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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伸手轻轻抚摩我的脸,说:“是的。”
他忽然问:“阿离,你原来是哪里人?”
我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人?”
他认真的看着我:“我想了好多年了。你讲过那么多故事提醒我。而且你又特别。我问过你的哥哥,他说善玉只念过《烈女传》。”
我想我不应该再隐瞒什么。
“我是江苏镇江人。只是不是这个时候的镇江。是三百年后的镇江。”
他微微侧过身,说:“我一度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子。”
语气认真,好象一个小孩子。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什么?你不是当真的吧?”
他点头:“可是,看到你后来也会伤心,也会病痛,我才知道你真的是一个人。和我一样的,会生老病死的人。”
我轻声问:“失望了么?”
他摇头:“没有。”
为什么。我在心里问。
“阿离。没什么原因。”他的微微蹙眉头。
我俯下身,亲吻他的眉毛。
他低声说:“这样,就很好了。”
“不想知道以后的事情么?”我问。
“不想。”他低声说。
我又笑了:“忍不住想知道的话就问,别把自己憋坏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不。”
又说:“我让你伤透了心吧。”
“碎了么?心。”他问。
我努力微笑着说:“还差一点点。”
他闭上眼睛,不看我,说:“抱歉。”
睫毛微微颤动。我们不说话。
过了很久,我才说:“我正学着对痛苦甘之如饴。不过,你或许比我更累。如果累了,就不要硬撑着。”
泪水落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我。
等我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用指尖蘸了蘸,说:“阿离。第一次看你为我哭。”
是吗?
“你为所有人哭过。惟独没有为我哭过。这是第一次。”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喜悦。
中秋之后,他就更加虚弱了。
我守在他的身边。
他对我说:“最后,只有阿离在我的身边。”
“不好么?”我问他。
“再好不过了。”他说。
是的。只有我在他的身边。
他的儿子,他的臣子,他的女人在乎的是皇帝,不是他。只有我在他的身边。
“我想过封你做皇后。”他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对我说过。
我就笑。
“真的。叫孝善皇后。”他说。
我真的笑出了声:“还蛮好听的。孝善。”
他看着我,说:“可是,我想你对这个是不在乎的。我在你的心里,皇帝这层关系大约是很单薄的。”
我就温和的说:“是的。皇帝有很多。胤禛只有一个。”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帝崩。
我最后的所爱,也与我殊途永别了。
同归
人们忽然跪下来号哭。我的神智非常清晰——他死了。再也不会对我笑,和我说话了。
我一直知道这件事情,他会在这一天死去。当这件事情如期发生的时候,我并不惊讶。
我并没有哭。我握着他的手,试图留住他掌心中的一点余热,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样做是徒劳的。
然后有人过来扶起我,将我扶到了一个小隔间里。
我安静的坐在那里。
过了片刻,这个帝国的新皇帝过来了。他仍然穿着平常的朝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属于他的服色。
我看着他。我猜我现在的表情应该很呆滞。
他对我微微笑。他真是一个天才的演员——虽然是在微笑,但分明又含着一种沉痛的悲哀,但那种悲哀又有一种恬淡,不至于显得不够贵族和节制。
新皇帝就带着这种贵族式的微笑,含着恰倒好处的悲哀,看着我,缓缓的说:“皇阿玛临终口谕,封善妃为善贵太妃。”
我忽然也笑起来。
新皇帝真是天生会说谎。我不相信这是胤禛的旨意,因为他知道我不需要。在失去了他之后,这些封号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并不跪下来接旨,并不是因为倨傲。只是我洞悉了他的谎言,所以没有兴致应付下去。
新皇帝向后退了一步,仪态优雅轻盈,好象在跳小步舞。
他在笑容中加深了一点悲哀,但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讽刺。
“皇阿玛另有口谕——着善贵太妃殉葬。”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我并没有吃惊。我也没有问原因——有些事情也许根本没有原因,而有些原因,不知道反而比较好。
我即将死去这个事实也没有让我有多少不安。或许我在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甚至我原先预想的比这个更加悲惨。
我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不知道执行殉葬的程序到底是怎样的。大约不会再像努尔哈赤死的时候阿巴亥殉葬那么野蛮了。会是毒酒?或者白绫?
我平静的思考着这些问题。
但是我又开始责怪自己,我怎么能容忍别人剥夺自己的生命。
人死了之后,是有知觉的。这是那时候我安慰长生的话,现在想来,如果胤禛是有知觉的,看到这一幕,他会怎么想。
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仅仅是如果。。。。有知觉。他会怪我么?
但是我为什么不反抗呢?
面对弘历的时候,我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并不是我不想同他说什么,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我确实活得太久了。
就这样模糊的想着的时候,我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坐在一辆马车里。身边是十三福晋兆佳氏。她穿着丧服。见我醒了,她微笑着说:“您醒了。再过一会儿就到码头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是皇上安排的?”
兆佳氏点点头:“您现在已经不是善妃娘娘了。怎么说呢,什么都不是了。先皇在上个月就把您的册封和玉碟都销毁了。这样那些想对您下手的人也就无从下手了。”
见我不语,兆佳氏接着说:“其实先皇那时候心里也有数,做了万全的安排。以保您的平安。”
到了码头,兆佳氏将我送上一条船就与我分手了。
“这些人原来都是王爷的心腹手下,只听命与先皇和王爷,最忠心不过。”兆佳氏这样告诉我。
这样沿着水路走了一段时间,我猜到了胤禛是要把我送到哪里。他是要把我送到镇江吧。
到了镇江的时候,早有一抬轿子在那里候着。
我上了轿子。什么也没有问。我相信他。
最后当我坐在一个精巧的花园里,那家主人出来迎接我的时候,我的泪水忽然流了下来。
是小楼啊。
小楼抱住我,忽然大哭起来。
我们大约哭了很久。没有说几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我只觉得眼泪流得很畅快。小楼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说:“好多年了。”
我哽咽:“是啊。好多年了。”
我的老师苏默止也老了很多,但是还是有儒雅的笑容。
“接到皇上的口信的时候我真的还不太敢相信。”默止告诉了我来龙去脉。
大约是半年前,苏默止的女婿林季民是皇商之一,因为胤禛见他的祖籍是镇江,便想起苏默止,就问了问林季民,是否知道镇江的苏默止。
大约也是因为不想动用官府这层关系。口信是通过林季民传到苏默止这里的。只说过段时间要安排一个人过来住住。
“当时就想会不会是善玉,却又不太相信。就这样等了这么久。天天派人过去在码头候着。”小楼这样说。
在这里我很心安。
只是我真的累了。
冬天的时候生了病。苏默止给我诊脉,却说:“我给你开什么药都没有用,你自己要放宽心。”
语气有些严厉。
我只对他微笑。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
我会让小丫头扶我坐起来,看外面的雪。
南边的雪不似北边那样常见。那年镇江却也下了好大的雪。很温柔的样子,满地的雪,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抬起手,手腕上系着的绳子上穿着几颗漂亮的石榴石。那是弘时送给我的。
轻轻牵扯脖子上的银链,掏出一直贴在胸口的怀表,被我捂得热热的。
珐琅的颜色还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新鲜。我轻轻打开怀表,正是下午三点钟。
胤禛,我这边下了很大的雪。你看见没有。
“额娘说,心碎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是这样吗?”他有一天问我。
那是我们和好后不久,靠在一起看夕阳落下去。
“是的。是的。”我笑着说。
他望着我,忽然靠过来吻了一下我的眼睛。
“如果是因为我碎掉的,我会很高兴。”他说,有一点点恶劣的口气。
我轻轻搂住他的脖子,说:“我还以为你会感到愧疚。”
他不说话,专著的看着夕阳:“我从前总觉得无所谓。现在才回过味来,想想如果你的心是被我弄碎的,就觉得非常后怕。大约,皇阿玛那时候对额娘那样愧疚,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她的心碎掉的原因。”
后来,在他生命的最后,他还是对我说了“抱歉”。
是感到没有时间了,所以匆匆将不曾准备说出口的话赶紧说出来。还是因为真的对我已经愧疚了多年?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忽然想对他说,不用愧疚。因为我的心,能为他碎掉,似乎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你的那个地方比这里好么?”后来他还是忍不住问起我将来的事情。
我抱着他说:“也许吧。那里有我真正的妈妈爸爸。我还有工作。”
“你要做工?”他惊讶的说,“那怎么行?”
我笑了说:“总之应该是比这里好。”
“是么。”他有些失落。
我吻了吻他,说:“可惜那里没有胤禛。那样也算不上完美。”
我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却笑了起来,又天真又得意。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论身处何时都想要的。比如,你的爱。
*****
春天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似乎好了许多。
苏默止却说我太瘦了。
小楼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背着我哭了。为什么呢,我明明已经好多了。
我请小楼驾了船,带我去焦山一带。
小楼不让我到外面吹风。我就在船里面,听江水拍打的声音。
那一年,他和我一起到镇江。我们在夜晚的时候,走过西津古渡。那么静谧和美好的夜晚。
江水晃得我真想睡呀。
小楼抱着我,声音有点慌张:“我们这就回去。千万别睡着。”
小楼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好温暖。
让我想到,那个人那么喜欢把我抱在怀里,他的怀里似乎有一捧火,那么暖和。
那么年轻的容颜,那么漂亮,为什么看我的时候总是有些冷冷的?
你冷冷的,我也不会故意去讨好你啊。
“你在那时候就那么喜欢我了么?”他戏谑的声音。
“哎呀。我总要矜持一点的吧。何况,我是现代人,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三妻四妾的花心男人。”
那时候,我们好象是这样说的吧。
他的脸色忽然暗淡了。
“胤禛?”我说。
他轻轻亲吻我:“阿离。不要管以往。只看今后。”
只看今后。
那时候,已经是雍正十三年的春天。
你看你看,你一死,你的坏我就全忘记了。只记得你是多么多么温柔。
我要睡了,胤禛,会梦见你么?
似乎,有一天晚上,你抱着我睡,低声说了一句:“我爱你。阿离。”
我只想,再梦一遍,那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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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完结。
《殊途》是倒数第二章。最后一章是《同归》。合起来,就是殊途同归。(好象很废话~~~~)
然后还会安排一个尾声。
其中阿离回到宫中,雍正十年两人和好,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