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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娘子惊异于女儿的敏锐,忍不住低头看了女儿一眼;小云也正抬头看着娘亲,见娘亲这样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不禁得意地笑了。
母女俩已经走完山路,在天色完全黑透前,走进小归村的外围区,虽然没有火光照路,倒也不用怕跌跤或遭遇蛇虫攻击了。
「不管你知道慎严庵里多少事,记住,都别说。」白家娘子只能再一次慎重交代。
「知道啦知道啦!」就算为了每天那一顿饱足的午餐,小云也会非常谨慎的。
当家门远远在望时,小云眼尖,咦了一声道:
「啊!咱家亮着?难道是小芳又来帮我们烧火暖屋了?」
自从小云每天匀一颗馒头给小芳之后,小芳家的人觉得无以回报,每天帮她们把水缸挑满水,捡来的柴火也分了一半过来,每日算准了母女俩归家的时间,提早过来帮她们烧水暖屋。就算小云说不用这样,白家娘子不时上门恳切地推辞,但小芳的父母还是依然故我。
母女俩走进屋子,果然看到小芳正蹲在灶旁烧柴呢,而灶上的水已经冒出白烟了。
「白婶,小云,回来啦!」小芳回过头来打招呼前,先抬袖抹了把脸,却仍然看得出来哭过了。
白家娘子眼神微动,微笑道:
「小芳,又麻烦你了,谢谢你。回到家来能马上有个热水可以洗脸,真是太好了。」将小云往前推了一下。「小云,你把馒头拿出来热一下,让小芳吃了。我先去柴房洗手脸。」
两人等白家娘子从灶里自了热水提到后边的柴房去时,才看着对方。小云先开口问道:
「你在哭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去年冬天小芳哭过一次,因为她姊姊死了,小云实在怕再听到类似的消息,却又不得不问。
「没死人。」小芳也知道小云摆严肃的表情是为了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很快给正确答案:「不过,我阿娘又有身子了。」
这……实在也不算是个好消息。小云觉得她还是别收起严肃表情的好,继续摆着吧,换上笑脸说恭喜的话,八成会被小芳丢白眼。
「所以,我决定了,过年后,村长要驾驴车带王诗书进县城备考,到时请村长梢上我。」深吸一口气,小芳脸上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凶横劲儿,道:「我会让周牙婆收下我,并且帮我卖个好价儿,她要敢退回我,我就放火烧了她家。」
难得的休息日,白家娘子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打理家务——缝缝补补、洗衣洗被、打扫屋子,将家门口辟出的那点菜地给翻土浇水,爬上屋顶将几处漏水的地方拿木板给钉补上……
「阿娘,咱要去挑水了吗?」小云站在家门口往屋顶上叫着。
「吃过午餐再去。你写完字了吗?」
「写完啦!既然还没要挑水,我找小芳去,我们说好一同进村子里找村长的。」扬着手里的细树枝,证明自己有好好做完功课。
白家娘子看着天上难得冒出头的太阳,算了下时间,吩咐道:
「中午就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阿娘,我走啦!」边说边往外冲。
「等等,把帽子戴上再去,别着凉了。」
「啊,对,要戴上。」连忙转身钻进屋子里去,将那顶毡帽戴上——不是为了防着凉,而是为了遮她那颗才长了两寸多一点的头发。
「小芳!咱进村去啦!」小云飞快跑到小芳家门口,朝里叫着。
「来啦!」
然后,两名小孩儿为了不浪费时间,也为了保持身体的温暖,皆放足狂奔,往村子里的是下坡路,跑起来顺畅得很,一点也不吃力,像是要飞起来一般,两人一下子就跑个没影去了。
「你看得出这些村童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吗?」一道轻蔑的男童声音说道。
「虽然衣着上看不出来——反正都破破烂烂的。但有头发跟没头发总分辨得出来吧?总不会有人把女孩儿也给剃成了秃瓢。」另一道童声也很是嫌弃的语气。
「总之,你别让他们近身,当心蝨子。」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近身,瞧他们臭的。」
这时另一名头戴玄黑色狐皮围成的暖帽、衣着鲜丽闪亮、脖子上挂着一块雕着观音的暖玉、手上戴着黑色貂皮手套,浑身上下显得贵气冲天的男孩向他们走来,问道:
「你们缩在这儿叽叽咕咕个什么?」
「阿元,你不会答应柯铭这几天就在这儿安顿吧?」
「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再被颠回县城里去,然后接下来几天都反覆如此?」
「噢……那也太要命了!」想到一路过来的艰辛,觉得已经吐得空空如也的胃,又有想吐的欲望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穷山恶水烂路啊……」另一个孩童也哀叹。
被叫做阿元的人,虽然是四个少年里年纪最小的,却是身分最高的,就算眼前负责与小归村村长交涉的人是已经十五岁的柯铭,但其实一切还是得阿元点头了才算数。
「早跟你们说这一趟不是来享福的,多少得吃点苦,偏你们还当所谓的吃苦就是在京城外爬个小土丘就算是了,半点不当一回事。」
「阿元,我后悔了。」很爽快地承认,同时可怜兮兮道:「别说住这儿了,就算回头住县城最好的房子,我也浑身难受。这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都没我家仆人住的好。咱现在找人盖间像样的屋子还来得及吗?」
「说什么傻话啊!」另一个男童嗤了声,接着对男孩讨好地笑:「阿元,你家的马车最好,我看咱这几天就睡在你的马车里将就将就吧。」
「很是很是!我才不住这儿的民居,只怕睡不到半夜,就会给蝨子咬坏了。」
「那马车就借你们睡吧,你们两人挤挤还成。」半点不以为意。
被唤作阿元的男孩约莫八九岁年纪,长着一副好模样,修眉俊目,肤白若雪,衬得他整个人像个仙童也似,要不是他身边随时跟着一票护卫家丁,小归村人早就上前指指点点摸摸碰碰了,哪肯仅是远远地围观。
而此刻,小归村的村童正一直尾随在层层家丁之外,对着他们这几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爷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目光尤其紧盯着阿元不放,讨论着观音菩萨边上的金童,大抵就是长这样了。
这群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美人与富丽华贵的村人,乍见这些光鲜亮丽的人,自然舍不得移开眼,就当是难得的大戏看了。
「阿元,你不会真想睡那个村长家吧?」
「不成吗?」阿元轻哼。
「成成,当然成!不过——他们清理屋子还要多久啊?这样冷的天,就让我们在这边呆冻着,冻坏了我们,这些奴才担待得起吗!」
「赵玥,你要等不及,要不也进去帮忙打扫?」阿元将火红的貂皮大衣拢了拢,倒不觉得有多冷,就是迎面而来的寒风像刀刮似的,不太舒服。
「嘿!就说说而已嘛,我怎好抢那些丫头婆子的活计。」赵玥呵呵一笑,不敢再多抱怨。
此时村长家正在大扫除——跟随阿元过来的丫头婆子正清扫着村长一家子让出来的正屋;而村长一家子,则正在清扫偏屋以及柴房、仓库等地方,这是接下来几天,村长全家人暂居之地。
这也是这几个贵公子呆站在屋子外头给人当大戏看的原因,正等着屋子打理好呢。
说起来还是这些贵客突然到来没有事先通知,让村长措手不及,才会有现下这样慌乱的情况。所以这些正在吃苦的贵公子们也知道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说起来他们才是失礼的一方。
「刘三,过来。」这时等得有些无聊的贵公子决定做件让大家都高兴的事。
「少爷。」叫刘三的小厮连忙躬身上前:「有什么吩咐?」
「有没有铜钱子?」
「有的,在路上兑了一些,还剩百来个。」刘三机灵地立即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双手捧着递给自家少爷。
「贺明,你问刘三要铜钱子做啥?」赵玥好奇地走过来问。
一旁的贺元也看了一眼过来,但没说什么。
贺明拿过布袋,嘿嘿一笑,推开两名家丁,走到那群村童面前,对紧跟在一旁的赵玥道:
「咱们难得来到这种穷得要命的荒村,当然要做点好事积德。」说完,打开钱袋,从里头抓了一把出来,手掌向上摊开,露出满满一手掌的铜钱,对围过来的村童问道:
「喂!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钱!」身为孩子王的王大成当然第一个叫出来,还叫到破音,同时眼睛也瞪得快凸出来。
那是钱,好多钱!哪家大人会缺心眼到让小孩儿拿这么多钱?不怕弄丢了吗?瞧,那小子抓的钱太多,一只手掌摊开时,就有好几个大钱落地了。
「掉了,掉了耶。」有几个村童抽气低语,生怕声音说得大一点,就会把掉在地上的那几个大钱给吹走似。
「瞧你们那没出息样!」贺明既鄙视又得意地哼笑了下,突然将手上的铜钱用力往村童身上砸去,在村童的惊呼声中,笑叫:「给你们买糖吃!抢吧!抢到就是你们的!」
王大成被铜钱打得蒙了,呆呆问:
「真、真的给我们?」哪来的傻子啊?
「抢啊!发什么呆,傻子!」贺明哈哈大笑,一袋子的铜钱,一把一把往村童身上砸去,很快就被他丢光了,将空袋子随手一丢,叉腰仰头大笑,终于找到点乐子打发无聊了。
然后拉着一旁的赵玥道:
「瞧,他们这样像不像小鸡啄米?他们就是一群乞丐鸡!还打起来了!哈哈哈,这么点不值钱的铜子,就打成这样,太好笑了!」
赵玥虽然觉得一群村童打成一团也满好笑的,却没像贺明这样笑得没半点形象,他还是有世家子弟的矜持要顾及。
「阿元,你看,好不好笑?」贺明又问向阿元。
阿元只瞥来一眼,眼中有点笑意,但高扬的下巴显示拒绝被低级的笑料给逗笑,那太掉价啦!所以很是冷艳高贵地崩着那张金童似的小脸,淡声回道:
「不咋地。」
就在这几个被家丁护卫团团围在中间的公子哥儿在村童身上寻乐子时,小云与小芳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小芳咋舌,跟小云一起躲在麦杆堆后面,「王大成他们在干什么?怎么打成一团了?地上亮亮的那个……不会是钱吧?」
小云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大打出手的村童以及铜钱上。当她走近村长家时,小芳注意到的是热闹,而小云一眼就找到了这群人里的焦点——那四名显得特别光鲜、披金戴玉、穿锦着绣的少年以及男童身上,所以当她们蹲在麦杆堆后头时,小云就清楚听到那名丢铜钱的男孩所说的话,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以及,对小归村的孩子有怎样不屑的观感。
虽然小归村是常常被外人骂,几百年来,小归村的风评也从没好过,穷得要死又悍得不要命,自古以来就被其它三个村、以及历任的地方官以「盛世之刁民,乱世之恶匪」的评语,为小归村做出最贴切的定论,至今没变过;但是……小归村人可以担上所有恶名,却从来不认乞丐这两个字,至少,小云是不认的。
「小、小云……那个穿得像唱大戏的男孩儿,居然乱丢钱给人捡耶!这哪家养的傻孩儿啊?怎么还没被他家大人打死?」小芳抖着手,摇着小云的肩。「你想,我们现在冲出去捡,有机会捡到一个大钱吗?」
「不要去。」小云摇头,压下心底很不爽的感觉,理智分析道:「小芳,就算地上还落了几个别人没发现的钱,你想捡也不可以现在去。」
「是哦,会被王大成他们打,捡到了也落不到我们手上。」小芳终于冷静了一点,降温的脑子已能够好好思考了。
身为贫穷小归村里的特级贫户,她们偶尔会得到村人的接济,那也就表示,身为弱势的她们,理所当然在别人面前直不起腰;偶尔被村童们捉弄欺负了,也不能申冤讨公道。若是她们这样的特穷人家,明晃晃地跟着一般村童去争取好处,要求被平等对待,必然会有人觉得不高兴的。
所以一直以来,小芳与小云合作无间,拿到了好处就避着所有村童,展现在村童面前的,就是比他们更差更惨的境况,才能与大家相安无事地往来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愿意跟小芳小云玩的人不多,但至少,他们不会故意跑来欺负她们,她们的认分与弱势,不会招惹别人的眼,引来欺负,还能多少得到一点照顾。
既然现在不能跑出去捡钱,小芳只好找小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