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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关于找不到被幽灵骑士杀害的修士尸体,如果从人狼城的构造来思考,应该很容易就能说明这一点。我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后来讨伐队涌进的城堡并不是银狼城,而是青狼城,他们弄错了地方!您也说过,这两座城是盖成完全相同的形式,因此,这就是尸体、血迹、夜宿的痕迹全都消失无踪的谜底。”
听完,费拉古德教授轻轻闭上眼,交抱双臂,重重地靠向椅背。雷瑟对自己的推论颇有自信,因此很期待教授的回应。
众人静默下来后,便能清楚感受到车子行驶时的震动。车窗外,只见到覆在丘陵上的深绿色纵树林,与郁郁苍苍的茂密针叶林。突然,费拉古德教授全身轻轻地抖动起来,接着,几乎是令雷瑟目瞪口呆,他竟发出一阵大笑。
“啊,抱歉抱歉。雷瑟,你的推论很精彩,但前半部暂且不论,后半部却讲不通了唉呀!这是我的疏忽,我忘记对你们说明清楚了。”
“到底是什么?”雷瑟有点悻悻然。
“你想想,为什么‘人狼城’的两座城会分别被称为‘银狼城’与‘青狼城’呢?”
“这这是为什么?”
“如同字面上的意义,从远处看两座城堡,其外墙会分别呈现银色与青色两种颜色,于是它们便以此分别命名为‘银狼城’与‘青狼城’。换句话说,这两座城堡是很容易区别的。
我这话可是有真凭实据的!十七世纪时,圣施瓦本修道院院长克拉纳赫的日记中便提到了这一点;一八一六年,格林兄弟编纂并出版了一本《德国传说集》,后来虽由一位民俗学家欧得赫拉加以补遗,但仍有一些民间传说没选上,在那些传说里,也有提到‘银之城’与‘青之城,这样的故事。因此,这两座城堡的外观确实是两种颜色。”
“为什么会呈现银色与青色呢?”
“大概是作为城墙建材的花岗岩与御影石带有部分大理石吧!又或者,青色是因为城墙被青笞覆盖才如此。‘银之城’与‘青之城’究竟是不是傅说或神话,没有实际去看过是不会知道的。”
“人狼城的确是一座被谜团与神秘感包围的城堡!我愈来愈期待了!”雷瑟半是客套,半是佩服的说。
艾斯纳回过头。雷瑟无法判读他眯细的眼神,却见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别具深意的讽笑。
艾斯纳的蛇般冰冷目光与雷瑟视线接触后,向教授提出疑问,“费拉古德教授,你可以说说,为什么人狼城要冠上‘人狼’这么不吉利的怪物之名吗——”
3
蓊郁的森林在德国并非罕见景观,虽然这片大自然景致美不胜收,如今却令环绕在其中的雷瑟初次萌生毫无人气的感觉。
茂密森林的上方逐渐显露隔开德法两国的低缓山脉,枝叶往外伸展的高大橡木与尖锐如枪的枞树林立在道路两侧,致使无法从车里尽观其全貌,只能在蜿蜒、毫无变化似的森林中持续前进,唯有驶经视野稍微良好的地方时,才能确切地知道翠绿山峦就迫在左近。
离开国道之后,六辆黑色宾士鱼贯驶入一条单线道的泥土小径,既不能会车,就连路旁也没有任何标示,偶尔虽能隐约窥见林荫里似乎另有其他小路,却无法知道它们通往何方。天色愈来愈阴沉,从群树枝叶间能见到车道正上方呈现深浓鼠灰色的细长天空,就算这时突然有闪电划破天际、落下雨水,也不会令人惊讶。
费拉古德教授轻抬手掩嘴,咳了一声。
“人狼城为什么要叫‘人狼城’——艾斯纳,你要问的是这个吧?”
“没错。”前座传来艾斯纳语调平板的回答。
“名字的由来啊”教授仿佛在整理思绪似地沉吟,“这是个好问题,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先得深入剖析我们欧洲独特的中古世纪文化。在这广大的地域里,以‘狼人’与‘女巫’为代表的‘不死人’的议题并不限于神秘学的范围内,它还与基督教、民俗学上的迷信或传说有密切关联,并衍生了大部分的欧洲文化。当人类活动中的原始恐惧与幻想适当地结合了称为‘文化’的现象片段以及超自然现象时,其结合而成的东西就被人们认为是正确的历史。”
“不过就是个名字的由来,哪会包含那么重大的议题?”艾斯纳轻蔑地说。
“但事实就是如此。”费拉古德教授说完,紧接着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对了,我有说过这二十年来,我最重要的硏究主题是格林兄弟编纂的《德国传说集》中的〈哈梅林的吹笛人〉这件事吗?”
“哈梅林的吹笛人?”雷瑟再次感到讶然。费拉古德教授用力点头,“没错。你们应该都听过这个故事吧?”
“当然,我小时候有看过格林的绘本,好像还读过英国诗人布朗宁为这则故事写的诗。”
“你呢?艾斯纳?”
艾斯纳转头瞥向后座,“我到哈梅林旅行过,包括捕鼠人之家、公园铜像、结婚之家墙上挂钟表演的捕鼠人木偶剧,我都曾经看过。”
“这样,就比较容易继续说了。”教授高兴地说,“那么,对这个被称为‘哈梅林的吹笛人,’或‘捕鼠人’,或‘花衣人’的男人的传说,你们有什么想法?是单纯的民间故事?古老传说?童话?还是老人口中的地方奇谈?”
“‘哈梅林的吹笛人’确实”
雷瑟才刚开口,立刻就被费拉古德教授打断。
“不,等一下。现在的主讲人是我,你先别说话。我先简单说明发生在哈梅林的吹笛人故事吧——一二八四年的某天,哈梅林镇上出现一个穿着斑斓花衣的奇怪男子,这个男子对众人承诺,只要酬以黄金,他就能将困扰镇民的老鼠全数驱除。花衣人与镇长约定好报酬的数量后,隔天一早便吹着笛子在镇上绕行,没多久,每户人家中的老鼠都跑了出来,随着笛声跟在花衣人身后,而花衣人就这样将老鼠带到流经哈梅林镇外的威悉河,让老鼠全数溺毙。花衣人理所当然地向镇长索取应得的报酬,利欲薰心的镇长却违背承诺,拒绝付金币给花衣人,于是花衣人非常愤怒地离开镇上。六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圣约翰的祭日,正当镇上的大人们都去了教堂后,花衣人再度出现,并吹起了那支笛子。这次是镇上的孩子们跑了出来,作梦似地纷纷跟在花衣人身后,而全镇一百三十名孩子就这么被花衣人带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后来虽有目不能视与口不能言的孩子们回来,却也无法说明其他孩子消失到何处。各文献记载在细节上虽有不同,但这就是流传在哈梅林镇上、有关吹笛人的神秘传说的大概。”
“但是,基本上,这不是只是一则故事吗?”雷瑟说道。
“不,并不是。综合哈梅林镇留下的市政纪录、镂刻于市政厅与新门上的拉丁文、教堂窗户上的画、勋章以及市长题话、格林兄弟搜集于《德国传说集》中的十几条参考文献等等,我们必须承认,它们确实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点,这么一来,有个奇怪男子一出现,多数孩子们便从镇上消失的诱拐事件就成立了,特别是日期与一百三十人,都是相当具体的数字。”
艾斯纳状似愉快地说:“我读过的小册子里面提到,世人将孩童消失一事归因于瘟疫、儿童十字军、东方殖民说等各种理由。”
“嗯,没错,除此之外,还有拐带他们成为农奴的说法,以及被吉普赛人绑架、罹患舞蹈病、死于战争、成为犹太教仪式的祭品、罹患瘟疫、大举移居等各种数不清的解释与臆测。”(编狂:舞蹈病,一种患者无法自主控制肢体动作的病症)
“儿童十字军是什么?”对历史不太了解的雷瑟问。
“所谓的十字军就是基督教徒为了从回教徒手中夺回圣地耶路撒冷而组成的军队,为了占领圣地,教会领导者不只利用大人,也利用孩子。当时的他们相信,纯真孩童的心灵能有效支配圣地。于是,单是德国就曾经派遣四万个孩子前往耶路撒冷,却几乎没有人能回来。这种结果也是可想而知,因为就连军队里的大人都敌不过回教徒的攻击,更别说那些小孩了。”
“好可怜”雷瑟不禁低喃。
费拉古德教授默祷似地闭上眼,“十九世纪的自然科学家渥夫岗·泛恩曾就‘哈梅林吹笛人’的相关说法进行整理和分类,结果各派学说竟多达二十几种,其中东方殖民说——这群孩子移居至现今波兰境内的普洛森——的说法相当多,但根据我近年的硏究,只有这个说法不可能成立。”
“为什么?”
“在吹笛人传说中,有几个部分暗示了孩子们的行踪,譬如孩子们被带到卡尔瓦利欧山饮水、在波平堡的山中消失、在柯本附近销声匿迹之类的,这些明确的地名全都位在哈梅林镇的西南方。也就是说,东方殖民说若想成立,必须是传说中曾提到东方或东北的方位,但实际上却非如此。
接下来的这一点说不定与人狼城有些关联,希望你们能理解——若将哈梅林与柯本之间以一直线连起并延长,这条直线将会碰到莱茵河,再往前则是特里尔与萨尔布鲁根了。”
“抱歉,教授。”艾斯纳故作有礼地问,“只用方位不对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能将东方殖民说或儿童十字军的说法排除吗?”
“不只如此,艾斯纳。这两个假设都有致命的缺陷。”
“缺陷?”
“没错。如果这两个假设成立,那么,将孩子们从哈梅林镇送往别处的理由是什么?根本没必要让他们从这世上销声匿迹啊!你们想想就知道了,光凭孩子们是无法进行这种大规模的殖民行动的,因为十三世纪的交通并不像现今这么发达,人们无法轻易远行。
至于儿童十字军更是愚昧无稽。十字军的组成乃是基于社会的一致认同、从而成形的一种英雄式行为,并由教会领导,因此,教会或修道院怎么可能对此不留任何纪录。我想我之前也说过,中世纪时,会写字的人只有少之又少的特权阶级,而且,这些人几乎都是教会或修道院的僧侣。既是僧侣,他们对于肩负宗教使命的十字军应该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记载才是。”
“原来如此,你说得的确没错。”艾斯纳以难得一见的称许表情点了点头。
“所以,那些孩子们消失的理由一定有不可告人之处。”费拉古德教授强调地说。
第五章 通往人狼城之路
1
“那么,有没有办法推测哈梅林镇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雷瑟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像个学生似地问。
就连利己主义者化身的艾斯纳似乎也被奇妙的发展挑起了兴致,在前座明显地伸长了耳朵,等待答案。
费拉古德教授满脸欣喜,与雷瑟视线相接,“我就发表一下我珍藏的学说吧!虽然是非常单纯的结论,却会令人眼睛一亮,具有明快且充分的说服力。
这个结论就是,有个渴有某种非凡力量——可能是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权势的人,基于某个特殊理由而带走小孩,而带走小孩的方法可以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来思考,其一,使用中世纪在暗地里广为流传的黑魔法,另一个方法则是用金钱买下他们。”
“靠魔法与金钱?”雷瑟讶异地回问。
“没错,不论在哪个时代,这两个方法都很有用。”费拉古德教授从容地说,“若是用魔法,那就一点麻烦也不会有,因为在文艺复兴时期之前的中古世纪,人们尤其打从心底相信魔术、魔法这种超自然的力量,甚至,这个事件或许也能用集体催眠来解释——笛声是引诱孩子们加入舞蹈行列的暗号,而那种有目的性的暗示早在驱除老鼠时就已布下了。证据就是刻在哈梅林新门上的拉丁文,那上面写到带走孩子们的人时,既不是用‘捕鼠人’,也不是用‘花衣人’,而是清楚地写着‘魔法师’,而十六世纪一位名叫范杰利伍斯的神学家也在自己的著作《不可思议之征兆》中,将吹笛人认定为‘恶魔’。”
“这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半转身回头的艾斯纳轻蔑地说,教授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欸,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嗯。”
“至于金钱最初,我对这个传说感到怀疑的一点就是,当孩子们从哈梅林被引诱出走时,为什么所有的大人全聚集在教堂?没错,后来是有人加上商讨祭典活动等煞有介事的说明,但其中的疑点是一目了然的,与之相较之下,如果是某个有权力的人命令众人集合,应该会是更合理的说明。”
“对了!就是镇长!”雷瑟大声说,“包括与花衣人的交易,全都是镇长一手主导的!”
“确实是如此,某个需要大量孩童的神秘人物与镇长订下了买卖儿童的恐怖密约,证据就是某些文献中提到,唯有镇长的女儿因为年龄较大等不知名的原因,后来得以只身一人归来。”
“这很合理,但是,不论有多少钱,为什么硬是要做出这种蛮横无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