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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么高的位置看下来,是否每个人部像棋盘上的卒子?”林低声问。
“对不起,西奥。我不是人,我不能够理解你的悲痛。”鲁纳斯的声音低郁。
林登上了悬梯,进入机舱的前一瞬,他回头看着广袤的草原,那里躺着一具尸体和焚烧得仅剩下骨架的直升机,有种异样的和凿,像是岩画中古老残忍的图腾。
漆黑的夜空下,“摇乐猪”的霓虹灯牌闪着紫红色的暧昧的光。酒吧里的两个人靠在窗台上一起看着外面。
“你本来有机会保护将军离开,为什么放弃了?”说话的人抽着雪茄,一明一灭。
“你以为我是超人么?当时那里有五百多支自动武器,向我的弹匣里只有十颗钢芯弹。”年轻人摇晃着洒杯,冰冷的伏特加里浸泡着腌橄榄。
抽雪茄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真正持有许可证,可以杀死将军的只有那名狙击手,剩下的人不敢动手,如果他们动手,他们可能会随后被送上军事法庭。对你而言,杀死一个狙击手难道不是只需要一秒钟的事么:
”
“没有这种必要。彭·鲍尔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英雄一样的领袖了,当他走出别墅,把自己的生命赌在敌人的枪口卜,他就已经放弃了选择自己未来的机会。”
“你这么想?”抽雪茄的人像是挑衅的语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不是政治家,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未来交到别人手中的。”
“猎犬狐是希望保护将军的吧?”
“是的,不过他不会违抗鲁纳斯的指令。鲁纳斯预测了高加索的未来,那是一个没有彭·鲍尔吉的高加索。猎犬狐要把鲁纳斯和最高委贝会的蓝图变成现实,他太听话了,永远部是个孩子。”年轻人的双眼迷朦起来,像是被酒精渐渐控制了。
抽雪茄的人用力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靠在墙上仰望天花板:“我可以想象现在内森·曼的得意,最高委员会还是实观了他们对于高加索局势的规划。这对我们是个很大的挫败,我们失去高加索了。”
“内森·曼只怕也不会高兴,人要背弃多年前的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学院并没有如愿得到高加索,彭·鲍尔吉最终也没有接受第一选择吧?”
“第一选择?”
“第一选择就是为了学院统治高加索,这个我可以估计到。”
“我将撤离高加索,明天早晨。故事到此结束了,我们留下来不会有太大的机会作为。”
“故事还没有真正结束,我可不是猎犬狐。”年轻人把玻璃杯里的伏特加喝干了,默默地咀嚼那枚浸泡了酒精的腌橄榄。
“我有一个问题。我并不相信猎犬狐是个傻瓜,这样一个优秀的特工,在他极不愿意的情况下,他依旧会选择服从那台叫做鲁纳斯的电脑。包括最高委员会那帮老东西,也把鲁纳斯的计算作为行动的准绳。那东西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不会犯错误的神么?”抽雪茄的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像是在沉思,“这么想起来,那东西真是个可怕的玩意儿。”
“鲁纳斯搭载的是一个被称为‘混沌’的系统,它是全球所有联网电脑的中枢核心,也只有这样一台电脑才能够搭载‘混沌’系统。它每天处理足以鄙视任何超级计算机的海量信息,从而推演各种可能,它会把最大的危机筛选出来,预先加以排除。这也就是学院建立的初衷。但是要说为什么‘混沌’系统能够提供预警,从来没有人向我解释过。”
“是因为那东西实存太复杂,还是因为你数学太差?”抽雪茄的人想了想,讪笑起来,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情。
年轻人捧着酒杯摇了摇头,他忽地转头看着抽雪茄的人,他那双被酒精浸泡的瞳子忽然清澈起来。
“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他如是引用了《圣经·旧约·创世纪》。
抽雪茄的人沉默了一瞬。
那一刻年轻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诱惑夏娃的蛇。
18
国会大厦,这座有百年历史的俄式建筑上站立着高加索共和国国父的一百英尺高的青铜雕像。他像是古罗马的神祉那样手指天空,扛着沉晕的步枪。
凌晨,阴雨不息。
林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往外颦去,这个古老的城市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纱幕中。
“西奥多·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门响了一声,有人在他背后说。
林转过身,首先看见那部轮椅,然后是那个眉毛低垂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中,对他扬了扬手中的军帽。
“非常高兴看见你平安回来,”议长转动着轮椅向他靠近,向着他伸出了手,“我不像他那样信仰上帝,但是如果有神,请赐给彭·鲍尔吉灵魂的安宁。”
林没有动,也没有表情。他直直地盯着议长的眼睛,“我想你才是右翼的真正领导者吧,所以最终受命组阁的是你,即使盖达尔没有死,也轮不到他。”
轮椅缓缓地停下了,两个人隔着数米的距离。议长慢慢的把手放回了扶手上。
“你是怎么发现的?”议长忽地笑了笑。
“你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我记得你的声音,我记得我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
“这样啊,真没想到电话里面失真的声音也会被你察觉。”老人点了点头,“内森·曼提醒过我,不要小看他最优秀的学生。”
“为什么要保护将军?”林的声音平静,没有起伏,“或者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那时候他对我们还有用。”老人缓缓地说,“在全民公决没有出来之前,彭·鲍尔吉始终是我们向西方阵营要价的筹码,我要给他更多的时间。可是最终结果出来了,我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这时候彭·鲍尔吉就反过来变成了我的威胁。我能够留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人在我的监狱里么?审判他的时间可能长达数年,而引渡他到海牙的国际法庭,他甚至还有翻案的机会——如果西方阵营对我的政策不满意,他们不是不可能重新扶植彭·鲍尔吉。”
“你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
“感谢你的理解,”议长扬了扬手中的军帽,“不要以为彭·鲍尔吉是民族英雄而我们是出卖高加索利益的叛国者。只不过彭为了他的理想而生活,我们为了我们的生活。”
林盯着他的眼睛,老人也毫不退缩。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气温仿佛骤然降了下来,老人身后的保镖把手按在了西装里的枪柄上。
林向前走了一步。
整齐划一的金属响声,所有保镖在同一瞬问抽出枪来,有的挡在老人面前,有的蹲地瞄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人员,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持高度的警觉,而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来由地觉得心跳加速。
老人挥手阻止了他们,“不必这样,林先生不会做傻事。他已经清楚了我们的立场,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同一战壕里的兄弟?我不这么想。我只是有些疲倦了,想尽快找个地方休息。”
“可是我们和L。M。A。是朋友,否则你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我接到曼博士的电话,他说从那一刻开始,他最优秀的学生,也就是你,将寸步不离地保护我。”老人微微笑着。
林沉默地看着地面。
“你杀死了盖达尔,杀死了我的儿子。”过了一会儿,老人轻声说。
“你的……儿子?”林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老人把轮椅转到了窗边,默默地看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洒落下来。“盖达尔的母亲是我的同学,他生下来的时候我还在高加索第一军事学院读我的学位。那个女人后来离开了我,因为我不愿娶她。盖达尔十岁之前我没有见过他,但他知道我的名字。那时候我是高加索政坛最显赫的新人,就像后来的彭·鲍尔吉。盖达尔崇拜我。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死了,请求他的舅舅送他来找我。而我无法收养他,我的夫人是我前任的女儿,我有很大的压力。”
“但是我决意让他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男人,盖达尔也答应了我。于是我送他去美国留学,让他受最好的教育,我告诉他不要轻易回高加索,如果他要回高加索,要等到他有把握把这个国家变成他的。而我后来明白我需要他,我需要一个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代替我掌握一些权力,站在前台。我不能自己站出去对抗彭·鲍尔吉,我没有他的热情,在某个意义上说,也没有他的才干。盖达尔再次答应了我。”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本来当我赢得全民公决,他将通过一些复杂的程序重新成为我的儿子。”
“我没有告诉盖达尔我已经请来了L。M。A。的客人,也就是你,我认为他不需要知道。而当他发现你,以为你是敌人,急于反击。他还是太年轻了。”老人喃喃地说,“这是整个计划中唯一一个漏洞。当我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玻璃窗中映出他的身影,他伸手抚摸自己鬓边花白的头发,微微摇头。
他转过头看着林,“还有,林先生,您的估计错了。盖达尔没有权力签署对鲍尔吉的暗杀令,他虽然强行签署了,却不会生效,你根本无需赶去救鲍尔吉。杀死鲍尔吉,必须我亲自落笔。盖达尔是为了我签署的,他预感到形势危急,他要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这个孩子就是太心急了,大概是等得也太久了吧?”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免去我的罪责。他是一个好儿子,但是他并不明白他父亲的罪责没有人可以赦免。”
“为了你的权力和地位,牺牲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觉得悲伤么?”静了很久,林低声问。
“悲伤?”老人低声笑了笑。
他的笑声中没有悲伤,但也绝不欢愉。
他伸手出去,手中是一只手机。
林接过打开,放在耳边。博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议长先生所说都是最高委员会的决议,请保护他的安全。”
电话挂断了,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雨停了,我们出发吧。”老人转过轮椅,去向门口,“今天是我的就职典礼,和我们一起来,西奥多·林先生。”
保镖们跟了上去,而后林也跟了上去。
库拉滨河路。
年轻人哼着快乐的歌走进了一栋居民楼。楼前的道路被带有戒严标志的栅栏封闭起来,他友好的对栅栏边的军警打招呼。军警们从钢盔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幽深的楼道里没有灯光,年轻人缓步登上十三楼,走进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而后他手脚轻快地卸下了螺丝早已被松开的铁窗,清晨的冷风扑了进来,远处是仿佛笼罩在雾气里的国会大厦。他打开了随身的旅行袋,里面是嵌在海绵泡沫里的金属配件。这些配件一件一件组合起来,一柄形状古怪的狙击步枪在他的手中成型。
他把光学瞄准镜卡入插槽,里面映出了巍峨的建筑,门前矗立着高举旗帜的大理石战士雕像。
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把一只耳饥塞进了右耳孔里。耳机里传来高低变化的铃声,叮叮咚咚,清脆悦耳,像是极远处的风吹着风铃。
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凌晨六点三十分。
“是个风很大的早晨啊。”他细微地矫正着姿势,低声嘟哝。
林走出大厦,经过那些扛着胜利旗帜的大理石战士雕塑,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刚下过雨,老人的轮椅下溅着极细的水花,保镖们簇拥在他的前后左右。
林停了一步,仰头看着那个要把胜利旗帜插上山顶的战士,他的胸口已经中弹,他的神情痛苦而坚毅。他想起许多年之前建立这个国家的战役,感谢艺术家的执着努力,战士的吼声和旗帜的红尤然鲜明。而光荣到此为止,新的一章就会在今天翻开。
风中像是有细微的风铃声,让他觉得头脑里面像是冻着一块冰。
那颗头颅已经被纳入了瞄准镜的十字星,枪口跟随轮椅极缓慢地平移。
年轻人用尽全力控制他的枪口,他全身的肌肉如同一具精密的机床在运作,枪像是架在了平滑的轨道上推移,每一分力量都被使用得恰到好处。他很谨慎,他知道即便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移动,也会使弹着点在三千米的距离上偏差超过一米。
保镖们的身影在闪动。绝大多数时间,他们的黑衣占据了视野,黑衣后一颗花白的头颅偶尔闪现。
年轻人转过目光,他的手表放在窗台上,凌晨六点三十九分二十五秒。
细碎的铃声他耳边宁静馨远,有时候又凌乱仓惶,始终不息。
“快一些,再快一些。给我一个瞬间,只要,一个瞬间!”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呼吸。
“风铃?”林的身体忽然一震。
为什么会有风铃?
他的目光迅速移动,最后一点银光拉住了他的视线。那是距离大约一百米的地方,电线杆的高处悬挂着一枚细小的银色铃铛,像是孩子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