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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办法将他完全视为主子吗?”
她猛点头,说不全句子的檀口只是一直呜咽重复着:“可以可以……”
只要他能平安,就算要她以后都不能再抱着他叫“小迟哥”,她都愿意。
“那他呢?他又能分清主子与奴仆的分野吗?”
“我……我不知道……”
“要是他分不清楚,以后遇到这种事,他还是会挺身出来替你挡。”
小粉娃垂着眼睑,眼眶蓄不住眼泪,只能滴答滴答地任它夺眶而出。
我说过,你如果不想将我当成主子,我就不当你主子,这件事犯不着让你和你师弟吵嘴,只要我们两个彼此认同就行。
蓦然想起那时大男孩又是认真又是安抚的一席话,他将所有的选择权交给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是她的主子,也可以不是她的主子,端看她的意愿……
也就是说,只要她认定了他的身份,主仆的分野就跟着明朗了,是吗?
附 小粉娃攀紧了小阳师弟,啜泣声加浓,接着,她释放了胸中的积郁。—————她哭得很使劲、也很放肆,因为须知道、从今夜之后,她所失去的,是她最喜欢的小迟哥,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要失去他了——※ ※ ※
※ ※ ※ ※ ※ ※盛满清水的木盆子里深埋着一颗脑袋,咕噜咕噜地冒出数颗水泡,隐约听见有人的低咒混杂着泡泡产生,直到肺叶感到灼热的窒息痛苦,木盆里的脑袋才放过了对自己的折磨。
满是水珠子的脸上仍是红火一片,一盆冷水无法消褪半分异常的红艳,甚至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而让镜前那张芙颜更加暗红。
想用双手揉散两颊的红霞,反倒被颊上的热度所怔。
“梅姗姗,他是主子,听清楚了没,他是你这辈子认定了要跟随一辈子的主子,不可以有任何胡思乱想,主子,是要放在心上供着的。”水湿的小脸义正辞严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厉声道。
镜中的她自然不会回她几句“我知道了”之类的保证,她只能静静瞧着自己,缓缓抚上那道在铜镜里反照出来的颊上红痕。
“你忘了吗?这道疤痕是当年那贼人头儿拿菊盆砸破他的头时,被碎片给划开的,伤口是会痊愈,但我不准许,不许你忘,你要永远以此伤为戒,将他视为主子。”
为了留下这道小伤痕,她在拭净伤口边的污血后,拿着后娘的胭脂染在疤痕之上,让她的血肉与红色染料牢牢密合,让这道疤痕不会在结疤之后脱落得不留痕迹,如同纹身雕青一样。
“所以……你不可以被他的眼神干扰……”思及梅舒迟看她的炯然目光,火红的脸又浮现高热。
她不知道原来温文的梅舒迟也会这样看人,原来他眼中也会有名为“情欲”的火焰,她以为他只会淡淡地瞅着人笑,永远那么温柔有礼……
情欲该是污秽的,否则为什么大人们都爱私下谈着,若是可以正大光明拿来当闲磕牙的聊天话题,他们何必老爱故作神秘?男人说得暧暧昧昧,女人说得羞羞答答,这种羞于启齿的事……为什么从他眼中传递出来,却让她脸红心跳到无法遏止?
无力沉吟了声,她觉得自己真坏,简直……不懂矜持。
“笨娃儿!”
紧合的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附带着洪亮有朝气的轻快呼唤声,全梅庄会这样叫她的,不做第二人想——除了当年那个小阳笨师弟。
梅姗姗又重新扫视镜中的自己,脸上红霞消褪的速度远比不上小阳师弟叫门的猴急,她无奈,只好顶着狼狈的模样去开门。
“项阳。”
小阳师弟全名梅项阳,与她一样同冠梅家姓,而“项”是本姓。“这么急做什么?”
“没什么,刚瞧见你急急跑进房,我还在想你怎么了哩。”梅项阳今年正逢及冠年岁,一身黝黑健康的肤色是长年习武所换来的,高过梅姗姗两头身长的他微微俯觑她,清亮的黑眸很是灵活,性子倒和小时候没什么改变,仍爱闹她戏她,不同的是他已经极少找她磨剑练拳,因为知道自己力道大,一个不小心都会伤到梅姗姗。
“我没事呀。”
“没事脸这么红?”他觉得梅姗姗脸色红润时还真好看。
“日头人。”
“你不是整天都待在三当家房里吗?哪来来的日头?”语气很酸很酸地加重前头那句问话,酸到连梅姗姗这种粗线条的姑娘都嗅到了。
“我还得煎药熬汤,厨房跑跑书房绕绕,难免晒红呀!”做什么说得这么暖昧,好像她待在三当家房里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那是丫鬟的分内事,你一个护师去煎什么药熬什么汤呀?!”
“你什么时候在三当家身边看到一个丫鬟了?”梅舒迟从不让他大哥安排手脚利落的丫鬟给他,说是避嫌,至于避谁的嫌,他没说,她也不知道。
“没有丫鬟总有小厮吧?”
梅姗姗被问得有些上火,一方面也是懊恼自己的行径被梅项阳给看得透彻,“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当然不是。”
梅项阳暗暗咒了自己一句,为什么他老是嘴贱,爱将梅姗姗给惹毛。
“我听盛叔说你忙着照顾人,自己都没有空理会自己的肚皮,这怎么可以?”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 “我到你房里来之前,先去厨房摸了‘两颗包子给你填肚皮,喏。”他露出讨好的羞涩笑容。
梅姗姗太习惯梅项阳用大吼小叫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他是个不诚实的男人,心底担忧,嘴里却还可以吐出令人想动手狂扁他一顿的浑话。
她道了谢,接过油纸胡乱包裹的热包子,开始啃起来。
梅项阳径自挑了她身畔的位置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
梅姗姗咬着包子,不经意抬头,瞧见梅项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梅项阳嘿笑两声,神情看来颇不自在。
“笨娃儿,我今年满二十了。”
“我知道呀。”想讨生辰礼物吗?
黝黑的脸上浮现红晕,“该是娶媳妇的年龄了。”
正在咀嚼的檀口停了下来,全副注意力都停留在他脸上,他笑得太害羞、太腼腆、太反常……太不像她的小阳笨师弟了!
“然后呢?”
她防备地问。
“笨娃儿,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装傻吧?”梅项阳有些惊讶她会这么问,“你该知道……我……对你……你该看得出来吧。”
“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小师姐很是尊敬,所以你想挑个媳妇儿让我替你审视审视,是不?”。 “你还装傻!”梅项阳大嚷,手掌拍得整张桌子摇摇欲坠。
“我怎么装傻了?!”包子索性不吃,现在吵嘴比较重要。
“梅姗姗,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我要讨媳妇也只会有你这一个选择,这样,你还有法子装傻吗?”梅项阳不兴那种文诌诌的咬文嚼字,性子率直的他根本不给梅姗姗任何逃避的机会,一气呵成地直言道。
梅姗姗被他这番直接而明白的示爱给吓了一大跳。以往不是没有梅庄长工向她示好过,但她总是装傻蒙混过去,不是假装听不懂,就是当做没听到,可这一次,梅项阳吼得够大声、够简洁、也够震撼了!
“你……我是你师姐……”
“我从来没承认过,论年岁论武功,你哪一点构得着‘师姐’的边?我没有一次将你当成师姐看待。”他啐道。
“但我没有一次不把你当师弟看呀!”直到今时今日,他对她而言仍是那个小阳笨师弟,一个存在于童年回忆中最好的玩伴。
“那你现在可以试着不把我当师弟看。”
“我没办法!”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梅姗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她每次都这样,只要遇上了问题,她便会用“身份”来粉饰太平,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以前她用这套方法骗了梅舒迟,现在又要用这套方法来骗他!
“我没有逃避!项阳,你别闹了,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还奢望梅项阳下一刻会立即露出“我在耍你的,你当真了对不对,哈哈哈!”的笑脸,可是——没有!他脸上的神情好认真,认真到令她害怕。
“我没跟你开玩笑,从我十岁开始,我就跟盛叔说过,等你长大,让他作主将你许给我,盛叔和盛婶都同意,会到今天才同你说,是因为我以为你心知肚明,我在等你长大,姗姗,我等了你十几年。”
“别说了——”
“为什么别说了,因为你都知道?”梅项阳不给她挣扎逃脱的机会,再逼。
“我不知道!你别说了……”
见她一张脸由红变白,他狠不下心强逼她。“好,我别说,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梅姗姗的回答只是不断摇头,是无话要说,也是抗拒着他的情意。
“你在顾忌什么?还是……你想嫁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那个没说出全名的“他”是谁,梅项阳与梅姗姗都一清二楚。
“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早已决定,这辈子我唯一的身份就是梅庄护师,其余的,我都不要……”
“是梅庄护师还是专属于他一人的护师?”梅项阳今天一直在挑她语病。
梅姗姗觉得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内心被人血淋淋地剥开,让她再无遮蔽藏身,招架不住。
两人陷入片刻沉默,梅姗姗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不给梅项阳任何答案和反应,平静得像是她不习听到梅项阳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沉得住气,不代表梅项阳也行。
“你不可能一辈子为了他不嫁,你爹娘不会准的,我也不会。”他放软了声音,“姗姗,嫁给我与你想继续当护师根本没有冲突,我们都是梅庄人,替梅庄尽忠是我们的本分,你嫁了人,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梅护师,我不会阻止你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虽然我一定会吃醋,但是我清楚你的性子,你不会逾矩的……”
她没有启齿的打算,梅项阳只得再道:“再说,你认为以盛叔的观念,他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和主子有什么暧昧吗?若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三当家终究得娶妻生子,那你呢?继续死忠地跟随着他,连他的妻子孩子也一并拼死保护下去?”
梅姗姗只是垂着头,看似专注地盯着桌面,实则空洞茫然。
“你该替自己打算些,不要什么都以他为优先,姗姗。”
“我已经失去我的小迟哥,现在你们连主子都不愿意给我吗?”静默了良久良久,梅姗姗终于开口,却只是一句气虚的指控。
她沉痛地闭上眼,那年强迫自己舍弃掉小迟哥的梦魇一直都在,那是剖心一般的疼痛,现在……他们要她再尝一次吗?
“主子永远是主子,你永远不会失去他。”
梅姗姗又是摇头,这回力道极小。
她知道如果她嫁给梅项阳,她会失去梅舒迟,会连主仆关系都就此瓦解,即使她可以猜到梅舒迟会用笑容祝福她,但是,被伤了心的人,要如何再面对那个狠狠伤他的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所能做的,只是摇头。
第8 章
“为什么摇头,你不愿意?”
床榻上那张血色尽失的苍白俊颜有着太多病后的憔悴,披散的黑色长发包覆着他颀长的身躯,身上刺眼的白衣让他看来更清瘦,缠绕在额心的白长巾隐隐约约还透出混杂着土黄药粉的血红伤口。
“不可以,你是主子。”嗫嚅的樱唇有些迟疑及哭音。
小粉娃的回答让榻上的大男孩微微惊讶,怀疑自己是不是昏迷过久,连睡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才会误将眼前的小粉娃瞧得这般陌生。
“不是说好了,私底下只有咱们两人时,不当我是主子吗?”
“……不可以,你是主子。”这句话的音量像是她在告诫自己。
大男孩坐直身,“娃儿,我昏睡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没道理他一觉醒来,小粉娃就转了性子。“还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这个可能性最大。
小脑袋晃了晃。
“是不是有人责骂你了?是我大哥还是你爹?”他揣测着让她态度大变的原因。
小脑袋又是左右晃动了数回,“虽然姗姗该骂,但没人骂我。”
她只是……在适应完全摒除他是小迟哥,全心全意将他当成主子来恭敬爱戴,只要她做得到,他也势必要认清他与她的云泥之别。
“不要再摇头了,看得我头也跟着昏了。”他阻止小粉娃企图晃掉脑袋的自虐举动,“娃儿,过来。”
“是,主子。”她走近,但维持着相当距离。
“坐到榻上来。”他拍拍自己枕边的空位。
“不妥吧。”
“你不过来就换我过去找你。”他淡淡说着,——句实为强迫的话经由他嘴里吐出竟仍是温柔。
顾及他头上的伤势未愈,小粉娃只得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