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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道:“二弟,别多生枝节,咱们快追。”那手扬马鞭的青年哼的一声,将鞭子在空中虚挥一记,纵马奔驰而去。
令狐冲心想:“这些人看模样都是武林健者,群去追寻一个白衣老者,不知为了何事?我去瞧瞧热闹,固是有趣,但若他们知道我便是令狐冲,定然当场便将我杀了。”言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害怕,但转念又想:“眼下正邪双方,都是亟欲取我性命,我躲躲闪闪,纵自苟延残喘,多活得几日,最后终究是难逃这一刀之厄,这种怕得要死的日子,多过一天又有甚么好处?反不如随遇而安,且看是撞在谁的手下便了。”当即随着那三匹马激起的烟尘,向前行去。
其后身后又有几批人赶来,都向他探询那“身穿白袍,身材高廋,腰悬弯刀”的老者。令狐冲心想:“这些人追赶那白衣老者,明明不知他在何处,走的却均是同一方向,倒也奇怪。”
又行出里许,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少说也有六七百人,只是这片旷野实在太大,那六七百人置身其间,不过占了中间小小的一点。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人群,令狐冲便沿着那条大路向前。行到近处,见人群之中有一座小小凉亭,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这凉亭本是这旷野中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令狐冲再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之旁饮酒,他是否腰悬弯刀,一时无法见到,他虽是坐着,仍几乎有常人高矮,足见此人身材极高。令狐冲见他在群敌围困之下,居然仍是好整以瑕的饮酒,不由得敬仰无此,但觉生平所见所闻的英雄人物,再无一人如此人这般豪气干云。他慢慢行前,挤入了人群之中。那些人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白衣老者,对令狐冲的来丝毫没加留神。
令狐冲凝神向那老者瞧去,只见他颏下疏疏朗朗的一丛花白长发,垂在胸前,手中持着酒杯,眼睛望着远处黄土大地和青天相接之所,对围着他的众人竟是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再看他腰间时,赫然正挂看一柄弧形的长刀。令狐冲不知这老者姓名来历,不知何以有这许多武林中人要和他为难,更不知他是正是邪,只是钦佩他这股旁若无人的豪气,又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番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意,当下大踏步上前,朗声说道:“前辈请了,你独酌无侣,未免寂寞,我来陪你喝酒。”走入凉亭之中,向他一揖,便坐了下来。那老者转过头,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令狐冲脸上身上盘旋一圈,见他不持兵刃,脸有病容,是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心下微感诧异,鼻中哼的一声,也不回答。令狐冲提起酒壶,先在老者面前的酒杯中斟了酒,又在另一只杯中斟满了酒,举杯说道:“请!”咕的一声,将酒喝干了。那酒极烈,入口如刀割,便似无数火炭般流入腹中,令狐冲赞道:“好酒!”只听得凉亭外一条大汉粗声喝道:“兀那小子,快快出来。咱们要跟向老头拚命,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令狐冲笑道:“我自和向老前辈喝酒,碍你什么事了?”又斟了一杯酒,咕的一声,仰脖子倒入口中,大拇指一翘,道:“好酒!”
左首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小子走开,别在这里枉送了性命。咱们奉东方教主之命,擒拿叛徒向问天,旁人若来滋扰干挠,教他死得惨不堪言。”令狐冲向话声来处瞧去,见说话的是个脸如金纸的瘦小汉子。
这瘦小汉子身旁,站着二三百名身穿青衣之人,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衣衫均是青色,腰间带子却是各随颜色均有。那瘦小汉子腰间所系是一根土黄色带子,这二三百人中便只他一人身系黄带。令狐冲蓦地想起,那日在衡山城外见到的魔教长老曲洋,便穿的是这样的青衣,依稀记得腰间所系也是黄带。那瘦子说是奉了东方教主之命追拿叛徒,那么这些人都是魔教的教众了,莫非这瘦子在魔教中品位和曲洋相等,也是长老之一?
他又斟了一杯酒,仰脖子干了,赞道:“好酒!”向那白衣老者向问天道:“向老前辈,在下喝了你三杯酒,多谢多谢。”忽听得东首有人喝道:“这小子是华山派弃徒令狐冲。”令狐冲晃眼瞧去,认出说话的是青城派大弟子侯人雄。这时看得仔细了,在他身旁的竟有不少是五岳剑派中的人物。一名道士朗声说道:“令狐冲,你师父说你和妖邪为伍,果然不错。这向问天双手染满了英雄侠士的鲜血,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你再不给我滚开,大伙儿把你一起斩成了肉酱。”令狐冲道:“说话的是泰山派的师叔么?在下和这位向前辈素不相识,只是你们几百人围住他一个人,那算是什么样子?五岳剑派几时又和魔教联手了?正邪双方一起来对付向前辈一人,岂不教天下英雄笑话?”那道士怒道:“咱们几时和魔救联手了?魔教追拿他们教下叛徒,咱们却是替命丧在这恶贼手下的朋友们复仇。各干各的,毫无关连!”令狐冲道:“好好好,只须你们单打独斗,我便坐着喝酒看热闹。”
侯人雄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大伙儿先将这小子毙了,再找姓向的算帐。”令狐冲笑道:“要毙我令狐冲一人,又怎用得着大伙儿动手?侯兄自己请上来便是。”侯人雄当日曾在酒楼之上,给令狐冲一脚踢下楼来,知道自己武功不如,还真不敢上前动手,他却不知令狐冲内力已失,已是远非昔比了。可是旁人似乎忌惮向问天了得,也不敢便此冲入凉亭。
那魔教中的瘦小汉子叫道:“姓向的,事已如此,识相的,乖乖的跟咱们去见教主,请他老人家发落,免得零碎受苦。你也是本教中的英雄,难道真要斗一个血肉横飞,好教旁人笑话么?”向问天嘿的一声,举杯喝了一口,却发出呛啷一响。令狐冲见他双手之间竟是系着一根铁链,不由得大为诧异:“原来他还是从牢笼中逃出来,连手上的束缚尚未去掉。”对他同情之心更盛,心想:“这人已无抗御之能,我便助他抵挡一会,胡里胡涂的在这里送了性命便是。”当即站起身来,双手在腰间一叉,朗声道:“这位向前辈手上系着铁链,怎能跟你们动手?我喝了他老人家三杯好酒,说不得,只好助他抵御强敌,谁要动姓向的,非得先杀了令狐冲不可。”
向问天见令狐冲疯疯癫癫,毫没来由的强自出头,不由得大感兴趣,低声道:“小子,你为什么要帮我?”令狐冲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向问天道:“你的刀呢?”令狐冲道:“在下使剑,就可惜没剑。”向问天道:“你剑法怎样?你是华山派的,剑法恐怕也不怎么高明。”令狐冲笑道:“原本不怎么高明,加之在下身受重伤,内力全失,更是糟糕之至。”向问天道:“你这人莫名其妙。好,我去给你弄把剑来。”只见白影一晃,他已向群豪之中冲了过去。
霎时间刀光耀眼,十余件兵刃都向他砍了过去。向问天斜剌穿出,向那泰山派的道士欺近。那道士一剑剌出,向问天身形一晃,闪到了他背后,左肘反撞,扑的一声,撞中了那道士后心,双手一挥,已将那道士手中的长剑卷在铁链之中,同时右足一点,身子已如一支羽箭般射入凉亭。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正派群豪待要追击,那里还来得及?一名汉子追得最快,逼近凉亭不逾数尺,提起单刀,用力砍落,向问天背后如生眼睛,竟不回头,反足一脚踢出,脚底踹中那人胸膛。那人大叫一声,直飞出去,右手单刀这一砍之势力道正猛,噗的一响,竟将自己右腿砍了下来。泰山派那道人有如中酒,晃了几晃,软软的瘫倒,口中鲜血不住涌出。只听得魔教人丛中采声如雷,数十人大叫起来:“向右使好俊的身手。”
向问天微微一笑,举起双手向魔教一抱拳,答谢采声,手下铁链呛啷啷直响。他一甩手,那剑嗒的一声,插入了板桌,说道:“拿去使吧。”令狐冲好生钦佩,心道:“这人旁若无人,果然身有惊人艺业。”却不伸手拔剑,说道:“向前辈武功如此了得,又何必晚辈再来出丑。”一抱拳,说道:“告辞了。”向问天尚未回答,只见剑光闪烁,三柄长剑指向凉亭,却是青城派中侯人雄等三名弟子攻了过来。三人三剑均是指向令狐冲,一剑指住他背心,两剑指住他后腰,相距均是不到一尺。侯人雄喝道:“令狐冲,给我跪下!”这一声喝后,长剑一挺,已剌到了令狐冲肌肤。
令狐冲心道:“令狐冲堂堂男子,今日虽无幸理,却也不甘死在你青城派这些卑鄙之徒的剑下。”知道此刻自己后心已在三剑的笼罩之下,只须一转身,那便一剑插入了胸膛,二剑插入小腹,当即哈哈一笑,道:“跪下便跪下!”右膝微屈,右手已拔起桌上长剑,回手一挥,青城派三人的三只手掌齐腕而断,连着三柄长剑齐掉在地下。侯人雄等三人脸上登无血色,真难相信世上居然会有此事,呆了一呆,这才向后跃开。其中一名青城弟子只有十八九岁,痛得大声号哭起来。
令狐冲心下歉然,说道:“兄弟,是你先要杀我!”向问天喝采道:“好剑法!”接着又道:“剑上无劲,内力太差。”令狐冲笑道:“岂但内力太差,简直是毫无内力。”突然听得向问天一声呼叱,跟着呛啷啷铁链声响,只见两名青衣汉子已扑入凉亭,疾攻向问天。这二人一个手执缤铁怀杖,另一手持铁牌,都是极沉重的兵器,两个人四件兵刃,和铁链相撞之时,火星四溅。向问天连闪几闪,欲待抢到那怀杖之人身后下手,但那人武功甚高,双杖严密守护,每一招均是守势,护住了周身要害,向问天双手给铁链缚住了,运转不灵。只听得魔教中一声呼叱,又有二人抢入了凉亭。这二人均使八角铜锤,直上直下的猛砸,虎虎有威。二人四锤一到,那使双怀杖的便转守为攻。向问天在四人间穿来插去,身法灵动之极,却也无法伤到四人。每当有隙可乘,将铁链攻向一人时,其余三人便奋不顾身的扑将过去,打法凶悍之极。堪堪斗了十余招,那身材瘦小的汉子喝道:“八枪齐上。”八名青衣汉子手提长枪,分从凉亭的四面抢上,东南西北,每一方均有两杆长枪,抖起碗大枪花,疾朝向问天攒剌。向问天向令狐冲叫道:“小朋友,你快走吧!”
向问天喝声未绝,八根长枪已齐向他身子剌了过去,不论他避向那一方,身上都是非被长枪剌中不可。便在此时,使锤的二人将四柄铜锤自他头顶砸下,使怀杖的将双杖掠地击去,同时呼呼风声,两块铁牌势挟劲风,向他脸上击到,当真四面八方,无处不是杀手。要知向问天在魔教由地位甚高,武功之强,早已众所周知,这些人奉教主之命前来擒拿,均知自己功夫和他差得太远,若不将他打得重伤,要想拿他那是千难万难,而要将他打伤,定须数人齐上,是以十二个魔教好手一抢上去,便各奋平生之力,下手毫不容情。人人均知和向问天交手,那是世间最凶险之事,多挨一刻,便是向鬼门关走近了一步。
令狐冲一见众人如此蛮不讲理的狠打,眼见向问天势难脱出圈子,叫道:“好不要脸!”向问天突然转身,迅速无比的旋转起来,手上的铁链甩将过来,撞得一众兵刃叮叮当当直响。他身手便如一个陀螺,转得各人眼也花了,只听得当当两声大响,两块铁牌撞上他的铁链,穿破凉亭之顶,飞了出去。他这时更不去瞧对方来招,越转越快,将八根长枪都荡了开去。魔教中领头的长老喝道:“缓攻游斗,耗他力气!”使枪的八人齐声应道:“是!”退了一步,挺抢而立,只要向问天力气稍衰,铁链中露出空隙,这便抢攻而上。旁观众人稍有阅历的都看了出来,向问天武功再高,也绝难长期的旋转不休,如此打法,他终究会力气耗尽,束手就擒。
向问天哈哈一笑,突然间身子一矮,呼的铁链甩出,打在一名使铜锤之人的腰间。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左手铜锤反撞过来,打中自己头顶,登时脑桨迸裂。那八名使枪之人互有默契,八枪齐出,分剌向问天前后左右。向问天铁链荡开了两杆枪,但这八人枪法均了得,其余六人枪便如六条毒蛇出洞,不约而同的剌向他左胁之下。
向问天暗叫:“我命休矣!”当此情景之下,他避得开一杆枪,避得开第二杆,避不开第三杆,更何况六枪齐发?令狐冲一瞥之下,也看到这六枪攒剌,向问天势无可避,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风清扬在思过崖上所授“独孤九剑”中的第四式“破枪式”,当这间不容发之际,那里还能多所思索?长剑闪出,只听得当啷一声响,八杆长枪一齐跌落到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