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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能这么说,兰斯曼。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的招待已经算很周到的了。”夏利斯夫人高傲地说。
普拉格夫妇送主人离开后,随即回到我们身边。
“各位贵宾,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参观酒窖与酿酒设备,请跟我来。整个绕一圈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喔!”普拉格师傅敦促道。
首先,他们带我们参观以这间教堂为基础的红砖主建筑,位于主建筑东侧的是用来居住的宿舍楼,储藏葡萄酒的仓库则位在主建筑的正后方。主建筑里除了大厅、厨房与餐厅之外,还有专门试喝葡萄酒的试喝室、图书室(不过里面几乎没有书),以及一间小小的礼拜室。或许是因为这里用来当酿酒场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墙上虽然随处可见圣人的浮雕,但建筑物内的宗教气息十分薄弱。
“我们接着去参观宿舍楼吧!”普拉格从主建筑旁的出口走向室外。外面是一条覆有木造屋顶的简单联络走廊。普拉格往前走的同时,还回头对兰斯曼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对了、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有在哪里见过?”
“什么?我跟你?”兰斯曼讶异地说,“没有吧!我是第一次来这附近,而且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吗”普拉格歪过头,摸摸胡须喃喃说,“我对我的记忆力可是很有自信的,可能是很久以前见过吧!如果是最近的事,我一定立刻就能想起来,说不定是十年或二十年前的事了,也有可能是我去德国工作的时候。”
“德国?”兰斯曼明显地啧了一声,“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因为做生意的关系常常跑意大利,可从没去德国旅游。”
“这样啊那可能就像你说的,是我误会了吧!”普拉格从裤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位于主建筑右手边的宿舍楼大门。
“普拉格师傅,你是什么时候到德国的?”在等门打开时,谬拉提出了问题。
“当然是在战前啦!我逃得太慢了,被德军抓去丢在集中营里。那一段日子很悲惨哪!不但被德军打到耳膜破裂,丧失听觉,全身上下也永远都有淤血。”
“真是可怜”谬拉过意不去地说。
我们那时才明白,原来普拉格师傅与人说话时总是微微侧身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必须让听得见声音的那只耳朵对着人才行。
宿舍楼的内部结构比主建筑还简单。十二间大小相同的寝室整齐排列,可能因为没有人又很安静的关系,看起来就像英国的寄宿学校,给人严肃的印象。此外,每个房间里都放着全新的寝具。
酒窖的玄关前有两道紧闭的厚重木门。可能是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里面非常阴暗,而安静冰凉的空气里则弥漫了一股霉臭味。我们每两人拿着一盏油灯,在普拉格师傅的带领下走入。中央走廊的左右两侧各有几间葡萄酒储藏室,墙壁、天花板与地板都有点脏,并充满了历史的痕迹,灰色墙面上还有黑色的污垢与白色的霉菌勾画出简单的几何图形。夏利斯夫人边走边担心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弄脏。
一提到葡萄酒,普拉格师傅就变得非常能言善道。
“放在这里的葡萄酒,其实品质不是太好。施莱谢尔伯爵最引以为傲的顶级葡萄酒,全都保存在地下室的储藏室里。放在玻璃瓶里的酒不会蒸发,所以用来存放便宜的酒很方便,但葡萄酒毕竟是活的,在储藏的过程中还是需要呼吸,所以木桶是最好的选择。”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现每个房间虽然都有存放瓶装葡萄酒的架子,却几乎没有木桶,即使有,也不是用来卖的,而是用来存放自己喝的啤酒。
“我们能不能尝尝陈年的葡萄酒呢?”谬拉毫不客气地问。
“当然可以了。施莱谢尔伯爵早就交代我,要好好款待各位。”
如钩状弯曲的走廊尽头放着堆叠成金字塔状的木桶。木桶左边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陡峭楼梯,楼梯上方的天花板如拱门般弯曲,而楼梯的宽度则足以容纳木桶的出入,楼梯下方是一扇厚重的对开式木门。我们尾随普拉格师傅走下楼梯。
“这扇门在平常可不能轻易打开。”普拉格师傅拿出一个钥匙串(这串钥匙看起来也是历史悠久),把门锁打开。伴随着铰链的轧轧声响,门开启了。
我们跟在提油灯的普拉格师傅背后,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地下室。这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冰冷,并弥漫黑暗的气息。地下室比想像中宽敞许多,头顶上方是半圆形的天花板,四面都有固定在墙壁上的架子,每个架上都摆满了葡萄酒,而地上还放着好几排大木桶。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摩斯环视四周后说。
我看到地下室的角落还有另一扇门。
“我也有同感!”谬拉从架上拿起一瓶酒,端详它的标签,“天啊!这是一百五十年前的酒!”
“是啊,和它一样的陈年好酒,里面多得是。”普拉格师傅自豪地说。
我看了看谬拉老师手上的酒瓶,说了一句愚蠢至极的话——标签是手写的——真是的!那是当然了,因为那个时代的印刷术还没像现在一样普及。
“酒窖里的瓶装葡萄酒,各位可以任取。施莱谢尔伯爵交代我转告各位,请各位挑选喜欢的带走。”普拉格师傅将油灯提到头上说。
“喔!真是海派!是不是啊,谬拉?”摩斯兴高采烈地大声说。
“那就请你与谬拉帮大家挑吧!”兰斯曼以手指抵着他那具有男人味的下巴,“老实说,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如果可以,我想到外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也是。”夏利斯夫人嘟起嘴,“酿酒场旁边好像有很多很漂亮的地方,我想去散散步。”
“那么,我们六点开始用晚餐,请各位在六点之前回到餐厅。”普拉格师傅点点头,并亲切地告诉大家有什么地方可去,“森林那边有一条小河与一座小花园,各位可以到那里走走。”
夏利斯夫人、兰斯曼与阿诺决定到外面散步,我与萨鲁蒙要去餐厅喝茶休息,摩斯与谬拉则兴致勃勃地不断向普拉格师傅请教有关葡萄酒的知识。于是,我们将他们三人留在酒窖,迳自离开。
在通往主建筑的联络走廊上,夏利斯夫人他们往庭院走去,我则直直往前走,打算直接回到主建筑。然而,就在此时,萨鲁蒙抓住我的手臂,拉住我。
“罗兰德,你就偷偷跟踪兰斯曼吧!我回到酒窖观察谬拉他们。这里很接近德国国境,人狼那家伙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逃走。”萨鲁蒙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了。”一阵冰冷的紧张感掠过我的背脊。
“回来后,我们就在酒窖里面右手边第一个房间会合。我会在那里等你。”
“是的。”
我遵照他的指示,蹑手蹑脚地尾随在夏利斯夫人他们后面。我沿路躲在建筑物后方、树下或草丛里,观察他们的举动。小路上有一间损坏的马廏与仓库,他们悠哉地往里面看看,然后又继续向前走。花园就在一块小黑麦田的后方。蜜蜂在、一整片紫罗兰与铃兰中间交错飞舞。在那条单脚就能跨越的小河旁盛开着黄色的野蔷薇,以及可爱的白色玛格丽特。虽然太阳已快西下,天气却仍非常温暖。他们大约散步了一小时,期间并没有任何奇怪的状况或举动,难道真如萨鲁蒙推测的,被人狼附身的就是谬拉?我看着他们三人走进主建筑的大门后,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酒窖走去。
走近酒窖,除了鸟鸣之外,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我轻轻推开紧闭的门,里面静得诡异。我走向萨鲁蒙指定的那间房间,却没看见他的身影。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萨鲁蒙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所以留在其他地方,因此我决定去找找看。我将走廊上的房间一间间地打开确认,最后来到尽头的楼梯。往楼梯的下方望去,我发现有一丝微弱的灯光从尽头的房间透出,映在水泥地上。我屏住呼吸,将身子紧贴墙壁下楼。我躲在门后,朝储藏室里偷看,虽然只能看见储藏室的一半,但里面鸦雀无声,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没人吗
油灯放在从左边数过来第三排的木桶上。橙色火焰在熏黑的玻璃灯罩中摇曳。当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后,我不时看到像针一样细的光线从油灯窜入我的眼帘。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进那间房。
先不管萨鲁蒙,谬拉与普拉格师傅他们怎么了?到外面去了吗?还是还在这间房里?
四周静譲得令人生厌,不断蔓延的寂静几乎令人感到刺耳。
我沿着木桶与木桶之间慢慢地前进,走到了油灯放置的地方。是刚才普拉格师傅拿的油灯。
“有人在吗?”我开口问。
没有回音。
我探头往房间里面看,但里面没人。
我犹豫了一下,提起油灯走回门口,而且,我总觉得背后仿佛有人在拉扯我的头发,我频频回头,同时走向刚才那块水泥地。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气息。
我本能地望向楼梯上方,就在那一瞬间,心中的恐惧急速膨胀。一个黑影挡住了楼梯最顶端,然后开始往横向移动,变得愈来愈大,不断朝我逼近。
那个黑影在瞬间填满了我的视线。在那断断续续的巨响从楼梯上逐步逼近我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冲击。
我被那个巨大物体撞得往后弹开,后脑勺撞到了石头地板,耳边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手中油灯玻璃灯罩破碎的声音。
3
“罗兰德”
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判断岀那是谬拉老师的声音。
“喂,罗兰德”
这一句则是萨鲁蒙,因为他的声音很含糊,所以很好分辨。
“振作点!罗兰德!”
萨鲁蒙喊着,并用他那厚厚的手掌轻拍我的脸。
有如用松节油调合了黑色颜料与灰色颜料后所呈现的混浊漩涡覆盖在我眼前,我的脑袋仿佛被一颗大石压住,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感受到后脑勺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起得来吗?罗兰德?”萨鲁蒙的声音就在耳边,我也听见了他衣服的摩擦声。我试着抬头,却只能移动一点点。眼睛也睁不开。
“——可能有脑震荡。你还是别乱动的好。”谬拉说。
“罗兰德,怎么样,你能回答吗?”萨鲁蒙问。
“可以。”
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无飘渺,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感到嘴巴很干。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把空木桶放在那种地方,又不知道被什么撞倒,所以才会滚下来。真是对不起。”
这充满愧疚的声音是普拉格师傅。
“不,这只是一起意外。请不用担心。幸好罗兰德也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是后脑灼有一点小伤,对吗?”谬拉说。
“大概是吧!虽然有流一点血,不过没什么大碍。只要用手帕还什么的压一下,应该立刻就能止血。不过,我还真是被他吓了一跳。”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摩斯先生。
一片漆黑之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小光点,然后愈来愈大。我的眼前愈来愈亮。是有人把油灯放在我面前吗?我终于能将眼睛睁开一点点了。大家围绕躺在地上的我,脸上是充满担忧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我再度闭上眼睛问。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
“楼梯上不是叠着三个木桶吗?最上面的木桶滚下来,撞到你了。还好木桶是空的,也造成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因为你直接往后倒下,所以木桶就从你身上弹过去了吧?”语毕,萨鲁蒙将他的粗手臂绕到我背后,抱住我似地将我上半身扶了起来。我感到头晕目眩。
“怎么样?能走吗?”
“可以。”我用手摸摸后脑勺,发现自己流了一点血,而且头发也被血沾湿了。我用摩斯递给我的手帕压住伤口,往房间里望去,只见撞倒我的木桶就倒在入口处。
回到主建筑的餐厅,我坐在椅子上,喝光杯里的水后,终于恢复正常,感觉就像刚从一场恶梦中醒来,或是吃了感冒药后,意识不清那样。
“——我真的不要紧。”在普拉格夫人帮我包扎时,我对一旁的普拉格师傅说。
然而,他仍弯腰低头,不断为自己的疏失向我道歉,“发生了这种事,我简直没脸再见施莱谢尔伯爵了。早知道我昨天就应该自己先把木桶收好,不该交给马克斯去做的。”
其实我的伤口不但肿了起来,而且还非常疼痛,但我只能强忍痛楚,装出没有大碍的样子。其他人也都很担心我,令我相当感动。
“在晚餐开始前,你要不要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萨鲁蒙说。
我决定接受他的提议,并由他送我到宿舍楼的寝室。在进房间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坐在床上说。
“不,是我太不小心了。都是我的责任。”他一脸严肃地道。
“这么说来,那不是意外?”我感到讶异,但随即就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当然,木桶本来就堆得好好的,是有人针对你,故意把它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