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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声叫道:“爹!”说时迟,那时快,陈玄机但觉掌风飒然,已到背后,急忙翻身拔剑,忽
觉手所触处,空无一物,只见云舞阳手中多了一把长剑,倒持剑柄,猛的塞到自己的手中!
这一下手法快到极点,陈玄机心念方动,那把剑已递到自己的手中,只听得云舞阳低声
喝道:“剑已送到,还不动手么?素素,退开!”衣袖一拂,将女儿拂出一丈开外,云素素
从来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吓得呆了!
陈玄机到底是名家子弟,身手不凡,云舞阳虽是先声夺人,却也并未令他畏缩,他心神
一定,剑诀一领,立刻一招“乘龙引凤”,刺咽喉,挂双肩,唰的扫将过去。不料云舞阳双
袖一拂,身随掌走,迅若狂风,陈玄机一剑刺出,扎空,暗呼不妙,顿觉脑后生风,云舞阳
在耳边喝道:“你这剑法是谁教的?”陈玄机咬实牙根,那肯与他打语,左手一领剑锋,
“龙形飞步”从敌人掌风之下掠出,猛的反手一剑,“金鹏展翅”、“猛鸡夺栗”、“白猿
挂枝”、“野马跳涧”一招接着一招,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剑剑指向云舞阳的要害,
陈玄机的剑法学得甚杂,十三岁之前,是他母亲教的,十三岁之后,是他叔伯辈教的,那些
人都是他父亲昔日的同僚,张世诚手下的武士,每人都不同凡响。
云舞阳双袖挥舞,把陈玄机的剑招一一化开,满腹狐疑,奇问道:“你的武功比上官天
野高得多,何以反被他所伤?”陈玄机不理不睬,一柄长剑霍霍展开,寒光闪闪,直如骇电
惊涛,半点也不放松。但听得云舞阳跟着他的剑招叫道:“五禽剑法,青阳剑法,唔,这一
招又是崆峒剑法了,可惜还未到家!这一招天龙剑法的神化龙掉尾,剑锋反削之时,还应稍
慢一些,后劲才能长久!”
陈玄机每发一招,他都能说出派别招名,陈玄机一股锐气,也不禁为他所折,斗了三五
十招,云舞阳忽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原来是我的一班老朋友合起来教你,怪不得
他们派谴你来。只是彭和尚已死,石天铎逃的无影无踪,就是他们联手斗我,我亦何惧!你
的剑法,在年轻一辈中还算得是出类拔萃的了,可惜比起我来,那还差的远呢?”
云素素见她父亲一面说话,神气越来越不对了,急忙叫道:“爹爹,你一向爱惜人才,
就看在他这一手剑法上,饶了他吧!”
云舞阳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这班人处心积虑的谋杀我,我我今日若饶了他,
再过十年,待他羽翼已长,未必肯饶了我!”
蓦地身形一晃,呼的一掌拍到陈玄机面门,就在这一瞬间,云素素已是和身扑上,尖声
叫道:“爹爹,你武功无敌天下,原来却怕他十年之后赢你!”
陈玄机但感云舞阳掌心沾到自己的太阳穴,却忽的掌力一松,只听得云舞阳大声喝道:
“饶你这次,你十年之后再来与我一决雌雄吧。若然不识时务,功夫还未练成,就敢再来行
刺,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猛然间只听得云舞阳叱咤一声,大手一伸,把陈玄机抓了起来,旋风急舞,喝道:“去
吧!”望外一甩,陈玄机给他一抛,尤如腾云驾雾一般,但感天旋地转,登时失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玄机悠悠醒转,眼睛尚未睁开,一股醉人的幽香,已透入鼻端,陈
玄机急忙叫道:“素素,素素!”
一转身只觉所睡之处冰冷坚硬,全身骨节,隐隐作痛,那里是云家房中的被软香温可
比?陈玄机吃了一惊,睁开眼时,只听得一个柔媚的少女声音笑道:“什么素素?你梦见谁
啦?”这少女是萧韵兰。
陈玄机这才发觉是处身石洞之中,奇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云家?”萧韵兰道:
“我跟着你的蹄痕马迹,来到那儿,正巧你给人抛出墙外。呵,原来那是云家,那老头儿想
必就是云舞阳了?你真大胆,吓死我了!你和他交手了?”
陈玄机褪然卧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起自己从叔伯辈的悉心指点之下,学了十多
年的武功,人人都夸赞自己是后起之秀,却不料和云舞阳比起来竟是不堪一击,心中惶愧之
极,但听的萧韵兰笑盈盈的赞道:“你真了得,着了上官天野那一掌,居然没有受伤,还能
够和云舞阳交手,嗯,别动,别动,你虽然没有摔坏,也受了一点外伤,瘀积还没有完全化
开,待我给你搓搓!”
陈玄机面上一红,掰开了她的玉手,低声说道:“不用啦!”
萧韵兰不提起他的伤还好,一提起这事,不由的他又想起云素素来。想起她用父亲最珍
贵的灵丹救了自己的性命,想起她给自己做小菜和玉米粥,想起她对自己信任不疑,竟然把
世间最罕见的宝剑挂在房中,这一切都已令人感动更难忘怀的是那蕴藏不露。
只能另人心领神会的脉脉柔情。
萧韵兰越是对他亲热,就越发令他对云素素思念不忘!云素素就像幽谷寒梅,只淡淡的
清香,便已胜似夭桃艳李。萧韵兰察觉到他冷漠的神情,诧然问道:“你想什么?”陈玄机
定了一下心神,怅然答道:“我在想念上官天野。”
萧韵兰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真是真是一对冤家,见了面打架,离开了却又彼此思
念,嗯,上官天野也正在找寻你呢!”陈玄机道:“我已见着他了。”萧韵兰急声问道:
“在那儿?”陈玄机道:“就在云舞阳的家中。呀,我而今才知道他是个至性至情的男
子!”
将昨晚的事情,一一对萧韵兰说了,萧韵兰掩口笑道:“可惜上官天野没听到你这样夸
他,更可惜你不是一个女子!”陈玄机正色道:“是呀,我若是女子,一定会喜欢他!”把
眼偷窥萧韵兰的神色。但见萧韵兰低垂粉颈,薄怒佯嗔,啐了一口道:“你这人真是,别人
对你、对你贩贩贩你却、你却贩贩贩”陈玄机急忙打断她的话道:“我真的在想念上官天
野,他为我而落在云舞阳的手中,叫我怎能安心?”萧韵兰道:“云舞阳这样厉害,咱们就
是舍了性命,也斗不过他。你不如安心静养,好回到武当去报信呀,就让那些武当的老道士
斗一斗云舞阳吧,你不可在冒险行刺了!”
陈玄机暗为上官天野叹息,心道:“上官天野对你痴心一片,难道你竟无动于衷?”萧
韵兰见陈玄机久久不语,呆了一会,柔声问道:“你肚子饿吗?我给你烤两只野兔。”陈玄
机欠身要起,正想要说自己身体没事,不必劳烦,见萧韵兰已走出洞口,想了一想,终于让
她去了。
那山洞是两块大石合抱而成,从洞口望出,但见明月皎皎,原来又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陈玄机站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缓步揍出石洞,倚着岩石,疑望山顶那几栋房屋,云素素
的歌声舞影重泛心头,又恍似她就在那峰巅上向自己远远招手。
陈玄机叹了一口长气,心道:“可惜她是云舞阳的女儿,呀,我还想着她干什么?我武
功若未练成,怎能踏进那座房子?呀,难道真是要十年之后才能见面?”想起十年之后,自
己也未必斗得过云舞阳,心中更为惆怅,忽的又想道:“不知她可思念于我?若是她也思念
于我,我真愿意再冒性命之危!”黄仲则诗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陈
玄机比黄仲则(清诗人)早生了三百多年,当然没有念过这两句诗,可是这感情今古相通,
陈玄机这时心中所想的,除了云素素外,更无杂念,他中宵独立,一点也不觉得,敢情竟是
想得痴了。
忽听的一声长啸,远远传来,有人在山峰上放声歌道:“百战归来酒尚温,繁霜侵鬓转
消沉,金戈铁马当年恨,辜负梅花一片心!”
陈玄机吃了一惊,这是云舞阳的歌声,激昂而又沉郁的歌声,这么晚了,他还未睡?难
道他也在想什么心事么?一抬头只见一条人影,向南面疾驰而下,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陈玄机呆了一会,想不透云舞阳何以深夜下山。他身不由己的向着山上的云家走去,忽
又听得琴声阵阵,从山峰上飘下来,呀,那竟是云素素的歌声!晚风吹来,歌声隐约可辨,
她唱的是:“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水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皎皎白
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这是诗经中《小雅白驹》
一章中的两节,乃是送客惜别的诗,上一节是客已到而挽留,下一节是客已去而相忆。
陈玄机听得傻了!
…
重庆雪儿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还剑奇情录》——第三回 荒山剑气
梁羽生《还剑奇情录》 第三回 荒山剑气 这两节诗经翻译成白话诗就是:
“白白的小马儿,吃我场上的青苗。拴起它拴起它啊,延长欢乐的今朝。那个人那个人
啊,曾在这儿和我欢乐逍遥。白白的小马儿,回到山谷去了。咀嚼着一捆青草。那人儿啊玉
一般美好。别忘了给我捎个信啊!别有疏远我的心啊!”
听这琴声歌意,云素素竟是在深深的思念他,陈玄机然叹道:“我那白马儿还在你家,
明朝还会咀嚼你门谕的青草。呀,我只怕不能再踏进你的家门了!”抬头凝望:玉字无尘,
银河泻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只是心上的人儿,却在可望不可即的梅花深处!
歌声袅袅,飘荡山巅水涯,陈玄机一片茫然,也似随着那琴韵歌声,神飘意荡,云素素
娇痴的情影泛上心头,上官天野粗豪的笑声索回耳畔,“为了这两个人,我何惜再冒一次生
命的危险?”陈玄机下了决心,终于又再上山峰去了。琴声划然而止,空山绝响,又复归于
静寂。陈玄机心中一动,停下步来,只听得有极轻微的几下擦擦之声,直飘耳鼓,若非陈玄
机自小就练过收发暗器的上乘功夫,还真听不出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陈玄机这时更听得
清楚了,来的不止一人,前面那个人的脚步声和后面那几个人的脚步声,相距约有数十丈之
遥,倏忽之间,就到了陈玄机前面,当真是快到极点,竟然都是“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
陈玄机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躺在大树的背后。
只见前面那个黑衣汉子,一声长啸,暮然止步,冷然发话道:“石某顾念多年情份,诸
兄却何故穷追不舍?难道当真要追到云家,迫小弟决裂么?”随即听得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喝
道:“石天铎你休要自恃武功,连少主的金牌也不放在眼内!你到云家意欲何为?”
话声入耳,陈玄机更是惊得呆了,想不到这个黑衣汉子竟然就是昔年名震天下、在武林
中声名仅次于彭和尚而在云舞阳之上的石天铎,自张士诚被朱元漳擒杀之后,彭和尚殉难,
石天铎不知所终,有人传说他保护张士诚的儿子逃到漠北,也不知是真是假,却不料会在这
个深夜,出现在贺兰山上,而且听来还是去找云舞阳!
陈玄机大是疑惑,想这石天铎义胆忠心,当年曾舍了性命,在张上诚国破家亡之日,将
他的儿子抢救出来,石天铎的军中旧侣,亦即陈玄机的师长叔伯辈,每一谈及,无不钦佩,
何以这个人却骂他自恃武功,连少主的金牌也不放在眼内?难道这个人口中的“少主”不是
大周(张士诚所建国号)的亡国太子么?
那破锣般的声音刚一入耳,人已到了跟前,陈玄机在树后愉窥,但见追踪石天铎而来的
共有三人,个个装束古怪,一个道士,一个打扮得类似乡下老农,手长过膝,焦黄的脸上毫
无表情,还有一个却是作蒙古装束的武士,那破锣般的声音乃是道士所发。
这道士相貌好熟,但听得石天铎应道:“七修道兄,你若问小弟到云家之意,先请问你
自己何以要追踪至此!”陈玄机心头一震,果然是他!
这七修道人乃是当年张上诚所延聘的客卿,请来教大子张复初的剑术的,张士诚最尊崇
的客卿共有三人,乃是一僧一道一丐。“僧”是彭莹玉彭和尚,“丐”是北方的丐帮帮主毕
凌虚,“道”就是这位七修道长!当时武林咸尊彭和尚武功天下第一,至于石天铎、云舞
阳、毕凌虚、七修道人等人则各有专长,难于品定,固石、云二人均是张士诚最亲近的武
士,与彭莹玉常在一起,所以又有人将石、云二人与彭和尚并列,称为张士诚军中的“龙虎
凤”三杰。陈玄机小时候曾见过七修道长一面,不过那时陈玄机只有七岁,所以一时不能记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