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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恒山派掌门能当到今日,也心满意足了吧?”
令狐冲道:“今日嵩山之会,瞧左冷禅师伯的用意,似是要五岳剑派合化为一,合成一个五岳派,不知二位老人家意下如何?”岳不群道:“你意下如何?”令狐冲道:“弟子——”岳不群微笑道:“‘弟子’二字,那是不用提了,你若是还念着昔日华山之情,那就——那就——”令狐冲自被逐出华山门墙以来,从未见过岳不群对己如此和颜悦色,不由得大喜,忙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弟子——不,晚辈无有不遵。”岳不群点头道:“我也没甚么吩咐。只不过我辈学武之人,最讲究的是这‘恩义’二字。当日你不能再在华山派留下去,并不是我和你师娘狠心,不能原宥你的过失,实在你是犯了武林的大忌。我虽将你自幼抚养长大,待你有如父子,却也不能徇私。”
令狐冲听到这里,眼泪涔涔而下,哽咽道:“师父的大恩,弟子粉身碎骨,也是难以报答。”岳不群轻拍他的肩头,意示安慰,又道:“那日在少林寺中,闹到我师徒二人兵刃相见,我所使的那几招剑招,其中实含深意,盼你回心转意,重入我华山门墙,但你坚执不从,可令我好生心灰。”令狐冲垂首道:“弟子该死。那日在少林寺中胡作非为,实有说不出的苦衷。如得重列师父门墙,原是弟子毕生大愿。”岳不群微笑道:“这句话,只怕有些口是心非了。你身为恒山一派掌门,指挥号令,一任己意,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自在,又何必重列我夫妇门下?”说着向岳夫人瞧了一眼。
令狐冲听得岳不群口气松动,竟有重新收留自己为弟子之意,这良机如何肯失,双膝一屈,便即跪下,道:“师父,师娘,弟子罪大恶极,今后自当痛改前非,遵奉师父师娘的教诲。只盼师父师娘慈悲,收留弟子。”
只听得山道上人声喧哗,群雄簇拥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上得山来。岳不群低声道:“你起来,这件事慢慢商量不迟。”令狐冲大喜,又磕了个头,道:“多谢师父、师娘!”这才站起身来。岳夫人又悲又喜,说道:“你小师妹和你林师弟,上个月在华山成——成了亲。”她口气颇有些担忧,生怕令狐冲所以如此急切的要重回华山,只是为了岳灵珊,一听到她嫁人的讯息,就算不发作吵嚷,那也非大失所望不可。
令狐冲胸口又是一酸,微微侧头,向岳灵珊瞧去,只见她已改作了少妇打扮,身上衣饰颇为华丽,但容颜一如往昔,并无新嫁娘那种容光焕发的神情。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触,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锤,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摇晃,站立不定,耳中隐隐似听得有人说道:“令狐掌门,你是远客,反先到了。少林寺和峻极禅院近在咫尺,老衲却来得迟了。”令狐冲觉得有人伸手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睁开眼来,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拜了下去。
左冷禅朗声道:“大伙儿不用多礼了,否则几千人拜来拜去,拜到明天也拜不完,请进禅院坐地。”群雄而然道好。嵩山绝顶,古籍称为“峻极”,那竣极禅院便在嵩山绝顶,本是一座大寺,但近百年来已成为嵩山派掌门的住所。左冷禅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禅”字,却非佛门弟子,其武功反较近于道家。群雄进得禅院,但见院子中古柏森森,大殿虽也极大,比之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却有不如,只进来一千余人,已连院子中也站满了,后来者几无插足之地。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今日聚会,承蒙武林中同道友好赏脸,光临者极众,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以致诸般供应,颇有不足,招待简慢,还望各位勿怪。”群豪中有人大声道:“不用客气啦,只不过人太多,这里站不下。”左冷禅道:“由此更上百步,乃是古时帝皇封禅嵩山的封禅台,地势极是宽阔,本来极好,只是咱们布衣草莽,来到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有识之士未免要讥剌讽嘲,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原来古代帝皇为了表彰自己功德,往往有封禅泰山、或封禅嵩山之举,向上天呈表递文,乃是国家的盛事。这些江湖上的豪杰,那里懂得封禅是怎么一回事?只觉挤在这大殿中气闷之极,别说坐地,连呼口气也呼不畅快,纷纷说道:“咱们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这等好所在,何不便去?旁人爱说闲话,去他妈的!”说话之间,已有数人冲出院门。左冷禅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去坛下相见。”
令狐冲心想:“左冷禅事事预备得十分周到,遇到商议大事之际,反让众人挤得难以转身,天下宁有是理?他自是早就想众人去封禅台,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出口,却由旁人倡议而已。”又想:“这封禅台不知是甚么玩意?他说和皇帝有关,他引大伙儿去封禅台下,难道真是以皇帝自居么?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说他野心极大,混一了五岳剑派之后,便图吞并朝阳神教,再进行并吞少林武当,嘿嘿,他和东方不败倒是知己,志同道合得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他一言不发的跟着众人,向上走到封禅台下,寻思:“听师父的口气,他是肯原宥我的过失,准我重回他门下了。为甚么师父从前十分严厉,今日却是脸色甚好?是了,多半他打听之下,得知我在恒山行为端正,绝无秽乱恒山门户,心中喜欢。小师妹嫁了林师弟,他二位老人家对我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师娘暗中力劝,师父这才回心转意。今日又是左冷禅力图吞拼四派的日子,师父身为华山掌门,自是要竭力抗御。他待我好一些,我就可以和他联手,力保华山一派自存于江湖之上。这一节,我自当尽力,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那封禅台为大麻石所建,每一块大石都是凿得极是平整,想象当年帝皇为了祭天祀福,不知驱使几许石匠,始成此巨构。令狐冲再细看时,见有些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虽然已以泥苔涂抹,仍可看出乃是新近补上,显然这封禅台以年深月久,颇见毁败,左冷禅曾命人修整一番,只是着意掩饰,不免欲盖弥彰,反而令人推测其居心不善。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都觉胸襟大畅,这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其时云开日朗,纤翳不生。令狐冲向北望去,见到成皋玉门,黄河有如一线,西向隐隐见到洛阳伊阙,东南两方皆是重重迭迭的山峰。只听得三个老者向右南方指指点点,说道:“这是大熊峰,这是小熊峰,两峰笔直并峙的是双圭峰,那三峰插云的便是三尖峰了。”另一位老者道:“这一座山峰,便是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那日我到少林去。很觉得少室之高,但从此而望,少林寺原来是在嵩山脚下。”三名老者都大笑起来。令狐冲瞧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口中却说这等言语,以山为喻,推崇嵩山,菲薄少林,再瞧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内力大是了得,看来左冷禅这次已约了不少帮手,若是有变,则出手的不仅仅是嵩山一派而已。
只见左冷禅正在邀请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登上封禅台去,方证笑道:“我们两个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来只是观礼道贺,却不用上台做戏,丢人现眼了。”左冷禅笑道:“方丈大师如何说这等话,那不是太过见外了吗?”冲虚道:“宾客们都已到来,左掌门便请勾当大事,不用老是陪着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了。”左冷禅道:“遵命。”当下拾级走上封禅台。上了数十级,距台顶尚有丈许,他站在石级上,朗声说道:“众位朋友请。”这嵩山绝顶山风甚大,群豪又散处在四下里观赏风景,可是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众人一齐转过头来,围到石级之下。左冷禅抱拳说道:“众位朋友瞧得起左某惠然驾临嵩山,在下感激不尽。众位朋友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今日乃是我五岳剑派协力同心,归并为一派的好日子。”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恭喜恭喜。”左冷禅道:“多谢了。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为五派盟主,亦已多历年所。只是近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若非联成一派,统一号令,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忽听得会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那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足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左冷禅道:“兄弟适才说道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为一不可,其中的一件大事,便是咱们五派中人,自相残杀戕害,不顾同盟的义气。莫大先生,我嵩山派的弟子大嵩阳手费师弟,在衡山城外丧命,有人亲眼目睹,说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莫大先生心中一凛:“我杀这姓费的,只有令狐冲、恒山派一名小尼、以及曲洋的孙女亲眼所见,难道他们竟然走漏风声?”其时台下数千道目光,都是望在莫大先生脸上。莫大先生神色自若,摇头道:“并无其事,谅莫某这一点点微末道行,怎杀得了大嵩阳手?”
左冷禅冷冷一笑,道:“若是正大光明的单打独斗,莫大先生原是未必能杀得了我费师弟,只是当日衡山郊外,围攻我费师弟的,除了莫大先生与令师弟刘正风外,还有北岳恒山派的弟子,西岳华山派的弟子,更有魔教中的长老曲洋和他孙女儿。”他说这几句话时,莫大先生不由得背上阵阵发毛,寻思那日在荒郊杀死费彬,在场的除了师弟刘正风、曲洋祖孙之外,尚有令狐冲和恒山派的女弟子仪琳,不知如何竟然泄漏了风声,想必是年轻人不知轻重,吐露了当时真相,这么一来,衡山与嵩山已成死仇,今日是否能生下嵩山,也是难以预卜。令狐冲听左冷禅这么说,也是暗自心惊。却听得左冷禅续道:“今日我五岳剑派联盟合派,乃是我五派创派百余年来的大事。莫大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当知大事为重,私怨为轻。只要于我五派有利,个人的恩怨也只好搁在一旁了。莫兄,这件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费师弟是我师弟,等我五派合并之后,莫兄和我也是师兄弟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又何必再逞凶杀,多造杀孽?”他这番话听来平和,其实却是咄咄逼人,意思是说,倘若莫大先生赞同合派之义,那么杀死费彬之事一笔勾销,否则自是非算不可。他双目瞪视莫大先生,问道:“莫兄,你说是不是呢?”莫大先生哼了一声,当下不置可否。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道:“南岳衡山派于并派之议,是无异见了。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天门道人站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几达二百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二百年的基业,说甚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突然泰山派中一名穿青色道袍的白发道人站了起来,说道:“天门师侄此言差矣。泰山一派,上下共有四百余众,可不能为了你一个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众人见这白须道人脸色枯槁,说话的中气却仍是十分充沛。有人识得他的,便在低声私语:“他是玉玑子,是天门道人的师叔。”
天门道人脸色本就甚是红润,听得玉玑子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师侄自从执掌泰山门户以来,那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五派合并,正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什么私心了?”玉玑子嘿嘿一笑,道:“五派合并,行见五岳派声势大盛,五岳派门下弟子,那一个不沾到光?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天门道人怒气更盛,大声道:“我这掌门人,做不做有什么干系?只是泰山一派,说什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吞并。”玉玑子道:“你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就是为了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天门道人怒道:“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柄黑黝黝铁铸短剑,大声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这柄短剑貌不惊人,却是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百多年代代相传,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群雄见他师叔侄二人说得如此剑拔弩张,都是凝神以观,屏息倾听。
玉玑子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倒舍得?”天门道人怒道:“为什么舍不得?”玉玑子道:“既是如此,那就给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天门道人的手中的铁剑。天门道人全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