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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否则你麾下的勇士一定死不瞑目,况且真打起来,你们念在同族份上出工不出力,反而影响我方士气”。徐增寿坚持不肯上当。真的带一票蒙古武士在身边,临阵倒戈的滋味谁能受得了,朱棣也轻轻摇头。
“那燕王殿下看这样如何,我再退一步,金山部保留部分武士谨做对付马贼用,数量不低于一万,也不超过大明给的上限。和议成功后,我族武士将对着长生天发誓,世代只奉燕王号令。无论燕王百年后谁被大明封为燕王,金山部勇士永是燕王侍卫,终生不叛,这样如何”?
“这……。”。其中弯子实在太多,朱棣不敢马上答应。
“听了燕王调遣,相当于听了朝廷调遣,这已经是陈某最后能承诺的事,请燕王殿下务必思量金山部现状”!陈天行期盼地看着朱棣,等待着他的答案,平静的表情掩饰住心脏的狂跳。
“为什么只奉世代燕王的号令,别人怎么不行”?朱棣感到有些奇怪,追问道。陈天行这个条件退得很古怪,不由人不好奇。况且私设部曲罪名甚大,他不敢答应,也不敢保证朱元璋一定能答应。
“因为这里边包含着和燕王殿下的一笔交易,殿下不妨听听下一个条件”,陈天行慢慢把话带向最终主题,“第四个条件是,无论将来陈天行对金山诸部说燕王殿下什么,殿下都必须当是一个欺骗下属的谎言,大家打了这么多年,我必须给诸部勇士一个理由。并且燕王要奏请万岁答应在下,永远不得追究。只要答应了这一条,金山部三十万众,四千里江山将俱属大明”!
和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仗,突然有一天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成了蒙古人,燕王朱棣无法不承认现实的荒诞。派人给陈天行安排了休息之处后,他在中军帐内围着圆桌兜起了圈子。徐增寿和张正心开始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拍板。后来实在被转得晕了,干脆每人抱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品味。至于此时茶的味道,估计谁也品不出。他们也被陈天行的建议吓住了,对方说得没错,这是一笔天大的交易,就看你有没有交易的胆量。
转了一个多小时,朱棣“砰”地把自己摔进张、徐对面的椅子中,抬起头,望着二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看看我长得像蒙古人吗”?
徐增寿看了看朱棣被征尘染得黑里透红的国字脸,笑了,“不像,你比蒙古人好看得多,他们的眼睛都像陈天行那样,我看过总觉得后怕”。
“你呢,正心”,朱棣被徐增寿说得心里舒坦,暂时放过他,揪住低头装喝茶的张正心发问。
“我看也不像,不过殿下也不太像汉人,这种样子我们怀柔说叫赖族”。
“赖族”,徐增寿一口茶水直接喷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差点被呛晕过去。三个人哈哈大笑,在解决不了问题时,说个笑话不失为转移注意力轻松一下的好方法,震北军中悍将常茂最擅长此道,近墨者黑,日子久了,张正心也得了他几分真传。
赖族本是南方的一个族群,元朝时汉人受歧视,很多人就想尽各种方法把给自己贴一点蒙古或色目血统,虽然贴了之后挨得欺负一样多,但心里总认为自己的血统比同伴高贵了那么一点半点,促狭的人便名此辈为“赖族”,取其‘赖个蒙古族’之意。今天陈天行要让朱棣冒充其母为蒙古族,正符合“赖族”条件,张正心如此称之却也不枉。
“我总觉得这不是正道,他金山部愿降就降,不愿意降就战,这么搞算做什么”。等大家笑够了,张正心认真地建议。
“我倒觉得陈天行提的这个交易可行,金山部的贵族们明显不想再打下去了,但是他们又得给部族武士们一个交代,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自欺欺人的办法。况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快速解决掉金山部的把握。只是这样一来,殿下未免……”。徐增寿老成持重,谨慎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没把话说完,但是谁都明白其中的意思。朱棣对此感触颇深,诸位王爷中,现在以朱棣功劳最大,也最受众人排挤。几个哥哥弟弟们已经不止一次抱怨过朱元璋偏心,把战功全让老四立了。特别是朱元璋下旨“日后开疆拓土战役中,谁打下的土地就作为谁的封地”之后,众位王爷更是把燕王看成了眼中钉,恨不能立刻把他的军队瓜分掉,然后每个人都去横扫天下。他们看不到怀柔城外战到身边只剩下一个护卫的风险,他们眼里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无限风光。如果朱棣再有一个蒙古族母亲的传闻,更是给其他王爷添了诋毁他的利器。
关于自己的母亲,朱棣早已没有印象。从小他是在马皇后身边被扶养大,和太子朱标如一母所生般亲密,在他自己心目中,马皇就是自己亲生母亲。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众位兄弟们不同。各位兄弟或者像哥哥朱标一样身上满是江南人的斯文,或者像父皇一样带着天生的狠劲。惟独自己,两种风格都有些,并且身高比哥哥弟弟们高出太多,脸型也差别很大,如果是放在平常百姓人家,外人很难相信他们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
小的时候朱棣问过朱元璋他亲生母亲是谁的问题,每当此时,朱元璋或者告诉朱棣其母早丧,或者大发雷霆。宫中的人都会跟着不开心好几天,所以这个话题特别敏感。随着时光流逝,朱棣自己已不想再问,今天陈天行的一笔交易,反倒勾起了他的心事。
“王兄王弟们那里我不在乎,反正太子殿下身体健康,又深得父亲欢心,诸臣敬重,大家无论怎么使劲儿,皇位都非太子哥哥莫属。他们看我碍眼,话题多得是,添这一条算不得什么。这笔交易下来,我们震北军又可以少战死很多兄弟,大宁困局也能早些解开。璞英帐下那个花小子带着辎重都几进几出了,我们还无力去救,问心实在有愧。只是如何给父皇一个交代才是正经,毕竟父皇不点头,我们再折腾也没有用”。犹豫了好半天,朱棣终于做出决定,今年中秋和辽东各部族首领会晤的日子快到了,近期无论从军火上和时间上而言都不具备和金山部决战的条件,不如缓一缓,等等皇帝的旨意,再等等武安国,等他在北平稳定住局势后,大家再度联手。燕王依然相信只要有武安国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看这样,我们把目前局势和陈天行的建议原封不动地上报万岁,万岁乃不世英主,朝中老臣也多深谋远虑之士,肯定能拿出最好的办法来。无论是战是和,我们照着做就是”。徐增寿仔细想了想,也建议让朱元璋自己决定这件事,这样大家的责任都会轻一些。 燕王除了自身利益之外能考虑到军中弟兄的死活,自己不能不替他多准备几招后手。
“无论别人怎么说殿下,或者殿下真是蒙古人又怎样,没有殿下,就没有北平和震北军,反正我们永远和殿下站在一边”。张正心知道燕王的难处,仗义直言。没有北平新政,就没有他一家现在的生活,无论是感情方面和既得利益方面,他都会做出这种选择。岂止是他,震北军大部分将士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命运和北平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燕王朱棣的奏折比锦衣卫的密报只晚了两天,路上不停的换马,护送奏折十几个士兵风尘仆仆地冲进了京城。街头百姓听到马蹄声纷纷躲到两旁,不停议论。
“他叔,又怎么了,这几个士兵好像从江北过来的”。
“嗨,还能怎么着,打胜仗了呗,北边鞑子和咱们打了快半年了,也该分个胜负了”!
“不对,我看这事儿有点玄,打了胜仗应该沿街边跑边喊才对,就像前些日子玉门关大捷,蓝玉将军的报信使者那嗓门,吓得我家老母猪都炸圈了”。
“你当人家震北军和蓝玉一样啊,人家那叫稳重,看看那衣服就知道,和别人差别大着呢”。
“就那花里呼哨的,怎么看怎么像癞蛤蟆皮。还有他们那个怪怪的靴子,北平出的,说是战士靴,卖得死贵,我儿子就买了一双,花了一个月的饭钱,当宝贝似的就差被窝里也穿着了。不过震北军能打是没错,还没听说他们败过呢”。
“对啊,我家隔壁那小六子前两天还吵吵着要去辽东参加震北军,吓得他爹整天不敢出来干正事,寸步不离地看着”。
“嗨,刀剑无眼,你当震北军就刀枪不入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两年震北军中官儿升得最快,爵位也最多,那国士头衔封了一堆堆的”。
“国士怎么了,又没有俸禄”。有人带着嫉妒和羡慕说。
“虽然没俸禄,但光宗耀祖啊,见官不拜,和举人老爷一个待遇”。
这年头,坏事、好事、好事、坏事接踵而来,每天都让人目不暇接。百姓们已经习惯了逐渐加快的生活节奏,有点儿新鲜事反而添了闲谈时的话题。反正蒙古人再厉害,也打不到京城来,快半年了,他们不还是在关外呆着。如果识字,就抓紧买明天或者后天的报纸,士兵们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会出现在上面。朝廷似乎也看到了报纸传递消息的快捷,有什么新鲜事或者命令总是第一个透露给报纸。京城现在的大报小报逐渐多了起来,《北平新报》、《北平春秋》这两家北方报纸依然盗版多过正版,《江南新闻》、《两江旧事》这些本地报纸则因为地方近而没人盗。据说北边和这正好相反,那里的商人派专人盯这边的消息,每天周记快递的伙计除了带信之外,马背上肯定会带一大袋子这边的报纸。双方的商家对此都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毕竟在这个年代,任何人没有财力专门到异地快马买报纸来看,也没有任何商家有财力把自己的报纸送到千里之外。通过盗版互通有无,倒成了大明报业的一大特色。
让报馆和好事者失望的是,这群士兵送信到宫廷后,大内没有任何消息透出来。士兵们被问及信件的内容,则个个摇头,说是机密奏章,看了会掉脑袋。在他们口中,震北军近期除了小打小闹地剿灭几伙马贼之外,再没有其他大捷可以炫耀。他们匆匆地来,匆匆地带着皇帝的密旨北去,来去同样神秘。
这是一个秘密,一定有非常惊人的新闻在里边。嗅觉敏锐的报商们紧张地屏住呼吸,每天派人四处打叹。从皇宫太监到大臣家仆,从京城到北平,几家报纸用尽浑身解数,找不出半点儿端倪,只有好称消息最灵通的《北平新报》老板詹臻躲躲闪闪地说“一个月内自有分晓”。气得大家背地里直问候他的家人,这个詹老板是鹭鸶腿上劈肉的角色,如果让他拔了头筹,分享消息时少不得看他的脸色。
詹臻也不知道内幕是什么,唯一比众人多出的一点儿优势是他和武安国走得近,从武安国身边的蛛丝马迹发现此事和金山部有着莫大的关系,金山部远在辽东之北,他手下的伙计还没有混到金山部再活着回来的本事,所以他也只能等,等待水落石出,等待自己抓住其中利益所在,这年头,消息领先一步就是商机,落后之能眼睁睁跟在别人身后吃屁,这些年的发财经验告诉詹臻这个百试不爽的真理。
遥远的草原深处,金山部的勇士们一样渴望着事情的真相。让他们又恨又怕又佩服的老对头武安国回北平了,这个和苏策宇一样恶魔般的人物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所有人都不敢去想,怀柔城外那一仗幸存者缺胳膊少腿的艰难生活成为众人眼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辽东战后,大伙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牛羊越来越少,茶、漆器、锅碗瓢盆越来越少,女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三年的仗打下来,现在小孩子都不得放鞭炮,以免惊了众人,以为震北军来袭。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所有人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想要西迁,漠南蒙古各部堵住西去的路。为了整个蒙古族的利益,他们只能作为牺牲被献给长生天,葬身于汉人的炮火下是他们最终的宿命。
让武士们迷惑的是,现在部落的贵族反而轻松起来,不再每天逼着大伙为上战场而训练。牧民们抓住这个机会在秋天里给牲口积膘,冬天快来了,这里不比开元,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多一分肥肉就多一分生存下来看到明年草绿的希望。牛羊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在生存面前,一切其他理由都显得渺小而卑微。大战将临,神秘紧张的气氛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草原深处的大帐内,老太尉观童脸上的皱纹如大地上的裂缝一样深。纳哈出战没后,观童继任了元太尉的职务,金山诸部名义上都归他统属,三十多万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让他不得不放弃原来坚持的很多东西,包括作为一个蒙古武士的荣誉。
早有迷惑不解的部下