿了,主子大病初愈,想吃点儿好的补一补都不能够了?大小姐爱自己出钱,那是她的事儿,谁也管不着,何况人家拿着一百两黄金呢,出二百钱又算得了什么?可我们二小姐不敢和人家嫡出的小姐比呀,没有那么多体己。”
徐大娘忽然想起,这张大娘去年腊月里被徐心然打过一个耳光,对此事一直记恨在心,所以暗暗懊悔自己多嘴,为什么非要拿徐心然做例子。因此忙解释道:“不管怎么说,老爷是下了这个令了,我也是个下人,也不好违拗了老爷的意思啊。”
张大娘冷笑道:“这可真是笑话儿了。这内宅一直都是二夫人说了算,如今我也是替二夫人传话,要你们做几个二小姐爱吃的菜,我这话呢,是传到了,你爱做不做,反正啊,若是二夫人怪罪下来,与我无干。”
说完,张大娘就走了。
“老妹妹!老妹妹……”徐大娘急忙在她身后喊着,可是张大娘就像没听见似的,头也没回地走了。
厨房的几个婆子还有小厮们全都围了过来:“这可怎么办啊,得罪了二夫人,还不等于就是得罪了老爷?”
“我说徐大娘啊,您这脑筋怎能就不知道转个弯呢?这事儿咱们先应承下来,然后悄悄告诉老爷,看看他怎么说,也好过这样硬碰硬啊。这下可好,二夫人已然是得罪了,而老爷也不一定就能帮着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